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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嬴淡淡的道:“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之前钱六小姐一叫一嚷,四周已经有好些人停住了脚步,或交头接耳或幸灾乐祸,纷纷看起了热闹。此刻见卫长嬴接话,就有人似笑非笑的道:“茉儿妹妹,这沈家三少夫人呢说的也有道理,说起来她和苏大小姐都是走在你前头的,哪儿知道你是怎么被打了?再说人家与你无冤无仇的,好好的打你做什么?”
钱六小姐钱茉儿被提醒,冷笑着道:“没错,若不是我实话实说说到了某个人的痛处,有人又怎么会恼羞成怒的动起了手?”她放下袖子,众人见到袖子之下的景象都不禁呀了一声——却见她鼻下一片红液淋漓,隐隐可见嘴角青紫了一片,还有一缕绛紫之色比花汁色泽更浓艳,像是血迹。
本来大家听说她被石榴花打了,都没太当回事,想着只是一朵花罢了。却不想钱茉儿嘴角青紫也还罢了,居然还见了血!这下手之重可想而知。这也就是朵石榴花,要是个石子簪子什么的坚固物件,还不要把脸都打烂了?
一时间众人看向卫长嬴的目光都泛起了忌惮……今儿这里的,哪个不是身娇肉贵的主儿?说起来之前与卫长嬴又没什么冤仇,不过是看不顺眼卫长嬴闺誉尽毁,却还大大方方的出阁与进宫贺公主生辰罢了。
就算有什么转弯抹角的怨怼,也没必要像钱茉儿这样公然站出来,当真把这么个凶悍的主儿惹急了,手下不留情起来,把自己好好的一副容貌毁了……到时候再揪着她不放还不是无济于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众人同时想起了这句话——就连之前故意出言给钱茉儿搭梯子的少女也变了变脸色,悄悄后移几步,混进人群,不作声了。
一片异样的安静里,只听卫长嬴轻描淡写的道:“哦,你说了我什么痛处,我怎么个恼羞成怒法啊?”
“你倒是好意思问?”钱茉儿拿帕子擦着嘴角,冷笑着道,“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回答!你自己心里敢说不清楚?”
卫长嬴淡淡的道:“我出身海内六阀之一,嫁得门当户对的丈夫,虽然出阁日子不长,然而与夫婿也算和睦。翁姑跟前定省也从未有缺,就连我嫡亲婆婆也没说过我不好,我倒不知道我有什么不好,轮得到你一个莫名其妙的主儿来讲?”
苏鱼丽也冷笑:“钱六小姐,论年纪你幼于我与表妹;论身份你是未嫁之女,我表妹已为人妇;论门第,你们钱氏如何能与凤州卫氏、西凉沈氏相比?再说今儿个是在宫里头,不说临川公主殿下的生辰,用臣子之事来打扰殿下本来就不对!就说这宫里头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有尊贵的贵妃娘娘,还有其他诸位贵人在,更有我表妹的婆婆在,什么时候卫家之女、沈家之妇,需要你钱氏之女来教诲了?你可真是好大的体面!”
苏鱼丽到底是在帝都长大的,长年出入宫闱,开口就给钱茉儿套了一个不敬公主、不尊皇后贵妃、插手旁人家后院的罪名。
钱茉儿怒道:“你不要给我乱扣这些罪名!凤州卫氏、西凉沈氏当然是鼎鼎有名的,所以我才说,卫长嬴你出身这样天下闻名的大族,是何其之幸?既然如此,又怎么可以罔顾廉耻,践踏门风……”
“我怎么个罔顾廉耻践踏门风法?”卫长嬴轻轻而笑,目光却冷若寒冰,淡淡的道,“你最好给我说个明白,要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钱茉儿指了指左右之人,轻蔑道:“你也不要在这儿装糊涂,你问一问这儿的人!这儿谁不知道你那点事!”钱茉儿以为照着之间大家对卫长嬴议论纷纷,此刻自己带头,必然能够群起而攻之,彻底打下卫长嬴的气焰。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被她所指到的人,竟纷纷皱起了眉,不动声色的避过了她的指向。
毕竟她们停步下来就是想看好戏,关键时候落井下石,总而言之是为了取乐而不
是挨打。刚才都见识到了这卫长嬴的凶悍了,谁愿意出这个头?
心里一退缩,各种理由也就想了出来:“家里长辈隐约谈到过瑞羽堂的宋老夫人心狠手辣得紧,把合族上下都震慑得不敢妄动。宋老夫人就这么一个亲生孙女,据说对其宠爱的程度比之当年端木家的老夫人宠爱蔡王妃还过分,咱们和卫长嬴本来也没什么仇怨,不过是不忿她这明明没了名声还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既然如此,往后不理会她也就是了,何苦为这点意气去得罪了她!平白结个强敌,纵然回去之后长辈不责怪,自己想着也冤枉。”
“今儿个进殿的时候仿佛就看到这卫长嬴站在邓贵妃身旁,莫不是得了贵妃青眼?糟糕,早点想到这儿,何必停留下来看什么热闹!虽然说贵妃无子,也只是贵妃,但究竟是圣上嫡亲表妹,虽然说这卫长嬴不知廉耻,可如今已有贵妃教诲她,我也不必出言了。”
“苏家大小姐说的也是……即使要羞辱这卫长嬴,又何必非拣了临川公主的生辰?公主殿下被闵家小姐哄得正高兴,回头却发现这儿在吵架,能痛快吗?钱茉儿好生没有眼色!没得害咱们都得罪了公主殿下!”
这么想着,就有人彼此使个眼色,慢慢踱了开去,渐渐离开围观的人群,到前头追赶临川公主一行人去了。
内中有一少女也要动脚,卫长嬴目光一扫,忽然道:“你给我站住!”
那少女看起来年纪与钱茉儿差不多,柳眉杏眼的颇有几分姿色,穿着石绿上襦,系着真珠裙,鬓边珠花之外簪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月季花,望着很是秀丽。她闻声吃了一惊,惶惶然抬起头来,眼中似已带了泪光,瞧着甚是楚楚动人。
卫长嬴冷然瞧她,道:“你方才不是问你的茉儿妹妹,好好儿的为什么她会挨打吗?怎么现在你茉儿妹妹还没把话说清楚,你走什么?”
“我……”这少女咬紧了唇,眼泪一下子滴落下来,道,“我就是那么一问!我没有旁的意思啊!”
“你给我站好了不许走!”卫长嬴懒得与她多说什么,冷冷的放下一句话,又转向钱茉儿,“你指的人要么想走要么不作声,你看你要哪一位先讲,我来帮你问?”
她这么一说四周那些还没走的人都露出警惕之色,看向钱茉儿的目光也透着疏远——钱茉儿察觉到众人态度的变化,心头恼恨:“都是你们起的头,引得我跟着附和议论了起来,你们倒好,说走就走了,倒把我留在这里任卫长嬴欺负吗?”
本来她想着法不责众,这么多人议论卫长嬴呢,即使卫家、沈家门第高,也不可能把其他人家全得罪了,所以自己跟着说上几句,既和同伴关系更近一步,也不需要付出什么——谁叫卫长嬴出身尊贵、自幼受尽长辈宠爱,单这一点已经很叫一些同样阀阅出身却不得宠的人嫉妒了。
何况她还嫁了沈藏锋。
不提沈藏锋在族里的地位以及在圣上跟前的信重,就说去年卫长嬴声名狼狈之时,沈家都已经传出要去凤州退亲的消息了,这位沈三公子硬是磨着圣上要了假,赶到凤州坚持继续履行婚约——虽然说沈家后来把经过含糊过去,装作根本没有退亲这回事一样,可底下人暗地里还是有风声传出去……
道是沈藏锋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不忍心对未婚妻落井下石。
这样体贴仁厚还才貌双全的夫婿,能不让人嫉妒吗?
假如卫长嬴现在出现在众人跟前,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谁都显得卑微又讨好,众人心气平了,虽然还是免不了说几句酸话,倒也愿意场面上敷衍一二——就当施舍她了,施舍的过程里,她们也能觉得快活不是吗?
可卫长嬴非但没有战战兢兢,甚至被议论之下,连落荒而逃都不屑于!众人自觉受到挑衅,议论的话就渐渐刻薄。说起来钱茉儿之前对卫长嬴也没什么恶感好感,不过
是看大家都这么议论,为了引起众人注意与标榜自己,下意识的为之。
如今因为卫长嬴的泼辣凶悍,众人不敢再出头,倒把她一个人晾在了这里。
钱茉儿心中愤恨,只觉脑中一热,顾不得多想,就顺手拉住手边一个少女:“顾姐姐,你刚才不是也说做这样人的姐妹不容易吗?”
被她拉住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长眉凤眼,看轮廓与顾皇后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及皇后与清欣公主美貌,既然相似,又姓顾,估计就是洪州顾氏的小姐了。这顾小姐本来虽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但也没有站出来,此刻被钱茉儿抓住又直言她议论卫长嬴的话,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与尴尬羞怒,心里暗恨:“我都特别留下来等你了,不想你倒好,竟然坑我一把!”
顾小姐沉着脸,拨开她手,道:“我又没说沈家三少夫人,说的是家里下人之间的事情……钱六小姐你想多了。”
钱茉儿叫她“顾姐姐”,她却叫钱茉儿“钱六小姐”,话语中的疏远,谁人听不出来?此刻已经稀疏的人群里就传出低低的嘲笑声,让钱茉儿一下子涨红了脸!
她死死咬住唇——横竖已经得罪了一个,也不怕再得罪一个,于是又说不远处另一个察觉不妙,打算离开的少妇:“邓嫂子,你方才不也……”
那姓邓的少妇被卫长嬴阴恻恻的一看,又瞥到卫长嬴转着腕上镯子……那镯子乃是赤金所铸,看着就觉得沉重,万一这卫家母老虎恼了,拿这镯子砸过来,这邓氏可没把握能够躲开!纵然之后卫长嬴被问罪,可若自己损了容貌,出不得门事小,翁姑夫婿嫌弃事大——又不是生死大仇,就为了议论个陌生人搭上自己一辈子,何苦呢?
她不敢让钱茉儿把话都说完,就急急打断,道:“钱六小姐你在说什么话呢?我想着我婆婆还在殿里,怕是要人伺候,得快点过去了!”说完惟恐被卫长嬴叫住,提着裙子就在花径上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邓氏狼狈而去,像是一下子提醒了众人,纷纷道:“公主殿下方才还催促咱们快点回殿里去的,在这儿耽搁了叫殿下晓得,必然嗔咱们!”
“说的是极,那咱们快去罢!”
甚至担心触怒卫长嬴,给她们来一下,内中还有人主动招呼卫长嬴:“卫姐姐也快走罢,殿下这会怕都到了殿里了,看咱们迟迟不去,怕是要问的。”
又有人冷笑着说钱茉儿:“没准是她走路不小心,自己被花枝撞了一下,以为狼狈,故意寻了卫家姐姐麻烦呢!倒是把咱们全部拖在这里,怠慢了公主殿下的命令,回头一害就是一群人,真是作孽!”
“就是就是,说也奇怪,这花枝不打旁人就打她,谁知道是不是天意呢?”
钱茉儿听着众人冷嘲热讽,虽然不若方才在人群里听到的那么难听,可之前大家嘲讽的是卫长嬴,现在却成了她自己——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出声,边哭边道:“方才你们一个个议论得起劲,我也不过是说话声音大了点儿被她挑了杀鸡儆猴罢了!你们这许多人,见她拿花把我打伤了,就心里顾忌不敢说了,如今竟反过来把事儿都推到我身上?!要不是你们起的头,我又不认识卫长嬴,我议论她干嘛?你们这样欺负人,我必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说,理论到底!”
众人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那方才被钱茉儿拉过的顾小姐就冷着脸道:“你不去说,我也要去和姑母说呢!临川公主好好的生辰,合着是给你议论旁人长短的?我姑母都没说沈家三少夫人什么话,你倒是比我姑母还要厉害?”
钱茉儿被气得全身发抖,也不叫什么顾姐姐了,大声道:“你现在这么说了?方才不就是你在那里一个劲的说卫长嬴没有廉耻!你敢说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可敢发个毒誓!我却能发毒誓你方才就是这么说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