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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这一路的思绪,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她原以为事情顶多就是贺太后替严家洗冤,而严夫人则暗中帮助贺太后铲除异己,让严恺之辅佐弘弋登基。可是从贺太后和严夫人的对话听说,她们之间不仅仅只是互利共赢,还有更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想到自己一直都天真地认为嫁给严恺之,为他生儿育女就足够了。但事实上她最多只是兴勇侯夫人,并不完全是严家媳妇,就算那么努力,还是没能走进他心里。韶华眉头蹙成峰峦,连双手也不自觉地用力握紧。直到不小心挤痛了怀里的孩子,他嘹亮有力的声音把两个大人都拉回了理智。
韶华急忙收回游离的神魂,拍哄着怀里的孩子,不知不觉心又暖了起来。
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跟他耗,总有一天会让他亲口承认他是喜欢她的,而且不管是什么身份。
“我送你先回去吧。”攸宁看着怀里的孩子被韶华再次哄入睡眠,忍不住感到神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
好不容易安抚了儿子,韶华抬头对攸宁道:“不,我跟你回去,我要把事情问清楚。”若她就这么回兴勇侯府,再想出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攸宁张口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没有反对。其实他也想把事情弄清楚,否则卡在心里憋得慌。
绕上官道后,其实距离京城并不远,攸宁来的时候几乎是发了疯赶车,把木桩晃得一路吐回来。虽然为了照顾韶华母子已经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为了赶在天黑前进京,攸宁丝毫都不敢松懈。进城后,为了避人耳目,攸宁还特意绕了一大圈,从定西侯府的后门进去。
正当攸宁的马车进门,立刻就有人向辛茂山夫妇汇报:“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听说有人寻上门,攸宁见了以后,话也不说,带着紫英就驾车出去,而且一去就是天亮到天黑。已经丢了一个,现在若是连攸宁也不见了,辛茂山不得让人把京城掀翻了。没等丈夫开口,辛夫人哼哼两声:“来得真好,让那个臭小子给我滚进来!”
看着主母一脸怒火,门房忍不住为自家少爷捏一把汗,“夫人,少爷还带着个孩子回来。”
辛夫人尖叫了一声:“什么!他居然敢给我带私生子回来?!”
门房差点被辛夫人的尖声吓得咬掉舌头,正好听到攸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侥幸地拍拍胸口,急忙退下。攸宁带着韶华走进屋,看到两人都黑着一张脸,他急忙把韶华推了出去,“阿娘,什么私生子,是您外孙!”
只因韶华当时出宫所穿的衣服早被磨破,后来又被木桩媳妇改成孩子的贴身衣服,所以她身上穿的是木桩媳妇年轻时的衣裳。再加上她这几日都躲在木桩家那破旧的小屋里,走在攸宁身边,更像是攸宁从外头捡回来的丫头,怀孕时候养出来的圆脸都被削尖了。
看到辛夫人惊讶得瞪大的眼睛,韶华鼻子一酸,抱着孩子疾走两步上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五娘?”还好是辛夫人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打量着她一身的破旧狼狈,辛夫人又喜又惊。被韶华哭得心软,辛夫人差点就跟着掉泪,好在辛茂山在旁提醒,她连忙安慰韶华不能哭伤身子。
辛茂山显然也让眼前突发的情况给弄懵了,满京上下都在疯找的人,居然被攸宁接到自家来了。就算是义女,似乎也不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家里,他朝韶华身后的攸宁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攸宁看着韶华和母亲相互都平静了下来,耸肩道:“这事说来话长,阿娘,您先让人弄点东西,我看她最近饿坏了。”
辛夫人这才想起,光顾着说话,竟然让韶华抱着孩子干站着。她搀扶着韶华在椅子上坐下,嘴里唠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天保佑,神明保佑。你这一失踪,整个京城都要被掀起来找人了。”宝儿端了热茶上来,辛夫人顺势把韶华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她惊喜地发现这小奶娃长得十分粉嫩水灵,一点都不想是刚出生的小婴儿,甜甜的睡容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她兴奋地跟丈夫炫耀道:“瞧瞧这眉眼,长得真俊,就跟他爹一个模样。”
辛茂山瞥了一眼,又问道:“攸宁,去兴勇侯府送信了没有?”
攸宁点点头,“我让紫英去了。”
辛茂山忍不住责怪了一句,“五娘不懂事就算了,攸宁你作为兄长,怎么能跟着胡闹。寻到人就该立刻送到兴勇侯府,怎生倒着回这里来。”庆幸现在已是天黑,想必没太多人注意。
一听到辛茂山训责攸宁,韶华忙出声解围:“父亲,不怪攸宁,是我要求回来的,我有件事必须和您问清楚。”她冲攸宁点了点头,攸宁识趣地把不相干的人都叫退。
辛茂山被他们打哑谜似的举动给弄混了,看着韶华一脸认真,顿生疑惑:“你说吧。”
韶华端正了坐姿,就连辛夫人也禁不住跟着侧目望来,韶华一本正经地看着辛茂山,谨慎地问道:“您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谋害我大官的事。”
“你上哪听来的流言!”辛茂山没想到韶华一开口就是这么犀利的问题,听得他立刻变了脸色。
韶华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当年御史去陵京的时候,路经凉城,您当时也在凉城,所以您是知道御史的目的吧。您心里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可是却一直等到恺之来川北的时候您才肯出手。”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把辛茂山逼得有些挂不住脸,他气得转向攸宁,破口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攸宁!”
攸宁无辜地高举双手,“我什么都没说!”
韶华知道辛茂山是有意转移话题,“爹,这跟攸宁无关。”
果然,辛茂山脸色一沉,怒声道:“李五娘,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我认你做义女,也不代表你就能替代墨儿!”尽管这口气跟辛子墨一模一样,可是辛茂山面对着韶华的脸,还是有些冒火。
韶华一急,脱口而出:“我就是她,我替代什么。”
一旁的攸宁吓得变了脸色,可辛茂山比他更快一步,“胡闹!”
看瞅着两人的气氛很是不对劲,攸宁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那个爹,这件事说来话长,虽然有点玄乎,但韶华真的就是二姐,我可以保证。”攸宁被辛夫人瞪得头皮发麻,可是话已至此,他只好继续说道:“至少,二姐所有事情她都知道,包括我和二姐的秘密。”
如果说韶华的话,他们可以不信,但是攸宁是自己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儿子,他的品性如何,辛茂山心知肚明。再打量着韶华,虽然也有疑虑是不是他们合伙在欺骗,可是就算是欺骗,对韶华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反倒是辛夫人首先反应过来:“难道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你真的是墨儿。”
韶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阿娘,要不您觉得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能知道那么多事吗?”但她没忘记自己的重点,转过头直视辛茂山,问道:“爹,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
看着妻子儿子都默认了韶华的话,辛茂山忽然像是个蔫败的花朵,颓然靠在椅子上,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劲爆的事情,他讷讷地说道:“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记不清当年的事了。”当他把韶华看成是辛子墨,似乎就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辛茂山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当我知道徐珂是奉旨去查严素时,我曾与他打过包票,徐珂说他明白,但必须走个过场。可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太意外了,我让人去追查,结果他们母子早已没了踪影,后来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
当自己猜测的结果从辛茂山嘴里得到证实,韶华顿时觉得心里十分复杂,很不是滋味。“可您当初为什么不替严家伸冤。”
辛茂山抬起头,显得苍老和无奈,“我们和严家素来没有交往,无端我去伸冤,京里的人会怎么想。他当初可是背着逆反的罪名,我能怎么办。”
韶华着急地说道:“可您明知道不可能。”
辛茂山厉起眼神,怒斥道:“可不可能不是我说了算,先帝爷心里觉得可能就是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可是说完,心里却觉得一阵酸楚。
韶华没敢反驳,她知道辛茂山说的是事实,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地抬起哀怨的眼神,看着神情沉重的辛茂山,“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当初一度传言川北作乱,后来大姐就许了李家。后来您又进京一次,圣旨就跟着下来,嫁去三王府其实不是先帝的意思,是您私心去求的旨意吧?”
这下子轮到辛夫人发威了,“放肆!这是对你爹说话的态度吗?”
可是韶华心中凄楚,她只想问个明白,“因为前车之鉴,您怕死,怕被人说逆反,所以就把我和大姐当人质一样推出去,不是吗?”
“你!”辛夫人勃然大怒,却见丈夫举手制止她的火气,她闷闷地闭上嘴。
辛茂山看着韶华,如同看着辛子墨,索性把心中的话都说个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这几年我也有后悔过。可是如果我不把你们都嫁出去,下场是什么,你可有想过。严家之所以翻身再起,不是因为先帝替他们洗冤,而是他们有靠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们,把你们保住,就算被怨一辈子也好。”
他没给韶华开口的机会,深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当初陛下并不是怀疑严素才让徐珂去调查,可结果呢,徐珂先斩后奏,陛下也拿他没办法。多罗在旁蠢蠢欲动,川北和陵京两处重守,陛下就是因为信任我们才会派我们过来。”
“既然信任,为何还会变成这样。”攸宁终于找到了空隙插话,却惹了辛夫人一对白眼。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人言可畏。”辛茂山用三个词诉尽了这些年的心酸,“陛下心中是相信的,可是天下人不信。”
话已至此,韶华没再追问辛茂山的行为,而是直言凶手,“害死我大官的人,到底是徐家,还是贺家。”
辛茂山知道韶华已经知情,没再隐瞒太多,“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恺之知道,他没跟你说,想必是想保护你。我不管你是韶华也好,墨儿也好,都是我的女儿,你能如愿嫁给恺之也算是弥补我心中的遗憾。这件事你别插手了,让恺之去处理就好,你要做的是照顾好孩子。”
一提到孩子,韶华的目光落到辛夫人身上,整个人都沉默了。
辛夫人也跟着软了脾气,“五娘、墨儿……听你爹的话,你现在是严家人,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当初没把你许给严恺之就是怕你卷进这泥潭,谁知道,天意如此。”她也没想到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他们不愿面对的地步来。
韶华的沉默让气氛都凝结起来,攸宁左右打量了一下,开口岔开话题,“好了,爹,阿娘,你们别这么严肃,这不是件好事,人也找到了。”攸宁故意在人这个字上用重音,其实对于辛家来说,这算是意外之喜。
辛夫人会意过来,立刻转口朝攸宁破骂:“你这死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居然还瞒我们这么久!”
“那还不是怕吓着你们嘛。”攸宁认栽地低眉顺眼道:“再说了,难道你们还去李家跟人抢啊。”要她不是李韶华,事情或许还好办些。
可如果她不是李韶华,只怕他们也没这个机会认回她。
“回来就好。”辛茂山这一声叹息,似乎把内心的愧疚都给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