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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来换了香球,又反复试了香,再回头时仍不见凤紫泯动那些茶点,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经是卯初时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该放一放,用些点心尽早休息吧。”
这本是关切的语气;只是因着彼此身份的缘故,显得有些逾矩……气氛也因此带上些亲昵旖旎的意味。
凤紫泯这才转过眸子来,脸色竟是肃然,不喜不怒陈述的语气:“霁月,话太多了。”
这女子,即是霁月,当即悚然惊到,连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依照无忧公主的吩咐,不敢不尽心。”
这一句却正正撞进凤紫泯的心里去,瞥了霁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点心,心不在焉的放进口中,“你最近见过她?”
霁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无忧公主一直闭门养伤,奴婢哪有机会见到呢?奴婢说的是当初在京里的时候,无忧公主对奴婢的教导。”
凤紫泯“哦”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但如果极注意观察的话,却可以发现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没有发话。霁月只低眉跪在一侧。不一会儿那额上汗珠儿便泌了出来。神色也越见惶恐。直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凤紫泯忽然回过神一般。开口问:“霁月。怎么还跪着?”
于是霁月终于起身。脸色依旧雪白。显然方才这样的罚跪对她来说竟是极少见。也是极震慑了。
皇帝陛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半点。神色自若的招招手:“你也一宿没睡了。一起用些点心吧。”
霁月又是一愣。不由踌躇……明显凤紫泯对她方才的“恃宠而骄”甚为不满。她甚至以为这就是她这些日子“荣宠”的终点了;怎的这时候又邀她同食?可这个时候再不敢多话。只口里应着。脚下却不曾挪动。
凤紫泯依旧恍若未见。微叹一声道:“霁月。你知道么?她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那态度看起来竟如以往待她般亲近自然。
霁月见他如此。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又会向她吐露“心声”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也许方才不过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罢?想到这里。小心翼翼接口:“听说无忧公主不过是遇袭受惊。怎的缠绵至今?”
果然,凤紫泯并未再对她的态度生出什么异议。“楼卿身上其实是一种毒,”他低声如自语一般为她解释,“这种毒名叫‘冰丝缠’。一日临身,世代相缠……”
“世代相缠?”
“是啊,世代相缠……”凤紫泯又是一叹,“孤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羽林禁卫军翻了许多秘档,才证实,真正中了这毒的,原本是楼卿的祖父……”
霁月不禁愕然。凤紫泯素来不忌惮在她面前提及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听,另一方面则因着自己可以为皇帝陛下分担些秘密而窃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好奇心了。
谁知凤紫泯却沉默了下去……无论他有怎样倾诉的愿望,霁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话,果然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高家寒毒血脉相传他早有耳闻,这也是“冰丝缠”一经证实他便能够确证她的身世的缘故。但就是他也没有想到,莲准送来的那些档文之内,还会藏着这样的隐秘……所谓“冰丝缠”,原本是一种隐性慢毒,他的祖父将它混在酒水中,赐给了她的祖父。这原本也是一个法子,臣子功高盖主,君王又不愿削权弃用;那么利用这种隐晦的法子求个心安,也算无可厚非吧?
然而坏就坏在,“冰丝缠”这种毒性极阴,高家世代传下来的武学走的却是阳刚一路……如此一来这本来应该是隐形之毒的,便再也瞒不住。可叹高家祖父大好男儿,一生寒毒纠缠,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高远出生之后便体带毒寒,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最终只能靠修习高家阳刚武学来强行压制。不过幸好高远这人居然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小小年纪便将家传武艺练到极致;不仅成功扛过了寒毒,且能继承父志,扬眉沙场,纵横边疆,积军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凤朝武官第一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国投敌”,留下一生污迹,没能名垂青史,唯以卖国贼的名义余下身后骂名……
霁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凤紫泯,有些左右为难。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挑起个话题却又不继续……但才被罚跪过的她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连晨起天气微凉,她也没胆子去将那早准备好的衣物替他披上。
“霁月,你今年有十七么?”凤紫泯忽然抬头。
“回陛下,”霁月微愕,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上头,“奴婢今年一十五岁。”
“哦,比楼卿和孤的皇妹都要小。”凤紫泯又叹息一声,“那么十七年前的苍浯国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学习女红……”
“知道太尉高远么?”
“那个卖国的高贼?”
“算了……”凤紫泯略有不耐,叹息一声又沉默下去。
十七年前。
那个特别的岁月,于他,又怎么能够稍有遗忘?都城被破,半壁江山沦落,他以稚龄登基,受楼铎挟控偏安新京一隅,却无时无刻不将夺权复国放在心中……高远这个名字,当年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哪一日不是骂个千百遍?
可谁又曾料想到,那么多年之后,在他终于夺权之后,在他掌控了羽林禁卫军这个利器之后,居然又收到莲准给他整理的档件,隐隐透出那样的秘密:楼卿居然是高远之后……而高远,大名鼎鼎的卖国贼高远,其实从来不曾卖国?!
当年的胡兵南下之前,高远已经被猜忌,被架空;胡兵南下之后,更是枉被替死,为决策失误的先皇担去骂名……原因么,正是因为在那时高远忽然发现“冰丝缠”的秘密,君臣生隙,竟而势成水火!
真相如此,却教他这个继任的皇帝情何以堪?
更可叹楼卿,高家满门抄斩之下余此一脉,依旧被寒毒纠缠,且他出生时正逢国难家难,毒性比其祖其父来得还要猛烈些,更因从不曾修习过家传武功,无由压制寒毒……这可不是他姓凤的欠他的么?而他的楼卿,竟然不是楼铎的亲生女儿!
“只可恨那些御医,竟没一个顶用的。”他兀自叹息。
皇帝陛下如此叹息,霁月却觉得十分疑惑,“陛下说的是无忧公主的病么?难道真的连御医也没有法子了?”
“冰丝缠,绵延三代,早已不复当初;何况宫里的御医不能究其病因,能有什么办法?楼卿这些日子甚至连御医的面都不愿见了。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羽林禁卫军庚字部首领医圣鲁季,他对这种毒倒是有些研究……当初楼卿的寒毒就是由他确认,这些日子也一直由他负责医治。只是鲁老头儿喜欢四处云游,虽然已经联系上,赶来也要有些日子……何况他治了这么久,不是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凤紫泯说到这里住了口,没有将云裳依靠陆慎真气调理经脉的事情说出来,只伸手揉了揉眉心,显是颇为烦恼。
“这么严重的毒……”霁月担忧的,“无忧公主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也不至于,孤打听过,只是寒毒缠身,楼卿注定要多受些苦罢了。”
霁月便陪着他又默然了半晌……忽然问:“陛下说无忧公主不肯让御医诊治么?”
凤紫泯扫了她一眼,“没用的。楼卿素来便是这般性子,他若不肯时,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那些太医哪里说得过他?”
“可是奴婢还是觉得……”霁月小心翼翼看了看凤紫泯的脸色,“这个法子应该是最为直接。奴婢想来想去,能接近无忧公主的人里,只有太医方便些,且也信得过。”
“孤知道……可楼卿专擅催眠—派去的人信得过信不过,有什么区别么?”
“陛下不是说无忧公主如今病中。不适合使用催眠之术?”
凤紫泯又是一叹。“正因如此。孤才不忍逼迫他……若是孤带着太医直接到他面前。你以为他还真能拒绝让太医为他诊治么?孤只是怕。楼卿会强用心力进行催眠;万一导致楼卿病体大损。那便是孤爱之反而害之了。”
“这样哦。”霁月恍然。“是奴婢太过心急了。”
凤紫泯微微摇头。“孤刚刚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心急如焚?只觉着时时刻刻都是煎熬。恨不得马上知道真相才好……可经过这楼卿被火莲教劫掠的事情。孤再见他。这念头反而不那么迫切了。楼卿人就在那里。真相摆着。随时都可以去弄清楚……就算他再能瞒。会催眠;可能催眠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靠这个瞒下去么?只要孤起了怀疑的心思。想着要探究真相。他终是躲不过去。孤想过。现在重要的。是他的病;是孤要理清待他的态度……楼卿的心意到底如何,又当如何,这些……孤还要耿耿在意么?”
“陛下?”霁月疑惑。“陛下还要考虑怎么办么?奴婢记得陛下说过。只恨无忧公主不愿近身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