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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姑卫郑音告了病,二叔家里戴着孝要避讳——也幸亏需要避讳,不然两边见了面,谁都不痛快。卫长嬴这边的亲戚,卫煜、润王后这些远亲都打发心腹过来送了礼,看过新生儿,说了吉利话也算是礼仪周全了,只等着满月宴时再亲自过来道贺。
倒是大姑姑卫盛仙几乎是隔日就会来一次。
卫盛仙过来的这么频繁,其实只有三分是为了卫长嬴,七分都是为了她所生的这个儿子。因为卫盛仙自己无子,对宋家那边的公子们就格外疼爱些,那还只是夫家的侄子。卫长嬴却是她的亲侄女,卫长嬴的儿子与她还是血脉相系的,卫盛仙就更喜欢了,几乎两三天不看一眼就想念得紧。
探望孩子的长辈里以苏夫人和卫盛仙最热心,两人关系也因此迅速亲近。
对于宋西月与刘希寻的婚事,卫郑音和卫长嬴都没能安慰得了卫盛仙,倒是苏夫人知道她的担心后把她开解了:“咱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威远侯还不清楚吗?虽然说照着最好的想法,给他家十六公子选个阀阅本宗得宠的嫡女是个好助力,可海内统共也就六家能称阀阅。本宗嫡出之女,既要得宠又要能干,做得了刘家十六公子的贤内助——威远侯要是找得着,还能等到太尉来操心?”
卫盛仙就请教:“苏夫人您的意思是……?”
“您看咱们沈家,藏凝倒是很得她父亲的喜欢,只是她那跳脱的性.子!我是她母亲我都头疼!威远侯肯定也不敢聘她,不然早几年也可以开口试探了。您再看您娘家,长嬴是极好的,可襁褓里就定给我家锋儿了,她的其他几个堂姐妹,不是我说亲家的嘴,一来宠爱不如她,二来那几位小姐不能说不好,但比起长嬴来到底逊色很多了,您说是不是?”苏夫人这会对于给自己生下男孙的三媳满意得很,当着三媳的姑姑的面可着劲儿的说媳妇好,夸了一番才继续数下去,“宋家只得一位大小姐,什么都好,偏偏命途多舛!端木家的女孩子多,然而多了就有些房里管教不好,显得良莠不齐!我娘家的侄女也是有几个的,然而不是早就定了就是最近定了。”
“所以啊,您说威远侯推了您的长女,他一时间又寻不着合宜的女孩子,反而跟卫宋两家结仇,这又是何必?还不如就这么结了亲呢!毕竟府上小姐一看就是好的。何况太尉能给族侄定一回亲,就不能定第二回了?每次都推掉,这刘十六公子还要不要娶妻了呢?”
苏夫人含蓄的提醒,“再怎么说您也是卫氏阀主之女,您家老夫人那是出了名的疼爱晚辈,能看着府上小姐无缘无故的被人欺负、更不要说谋害了!威远侯也不是傻的,纵然认为宋刺史不是本宗子弟,有所遗憾,那也是记在了太尉的账上,关府上大小姐什么事呢?何必迁怒无辜徒结仇怨?依我看,只要府上大小姐按着为人妇的规矩来,刘家也不会可着劲儿跟府上大小姐为难,毕竟您和宋刺史,可也都是阀阅子弟,不比刘家低什么!”
这番话说得卫盛仙豁然开朗,真是对苏夫人感激不尽,又自嘲说自己想多了,倒把自己吓了一场,去年年底还病了好些日子。
苏夫人了然道:“长嬴前两年被戎人刺杀过,想是您担心侄女,这不就多想了?这也没什么,做母亲的人总是要想多些的,咱们都是一个样子。先前我家锋儿御前演武时为了救同伴受了点轻伤,大半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放心,让长嬴带他去看了季神医,结果神医一看他什么事都没有,以为戏弄他呢!大发了一顿脾气!锋儿之前就说是不是太大动干戈了,可是这做母亲的,宁可小题大作,也是生怕误了他们的。”
卫盛仙深有同感,道:“您说的真是对极了!咱们这把年岁,什么看不淡呢?横竖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如今要挂心,还不都是
为了孩子们?”又羡慕道,“苏夫人您的福分可比我好得多,贵家子嗣这样的兴旺,我却是无福,只得两个女儿。”
苏夫人安慰她道:“您虽然和儿子的缘分浅了点,可女儿缘好。您那两位小姐,一个赛一个的知书达礼!不瞒您说,我那长女倒还好,我那小女儿,真真是为了她的前程都不好说!”
“您这是太过谦逊了!”卫盛仙忙道,“您的女儿,规矩还能错得了?您再说坏,也是没人相信的。”
两位长辈看着孩子谈着儿女经,间或聊些帝都里的新鲜事,一派其乐融融……这样上上下下都和和睦睦的到了满月这日——
卫长嬴起早让人伺候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只觉神清气爽。
换好赶工做出来的华服,对镜自照,见比怀孕之前丰腴了不少,从前的衣裙这会一时间都穿不上了。这套专门为了满月宴做的礼服因为量尺寸时还躺在榻上不能起身,为防万一,还特意留了点余地,也亏得这样穿上才不紧。时下推崇的是女子身量窈窕,想到自己先前窈窕有致、众人羡慕的身形,心头不免略觉遗憾。
然而转眼看到黄氏抱上来的襁褓,大红四合如意瑞云纹襁褓里安睡的小脸儿已经长开了不少,卫长嬴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遗憾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这会怎么就睡了。”话是这么说,卫长嬴却惟恐吵醒了儿子,小心翼翼的接到手里抱着,压低了嗓子小声问,“一会满月宴上可要他出去露脸儿的,难道一直睡着吗?”
黄氏含笑道:“宴开还有些辰光,小公子这会睡着才好呢!等睡足了精神,回头宴上正好抱出去。”
卫长嬴不放心的叮嘱道:“姑姑你亲自跟出去,务必看好了,别叫那些个毛手毛脚的人抱他,万一摔着了可不得了。”
“少夫人您就放心罢,后头肯定是夫人抱,前头是阀主亲自抱出去——这两位现下都欢喜得合不拢嘴了,说什么也会看好了小公子,不使人碰着的。沈家的嫡孙,哪能说是个宾客就能抱?不是相当的身份怕是连凑近看一眼都难。”黄氏笑着道,“您看外头才抬过来的玉树,据说是阀主亲自吩咐人从库里取出来的呢!”
卫长嬴闻说公公亲自吩咐人送了东西来,就把襁褓交给黄氏,出了内室。到堂上一张,果见堂下珠光宝气一派,俱从一株玉树上发出。她娘家门第不弱于夫家,这玉树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是取珊瑚修葺成枝干,以碧玉为其叶,上头用各色珠玉红红紫紫青青赤赤的缀成花子。这会子放在堂下真是金碧辉煌眩人眼目。
金珠玉器,卫长嬴都不稀罕,她欢喜的是公公送这玉树来的喻意,芝兰玉树生庭阶,自从这个典故后,常用玉树芝兰来形容佳美的子弟。沈宣送这玉树来,望孙成材之心殷殷可见。
欢喜过后,卫长嬴又谨慎起来,问黄氏:“姑姑打听过了么?当初舒明满月时,父亲可曾赐下这样的玉树?”
黄氏微微一笑,道:“少夫人如今越发周全了。”赞了一句继续道,“少夫人放心,虽然说阀主更期许咱们房,可大房究竟是长房,阀主是最赞成兄弟和睦的,怎么会单给咱们呢?先前大孙公子满月的时候,阀主也赐了差不多的一株,婢子跟夫人身边的满楼打听过,咱们小公子所得的这一株,比大孙公子那一株还矮了一寸呢!”
矮一寸倒无所谓,卫长嬴抿嘴笑道:“舒明那儿也有,那我就放心了,这些地方犯不着太出风头。”
黄氏笑着应了,道:“辰光差不多了,少夫人是不是领着小公子上软轿,先去上房那边?”
长孙快十岁了才迎来第二个男孙,太傅府自然要好生庆贺。这样金桐院的地方肯定也不够——卫长嬴的身份也不足够招待所有
的贺客。所以这满月宴是沈宣夫妇来办,自然是在前院和上房分别设宴。
苏夫人早就穿戴喜庆的坐在堂上翘首以盼小孙儿的到来了,固然沈舒景、沈舒明等大房、二房的孙辈也正簇拥在她膝前,唧唧喳喳的说着话。可苏夫人显然更惦记着新添的小孙儿些——卫长嬴才抱着儿子进门,就被她急急的招呼:“别那么拘礼了,你才满月,快过来坐着!”又摸着沈舒明的手,轻嗔着叮嘱,“你们弟弟这会睡着,你们都安静些,别吵了他!”
卫长嬴把襁褓交给黄氏递给苏夫人抱,自己仍旧坚持行了礼,又笑着让被沈舒景领着一起给自己见礼的侄女侄儿起身,这才在端木燕语下首坐下,抿嘴笑道:“媳妇来迟了些,竟叫母亲和嫂子们在这儿等,真是失礼。”
“你可别这么说。”端木燕语听了就转过头来,微微笑着朝她道,“咱们连同母亲都是想看小侄子所以才早早起来在这里的,你才满月,收拾自己,还要照顾小侄子,这会过来其实很早了。”
因为这番话是一向和自己过不去的二嫂说的,卫长嬴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才恭敬道:“多谢二嫂体恤,我正想着能出来后去谢二嫂呢!我生产那日,可多亏了二嫂子!三更半夜的亲自回娘家去请了贵家八小姐来!这份恩情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才好!不想今儿个我还没跟您道谢,倒又让您宽慰了!”
端木燕语听着心头满意,嘴上却道:“三弟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既是妯娌,那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两人正客气着,上头忽然沈舒明兴奋的大声嚷道:“醒了!弟弟醒了!”
由于之前苏夫人要求众人安静些,不要吵到才满月的小孙儿,此刻堂上说话声都悄悄儿的,这一声分外响亮——刘氏忙呵斥道:“你轻点儿!”
卫长嬴也吓了一跳,担心儿子,下意识站了起来,却见沈舒明趴在祖母跟前,探头盯着襁褓里的堂弟,也不在乎母亲的呵斥,笑嘻嘻的与祖母讲着:“弟弟的眼睛像父亲。”
“是像你三叔。”苏夫人笑着纠正他——其实沈藏厉和沈藏锋兄弟长得都像沈宣,这小孙儿既然像了一个,自然也像了另外两个,不过既然是沈藏锋的孩子,当然是拿沈藏锋比了。
沈舒明就道:“也像祖父。”又说,“眉毛也像。”
他趴在这边看,另一边是二孙小姐沈舒柔,三孙小姐沈抒月则站在苏夫人对面,扶着祖母的膝盖好奇的张望着,这样三个孙辈连同苏夫人正好一起把襁褓围住,还有大孙小姐沈舒景与四孙小姐沈舒颜就没了位置。
沈舒景已经十一岁了,她本来就被母亲教导得知书达礼,很有长姐风范,从来不跟弟弟妹妹们争抢什么。现在看大家都想看小堂弟,早就懂事的让开了位置。但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沈舒颜可不干了,先是仗着年纪小个子小,挤来挤去的想挤进去看,奈何哥哥和两个姐姐都贪看堂弟不肯让给她,嫡姐沈舒柔还回头教训她道:“你最小,你应该最后看!”
小女孩子眼巴巴的仰着头等了半晌不见轮到自己,嘴一扁,就要哭闹——亏得沈舒景平常一直帮着长辈们带妹妹们玩耍,对几个妹妹的性情都熟悉得很,见状忙上去把她抱了起来,哄道:“颜儿也要看弟弟是不是?舒明你让开些,叫颜儿也看看弟弟……说起来颜儿也有弟弟了呢!来,咱们一起看看,弟弟可爱不可爱?”
沈舒景本是为了哄堂妹破涕为笑随口说的话,底下刘氏听了暗一皱眉,眼角不动声色的扫过端木燕语,果然端木燕语脸色一沉,冷冷的看了眼大侄女——很显然,沈舒景的“颜儿也有弟弟了”,听在端木燕语耳中自然是嘲笑二房至今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