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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嬴听了,就道:“那要我去问祖母吗?”
“如今宋端那边的情形还没打探过来,你去问了,却叫你三婶怎么回答?”宋夫人轻责了一句,因如今屋子里都是心腹,也不怕和女儿说几句实话,“既然你们祖母这几日都没提高蝉的婚事,那么上回所言的高蝉婚事已经心里有数怕是随口说的——如今你们祖母为你和长风操心都来不及,哪来的心思去管三房里的事情?更不要说宋端底细没打听清楚就过去烦她,要不是你们三婶拦得快,你们三叔这回不被骂才怪。既然这样,你不要管了,回头等你三婶把人探听清楚了,我与她一起去说罢。”
卫长嬴正要答应,宋夫人又道,“你把这个拿回去,记得晚上沐浴后涂,涂了别擦掉,就这么睡一夜,明儿个起来保准脸上就全好了。”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来,不过方寸大小,施嬷嬷见卫长嬴迷惑,在旁解释道:“这是雪莲膏,大小姐前两日不是晒伤了吗?夫人催着人做出来的,只可惜这东西不好储存,每次要用都得现做,但对肌肤却极滋润的,尤其是晒伤的地方,涂了准能好。”
当初卫长嬴为脸上晒伤担心不过是担心宋夫人斥责,故意做戏,这才嚷着脸上疼,实际上她并没有晒到那样的地步,未想到宋夫人这几日忙忙碌碌却仍旧记着这事,心下一暖,接过瓶子亲自收进怀里,甜甜道:“无怪表姐总是羡慕我,有亲生母亲疼爱究竟不一样。”
宋夫人听得舒心,展容道:“这是自然,我统共可就你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不疼你还能疼谁去?”这么说了又觉得不对——这话对次子说也还罢了,这长女惯会看人,打小就无师自通了恃宠生骄的做派,自己这么一说,可别让她越发骄横不好管了。
然而想改口已经迟了,卫长嬴得意洋洋:“我就知道母亲最是舍不得我,什么都紧着我依着我的。”
宋夫人只能叹口气,叮嘱这回叫女儿来的最后一件事:“后日去陪你们父亲用饭,你想想好了怎么打扮,还有你那些乱七八糟、会叫你们父亲担心的事情全部都给我收起来!但说了一个字叫你们父亲烦着,看我怎么打你!”
虽然卫郑鸿体弱多病,但与宋夫人感情却很好。只是卫郑鸿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即使卫家想方设法的为他调养,把命续下来了,却是禁不得吵闹,是以从卫长嬴姐弟落地后,夫妻两个就分院而居,毕竟小孩子总是要吵人的。
之后宋老夫人出于对二房的防备以及为了卫长风前途,坚持让宋夫人当起了家。当家夫人的院子,进进出出请示的人自然不断,不可能安静下来,所以卫长嬴姐弟长大独住后,宋夫人却没和丈夫合住回去。毕竟,宋老夫人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大房的长远考虑。
现在的情况是,卫郑鸿由几个精细的世仆服侍着长年住在瑞羽堂一个僻静的院子,偶尔身体好时,才能与妻女团聚一回,但也不过是用个饭、说几句话。因为不能够像寻常父亲那样天天时时的见,所以对大房来说,这样的团聚俨然过节一样,母子三个都会提前几日开始琢磨着到时的穿戴、要说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尽量让卫郑鸿欢喜和放心。
譬如说卫长嬴打小的顽劣、这回被未来婆婆的敲打,这些事情那是决计半个字都不能透露的。
对于这个长年久病、难得一见的父亲,卫长嬴也不敢放肆,垂手答了,问过宋夫人没有旁的嘱咐,这才告退下去。
两日的功夫一晃而过,便到了大房团聚的时候。
卫郑鸿住的
乐颐院在东南角,本就地气和暖,如今这季节更是草木葳蕤,因卫郑鸿怕吵,知了都被粘了个干净,夏日踏着扶疏花荫走进去,融融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觉分外幽静。
这位瑞羽堂少有人见的嫡长子虽然长年卧病,与妻女见面也是躺在软榻上居多,却不掩一身风流气度。卫郑鸿年已四旬,然而望之最多不过三十许,他双眉如剑,斜飞入鬓,眸子黑且亮,鼻如悬胆,生得极是俊逸,若非薄唇上毫无血色,长年静养屋中导致肤色苍白,这两件彰示出身体的孱弱,看起来并不像病人,却更类午后斜倚软榻小憩的儒雅名士。
名门望族最讲究的风仪二字,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非病骨所能掩盖。
只是卫郑鸿风仪再好,开口时说话时却明显的透露出中气不足,声音轻而发飘,不近点甚至难以听清楚:“长嬴今儿个穿这件石榴红上襦很精神。”
卫长嬴今日的装扮是贺氏帮着挑的,石榴红缠枝玉兰花暗地纹绣上襦,水色罗裙,绛练束腰,绾着单螺,斜簪着两支玉兰花簪。本来现在天正热,石榴红又是顶红顶艳的颜色,这一件上襦看得人心里都躁热了几分,然而乐颐院这里绿浓碧浅,红绿相映,却把她原本就明若丹葩的容貌衬托得光彩照人,几乎叫人不能直视。
听到父亲称赞,卫长嬴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父亲定然会说好,之前母亲还叫我换另一件藕荷色的呢!藕荷色哪有石榴红鲜艳?”说着,朝宋夫人扮个鬼脸。
卫郑鸿轻轻而笑,笑容说不出的优雅,缓声道:“藕荷色也好,我儿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虽然是极平常的宠爱子女的父母用来哄女儿的话,从他说来,却无端端的叫人信服。长年久病之下,却还能有如此风仪气度,也难怪宋老夫人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心,怎么也放不下、不甘心。
只看卫郑鸿生来久病,尚且能够养出这一身风流气韵,倘若他是个康健的人,卫焕这一支,更有何虑?
宋夫人瞪一眼女儿,啐道:“你别老是惯着她了,惯得她如今越发没规矩,我已经管她不住了。”
“母亲怎么会管不住我?”卫长嬴讨好的道,“我最听母亲的话了!”
“你们母亲带你们不容易,不可叫她多操心。”卫郑鸿仍旧微笑着,柔声叮嘱。
卫长嬴吐了吐舌头,道了一声是,卫郑鸿这才转向卫长风,温言道:“这些日子功课如何?”
“先生和祖父都说孩儿还算用心。”卫长风恭敬而谦逊的道,他是个典型的名门子弟,小小年纪就已经非常重视风仪谈吐,虽然对着亲生父亲,也力求表现得优雅从容,只是由于年岁的缘故到底显得有些青涩,远不及卫郑鸿浸润到骨子里的气韵风流,被胞姐一比总显得有些拘谨。
只是卫郑鸿对子女的要求各不相同,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像宋老夫人那样觉得瑞羽堂和卫焕的一切就应该是卫长风的,然也盼望独子能够支撑起自己这一支的门庭。因此对卫长风的懂事很满意,温言道:“质皎海内闻名,能拜在他门下,是你的福气,虽得赞誉,却仍旧不可懈怠。”
卫长风忙拱手领受:“孩儿遵命。”
宋夫人嗔道:“长风课业好着呢,半点都不要人操心。”因为知道卫郑鸿精力有限,见他已经问过子女,就岔开话题道,“你这几日怎么样了?可觉得身上爽快些?”
卫郑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笑容之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奈,口中却道:“是
好些了。”
他的病是胎里带出来的,先天就不足,实非人力所能为,当年卫焕和宋老夫人求得海内名医在卫家长住两年,才调养得略有起色,然而也不过是有了一双子女后拿药石吊着命罢了。
纵然如此,时不时也要小小病上一场,休看他风仪优雅、从容不迫,其实三天两头就要吃上一场苦头,难受起来彻夜辗转难眠都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就连之前请过的那位名医也没法子,他能把卫郑鸿续命到这会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卫郑鸿对自己的身体清楚的很,他这辈子也就是这样拖着日子活一天是一天了。只是虽然对他来说活着是受罪,可为着上头的父母下头的子女,还有不计他身体不好嫁过门来撑起大房数十年的表妹,他也愿意这么痛苦却欣慰的活。
但卫郑鸿已对这样的痛苦习以为常,宋夫人却一直为他揪着心,为了不叫妻子烦恼,所以他此刻就不想多谈自己的身体,岔开话题道:“上回长嬴不是提过莲子糕,今日一早鲁全就去园子里摘了莲子回来,一会你们都尝尝。”
他转移话题的目的非常明显,宋夫人听出意思,不禁神色一黯。她也不是不知道丈夫的身体好坏就是现在这样了,然而究竟不死心,总盼望着哪一日或者另外觅得良方,或者上天垂怜,卫郑鸿一下子好了,夫妇两个一起扶持长女幼子,彼此也好有个依靠。
夫妇两个正黯然神伤,亏得卫长嬴活泼,笑嘻嘻的依在父亲的榻边道:“莲子糕?父亲不知,前两日我身边的小使女在园子里玩水,摘了野菱角回去,我吃了几个,倒也觉得别有风味,不如让鲁全下回再做一道菱粉糕?”
宋夫人立刻一个眼刀飞过来:“你父亲特意记挂着你随口提的吃食,你倒是变得快!”
“不过一道糕点,我儿既然开口,岂能不应?”卫郑鸿温和的笑了笑,抬手命不远处的下人,“记下来,下回让鲁全做上。”
鲁全是乐颐院中专门负责卫郑鸿膳食之人,说起来还是当年那位名医教导过的,擅长药膳,但寻常食物做的也是别具一格,即使对饮食颇为挑剔的卫长嬴和卫长风,对他的手艺也颇赞赏。
……既然说到了吃食上,卫郑鸿索性就吩咐了开饭,上回卫长嬴提到的莲子糕头一个被端上来,另配了茯苓饼、云豆卷和荔枝粥。
见到色泽淡绿可爱、撒了一层白糖的莲子糕,卫长嬴眼睛一亮,伸箸就去夹了一个,先放到卫郑鸿跟前,同时卫长风也敛袖为宋夫人敬上,待卫郑鸿含笑让他们自用,姐弟两个才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卫郑鸿久病,一日三次的喝着药,胃口自然好不了,宋夫人则是为丈夫担心,对糕点兴趣也不大,两人都是随便吃了一点点。倒是卫长嬴和卫长风正当年少好胃口的时候,吃得甚是香甜,夫妇两个看着子女康健活泼的的模样,之前为卫郑鸿身体担忧的一口郁气不知不觉也消散了许多。
卫长嬴吃完一个,还想再拿,宋夫人忙道:“少吃点儿,这东西是糯米做的,多食了恐怕存住!”
闻言卫长嬴只得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莲子糕,取了一块茯苓饼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就丢回面前的碟中——宋夫人正要再教训女儿浪费,这会外头菜肴倒是陆续上来了,因为卫郑鸿的缘故,大半都是药膳,又是家宴,只用了两碟冷盘。
鲜笋拌芹菜、蒸茼蒿之后,就是一味虫草老鸭,宋夫人忙亲自挽起袖子替丈夫盛汤,一时间没顾上之前的话,倒让卫长嬴就这么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