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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宙叹息着拍了拍兄长的肩:“事情都已过去,如今锋儿是极清醒的,必然能够光大我沈氏门庭!大哥何必再这样伤怀?”
沈宣虽然打发走沈藏厉后,又唤人打进水来洗脸,但之前哀哭时发红的眼圈,一时尚未褪尽。此刻被弟弟说起,沈宣下意识的抬了抬手遮掩,但语气倒是平静得很了:“其实这也是件好事。”
“好事?”沈宙皱眉问,“大哥的意思,是说这漠野可以……?”
沈宣摇头,道:“那边还是其次,我说的好事是厉儿这般儿女情长,对个从未见过的私生子也这样牵挂……他这样重情之人,虽然不可能担当得起执掌沈家的重任,却也不会与锋儿争位!”
“大哥这却是多虑了罢?”沈宙怔了一怔,道,“厉儿与锋儿乃是嫡亲兄弟,锋儿的武艺也是厉儿手把手的教导过些日子的,怎会不和睦呢?”
沈宣苦笑着道:“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子女和睦友爱?然而世事难料,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我这般幸运,有二弟你这样的贤弟甘心辅佐的。更何况厉儿还是嫡长子!他的文才武略其实都不比锋儿差什么,明儿又比光儿大了十岁,虽然说明儿不爱读书,性情还有些天真。但年长十岁这个优势放在了这里,光儿也未必就是什么天纵之资……往后孩子们大了,咱们老了,万一听小人挑唆,没准就有犯糊涂的。”
说起来沈家老阀主虽然就沈宣、沈宙兄弟两个儿子,但两兄弟的叔父和嫡亲堂兄弟却是不少的。可老阀主去后,这些人全都翻了脸,没有一个主动协助兄弟两个坐稳阀主之位,反倒是三三两两的结盟谋位。更有许多人都暗中劝说沈宙与沈宣争夺阀主之位——亏得沈宣与苏夫人都颇有心计城府,又有苏屏展在背后指点,沈宙也是坚持不肯听信叔父们的挑拨,饶是如此,当年一次关键的暗斗里,也是得了常山公卫焕搭了把手才胜出。
这也是沈藏厉一出生,沈宣就把他当未来阀主栽培的缘故——他跟沈宙都吃足了父母过世太早,自己根基浅薄的苦头。
后来沈藏厉实在不适合接掌明沛堂,沈宣立刻又从诸子之中选择了三子沈藏锋,大力栽培。之所以没有选择次子沈敛实,一来是考虑到苏夫人这个同甘共苦的正妻的心情;二来却也是因为沈宣汲取了自己父母过世之后,骨肉之亲的叔父及堂兄弟立刻翻了脸,惟恐自己的子孙重蹈覆辙,所以既然一开始就全力栽培了嫡长子沈藏厉,对于庶次子沈敛实的教导就刻意放松了些。
就连次媳端木燕语,也是从锦绣端木本宗最弱的一房里选的。
以至于沈藏厉让沈宣失望之后,沈敛实最佳的调教年岁已经过去了,下头嫡出的三子沈藏锋年岁既小,便于调教,天资也佳——三岁就能被以眼力过人出名的常山公赞许不已,甚至主动为其好容易才得来的嫡孙女提亲,沈藏锋的天分自不必说。
但沈藏锋比沈藏厉小了足足十岁有余,两人的嫡长子的年岁也有差别。现在沈藏厉还在如何补偿私生子中痛苦,沈藏锋在西凉已经开始扎下根基,半大不大的沈舒明还有些天真,才满周不久的沈舒光尚且看不出来秉性。一时间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的,可时移世变,以后谁能说得准呢?
……沈宣不免又要担心若干年后,兄弟是否会为此失和,还有两个孙儿又会不会因此成仇?在这种情况下,他倒是希望沈藏厉索性就这样优柔寡断乱七八糟的过一辈子,不要闹出兄弟争位的事情来才好。
“我倒觉得大哥想多了。”沈宙摇头,道,“厉儿在狄人公主的那件事情上确实犯了次糊涂,但少年人么……当初锋儿还不是一样执意娶那卫氏过门?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纵
有小过,本性都不坏,决计不会走到咱们叔父那些人那一步的。”
沈宣哂道:“你向来疼他们,这话却有些强词夺理了。老三媳妇跟那狄人公主怎么能一样?那狄人公主乃是异族,固然是狄人中的公主,然而狄人的公主,哪里能跟我大魏的金枝玉叶比?论起来比咱们魏人里世家嫡女都比她娇惯些,尊贵的程度非常有限,之前跟厉儿又没经过父母长辈,最多算是私定终身!老三媳妇乃是卫氏嫡女,与锋儿一样同为阀阅子弟,还是父母之命定下来的,锋儿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那狄人公主虽然号称公主,可论到在咱们沈家的地位,她没经过老大媳妇同意,连妾都不算,最多算个外室罢了。老三媳妇可是咱们家正经的嫡媳——不过你既然拿老三媳妇这件事来说,我也正是因为锋儿当初的选择所以今日才要试一试厉儿。”
沈宙一皱眉,道:“大哥?”
“锋儿在老三媳妇这件事情上很有担当,虽然说夫妻一体,然而老三媳妇那时候还没过门,所传的谣言又是寻常男子都无法忍受的事情。”沈宣叹道,“原本我是想着这个恶名我来替他承担了的,结果他却亲自追了去……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厉儿对狄人公主、对老大媳妇不也都是尽力维护的吗?我看重的是锋儿从凤州回来,立刻打发了伺候他长大的那些俏婢!”
沈宙点头,道:“三侄妇当时闺誉尽毁,那些婢子伺候锋儿多年,资历深厚,又生得俏丽,原本也是嫂子预备着伺候锋儿枕席的。三侄妇若没出那些事,凭着明媒正娶、又是瑞羽堂嫡出的身份,不怕她们不敬主母。但三侄妇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宜在后院留着她们了。”
沈宣叹道:“这就是锋儿比厉儿清醒的地方:老三媳妇是只在襁褓里见过一面的未婚妻,婢子是伺候他多年的人。他虽然可以选择娶老三媳妇过门,仍旧留着惯用的婢子,但这样看似两全齐美的选择,却必定是两边都不满意——老三媳妇压不住婢子,心里岂能痛快?婢子虽无指望正室之位,然而觑得主母名誉不佳,少不得要作些奴大欺主之事。如此两边都觉得委屈,没有一个能高兴的!还叫卫家知道后,认为锋儿娶他们家的掌上明珠过门却不好好对待,将顶着风言风语继续履行婚约的恩情都冲淡了!”
“结果锋儿把婢子里踏实的配了可靠的人家,有野心的送与达官贵人,如此也算全了主仆之义。等老三媳妇过门一看,自己还没嫁过来,夫婿就为自己将后院清理一空,换了哪个女子不是感动万分?”沈宣道,“如此两边都满意得紧,卫家得了老三媳妇的家信,岂能不心花怒放?我看宋老夫人现下把锋儿看得怕是就比她的一双嫡出孙女、孙儿轻那么一点点。若叫宋老夫人在她的庶孙以及锋儿之中选择,宋老夫人肯定选锋儿!”
沈宙点头,道:“横竖人都娶过门了,待她不好,先前的施恩就成了白费,反倒容易结怨。还不如好好对待……当初那些婢子被打发时,我听珠儿说过一句,道是有几人不肯走,锋儿硬是叫人架出了门,难以两全,莫如选择一边,彻底放弃另一边,总好过如厉儿这样……锋儿确实比厉儿想的明白。”
“厉儿也不是想不明白。”沈宣嘿然道,“就算他自己想不明白,咱们难道没跟他说过这些?你大嫂私下里不知道跟他讲过多少次,尤其明儿出生后,让他就当西凉那边的母子两个早就死了——可你看,现在这事……”
他摇了摇头,“知易行难,我最喜欢锋儿的就是他想的通透、做的也干脆!只是他对自己妻子如此有情有义,对家里人更不会亏待。我把沈家交给他,不必担心他会只顾自己这一房而不管其他人。然而他不是长子,明儿又比光儿大了那么多,我就怕我老了或者不在
了,其他人犯糊涂叫他为难!所以厉儿这边,我总得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才成。这次厉儿的回答让我伤心归伤心,却也放了心。”
沈宙苦笑着道:“锋儿当然是好的,但厉儿不适合执掌我沈家,却也不至于犯了手足相残那样的糊涂……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大哥,听你刚才的语气,你还没有把漠野身边一直有咱们家的人暗中保护的事情告诉他?”
“告诉他做什么?”沈宣冷笑着道,“咱们家男孙确实少,但再少,没入宗谱的到底不姓沈!当年我派人过去盯着那狄人公主,本是想要拿到她勾引厉儿有何阴谋的证据,好给厉儿一个深刻的教训!至于说保护这漠野,教导他弓技,不过是顺带罢了。不想阔达绰那老东西还真做得出来,亲生骨肉就这么套个私通魏人的罪名往外一赶,生死不问!这么多年了,也没寻到什么铁证……唉!”
“那狄女倒也硬气,始终没跟厉儿求助。”沈宙也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还是厉儿过于糊涂了点,他是我沈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怎么可能娶个狄女为正妻?做个妾已经是咱们疼他才会答应的了。”又道,“那漠野现在跟咱们家开了口,厉儿肯定是要帮他说话的,大哥意待如何?”
沈宣道:“你以为呢?”
沈宙沉吟道:“这孩子确实是咱们沈家骨血,这一点,之前厉儿身边的人都能证明。说起来他也无辜得紧……他跟锋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沈宣微微颔首,道,“狄人大败,阿依塔胡的子女在逃亡中也有折损。但他有个最疼的小女儿曼莎,一直带在了身边。据说阿依塔胡宠爱这个小女儿胜过大部分儿子。也因此,狄人中许多贵胄子弟都希望能够娶得曼莎为妻。若非阿依塔胡再三败于乌古蒙手中,上次损失辎重,造成过冬艰难,决计不会拿曼莎出来承诺漠野。”
沈宙寻思了一会,就道:“我觉得帮他一把也没什么。之前虽然大败狄人,还斩杀了穆休尔,但咱们积累好几年的辎重也耗费得七七八八了。锋儿到西凉辰光又不长,族里的大权尚未完全抓到手里,需要些时日巩固势力。不管怎么说,锋儿是我沈氏未来阀主,沈家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自然也是赞成同意漠野的要求了。
却见沈宣听了之后,低头半晌,默然无声。
沈宙诧异道:“大哥以为不可答应他?”沈宙知道沈宣不同沈藏厉,一直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看待狄人。
尤其沈藏厉出事后,沈宣至今都认为那汉名叫辛夷的狄人公主心怀不轨,肯定是受了父兄密令主动勾引沈氏嫡长子。要不知道阀主这样的心思,这辛夷在随部族撤退中被人推下马车,沈家安插在狄人里保护漠野的人当时就在附近,也不会袖手旁观任凭她被踩踏而死了——沈宣对于这辛夷的死,只可惜一件事,就是她到死都没说过任何有关她当年接近沈藏厉乃是一个阴谋,以至于他没法利用此事给沈藏厉、也给其他子孙一个深刻的教训。
对辛夷如此,对辛夷所出的漠野,固然论起来还是沈宣的亲孙,沈宣本身孙儿也不多,但对这个异族女子所出的孙儿,沈宣并没有多少怜惜之情,反而充满了猜疑。
不过沈宙倒觉得,漠野怎么说也是沈家子孙,即使是私生子,但比之沈家孙儿们的生长环境,着实受了不少苦。如今既无损于沈家的利益,拉他一把,也是无妨。
当然,沈宙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沈藏锋同样需要时间控制沈家上下,这段时间横竖无暇出兵,觉得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但沈宣沉吟良久,却道:“万一这漠野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娶那曼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