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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知道今天要回娘家拜年的祝芹有些睡不着,天还没亮就起了床。里里外外的收拾着,等月君她们起床,才惊愕的发现自家娘亲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这让原本还打算帮自家娘子参考一下回门礼的元学承心底又是惊讶又是酸涩,惊讶的是自家的娘子把所有东西准备得妥妥的,酸涩的是由于自己的固执,让她心里苦了这么些年。
元学承不由握了祝芹有些冻得冰凉的双手,语音带愧,“娘子……”
祝芹却是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你们先早饭吧,我昨天已经租了镇上车马行的牛车,到时候坐那个车过去,过去还得小半天时间呢。”
一家人吃饱了饭,坐上了牛车赶往邻镇祝家庄。一路上,虽然冰雪皑皑,呵气成冰,但这丝毫没有妨碍祝芹一颗火热的心,一路上欢声笑语,就连小文溪,也是因为从没出过远门,而兴奋得有些不知所已。
眼看着周围的景色渐渐与梦中重叠,祝芹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她不由紧张的握紧了拳,挺直了后背,坐在牛车上努力向前张望着,想要看清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那个地方。
元学承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妻子的异样,他叹一口气,伸手握住祝芹的手。低沉的声音随着冬日凛冽的寒风飘荡在祝芹的耳边,给她不安的心带来一丝安慰,“娘子,对不起……”
祝芹面色僵硬的回身冲着元学承歉然一笑,“好久没好回去了,有点紧张。”
记忆中一直青葱的白杨树徒留笔直的枝杆直刺天际,唯有那白墙黑瓦一如往常一般静默立在原地,偶尔传来的鸡鸣狗吠昭示着此间主人生活的平静。
祝芹有些颤抖的伸出手去,摸索着眼前厚重黝黑的大门,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年幼调皮刻画的痕迹。她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的酸涩之意,有泪缓缓的滴了下来。
文溪被祝芹反应的吓到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张大了黑亮的双眸,蹒跚的爬上台阶,踮起脚,胖胖的小手抚在祝芹面上。“娘亲,乖乖,不哭!”
祝芹回过神来,搂住一脸乖巧的小女儿,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亲,“嗯,娘亲不哭。”
“呼……我给你吹吹!”文溪咯咯笑着,在祝芹面上吹了几吹。
这边祝芹刚刚将自家的仪容收拾齐当,就听眼前的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斜挎着竹篮,头包蓝布头巾的妇人来。
那妇人一身粗布长衫,内里套着厚实的棉衣裤。一边走,一边回身冲屋内应着,“好咧!我马上就去割,前天才看了,那葱长得可好了,放心吧!”
“丽……丽姐儿?”看着眼前已经两鬓花白的妇人,祝芹不由眼眶又是一红,心下激动的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了起来。
丽婶儿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当年随父母逃荒过来祝家庄,父母没过多久就染上疫病一命呜呼了。当年还是一个孩子的丽姐儿靠着百家饭,千家衣好不容易长大,又嫁了个憨厚的农夫为妻。
本以为这一生会就此安定了下来,却不想,在她孩子三岁那年。那孩子贪玩,失足落水,而她的丈夫为了救孩子,也一去不返,过了好几天,才有村人在下游找到了两人泡得发涨的尸体。
知道这个消息,丽姐儿当场就发了狂。当时还是个担货郎的祝友良看到这情形,不由吹嘘不已,回家与自家娘子一说。
说起来,这祝老太太在祝家庄,是出了名的心善之人。当时的祝家虽说不算贫穷,但也不算富裕。但是祝老太太听了这件事情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帮衬着初寡的丽姐儿料理了后事。后来更是不顾村人说丽姐儿命硬的非议,定要认下丽姐儿做干女儿。
但是丽姐儿哪里肯,只说自己命硬,怕拖累了祝家。后来实在拗不过祝老太太,这才自卖于祝家,做了一个下人。但是祝家上下,没一个人把她当下人看待的。
特别是祝芹,从她记事起,父母就总是忙着在外行商。可以说,祝芹,是丽姐儿一手拉扯大的,因此祝芹对丽姐儿,总是有一种特别的亲近之意。而丽姐儿也是因自己没有孩子,而特别心疼祝芹。
丽姐儿吃惊的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祝芹,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痛得叫了起来,这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激动得连篮子扔在地上也不管了,只急急的转身,向着门内冲去,一边冲还一边喊着,“老爷子!老太太!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动作之急,还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看着微微晃动的门页,元学承心里愧疚之感更深了,都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才让妻子与岳家生生断绝了这许多年的关系。
听到平静的屋子里沸腾了起来,祝芹也是急急的扶了元学承的手就往门内走,刚走进二门,就见抄手游廊上迎面走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
只见她身穿暗紫色万字纹盘扣袄儿,下身一条暗青色万福长裙,腰间挂一条同色的汗巾子,行走间一双黑色团头靴若隐若现。许是走得太急,一张圆盘脸儿上泛出潮红的颜色,雪白的头发也略微显得有些凌乱。旁边还有一个一身枣红色的对襟襦衫的妇人扶着,面如满月,眉眼舒展,头发利落的挽了一个简单的元宝髻卧在脑后。
“娘,小心点,慢点!小姑回来定会进来的,不要急!”
那边那妇人还在轻声细语的劝慰着,那边祝芹已经快步迎了上去,语音哽咽,纳头便拜,“娘!女儿回来看您了!”
祝老太太颤抖着一双苍老的手,摸索上祝芹的眉眼。祝芹也不避让,只跪在原地,仰着头,任由老太太摸了个够。
“好!好!好!没瘦,好!”摸完,祝老太太心里一宽,不由也是一阵泪眼婆娑,但是想到今天乃是过年大喜之日掉泪不吉利,又生生忍了回去。
转眼看到俏生生立在一旁的月君跟文溪两人,祝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由乐开了花,“这就是我那两个乖巧的外孙女吧?”
一旁一直笑看着这一幕的中年妇人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扑地一声笑出来,“娘您就是偏心,我那两个小子,天天围在您跟前,也没见你夸一句乖巧!”
一句话一出,倒把场中的心酸气氛打消了不少,月君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妇人,就听耳边传来自家娘亲有些着急忙慌略带了些赧然的声音,“啊!看我,光顾着激动了,”
说完,就拉着月君文溪给两人见礼,“叫外婆,还有舅母。娘,嫂嫂,这是君儿,过完年就八岁了;这是溪儿,过了年也有五岁了。”
两人依言上前见了礼,分别从两人手里接了红包。月君知道这是过年的惯例,拜年长辈都是要派红包的,接的倒也坦然。倒是元学承,看着眼前一幕亲人相见的激动场面,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直到挨个摸了月君与文溪的个头,老太太这才有空看向站在娘儿仨身后显得有些侷促的元学承。她心里气不过这个女婿的不识时务,还生生隔散了自家同女儿的交往,不由冷冷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拂袖,“哼,这是谁啊?我们家可接待不起这样清高的客人!”
月君的舅母也是个妙人儿,听到自家婆婆如此说,当下就扶了小姑还有婆婆转身,“娘,您看错了,这里除了小姑与外甥女,哪里还有什么人?”
直把个元学承说得脸上一阵青白交加,见自家娘亲相公如此,祝芹心里一急,忙忙的替自家相公说好话,“娘!今年回来,还是相公特意安排的呢。”那言下之意,就是请祝老太太高抬贵手放过自家夫君了。
祝老太太脸色一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给打断了,“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姑爷也回来啦?”
月君回身,就见一个头发雪白,但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腰背挺得笔直,一身藏青对襟长袍,腰间扎一条素麻腰带,越发显得他精神百倍。来人脸上含着笑,跟元学承打过了招呼,这才转身自家的女儿,他仔细的端详着祝芹的气色,见她确实气色红润,这才重又展颜道,拍了拍祝老太太的手臂,“好了,老婆子,外面怪冷的,让他们进屋来吧!”
看着外祖一家简朴但却不失讲究的布置,月君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当初确实是自家爹爹犯了轴了。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半丝商人的铜臭气息?有的,不过是乡人的朴实无华而已。
几人刚刚落座,由舅母上了茶。就见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人显然是知道消息之后跑来的,气都没喘匀,一把握住舅母的手臂,劈头就问,“雅儿,小妹回来了?”
月君就见自家那个舅母脸上一红,推了来人一把,“怎么老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一点大人样子都没有,看让外甥女笑话!”
来人这才看见屋里月君文溪俱是睁大了眼,好奇地瞪着自己的模样,他也不以为意,祝芹正要开口介绍,却见他猛地上前,一手一个,就将月君还有文溪高高的举在了半空,“哈哈,小丫头!我是舅舅,快叫,大舅舅!”
随着大舅舅的到来,这屋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不一会儿,月君就将外祖家的亲人见得差不多了,有大舅舅祝大为,大舅母李丽雅;小舅舅祝大钧,大表兄祝明礼,二表兄祝明才。
一番交谈之后,月君发现自己外祖一家真的是不一般。外祖父精明公正,外祖母为人心善明理;大舅舅憨厚,大舅母爽朗;大表兄人如其名,知书守礼,二表兄机灵有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小舅舅,祝大钧年幼时发了一场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虽然已经二十大几了,但是人却有些不清不楚的,性格有如十岁稚子。
月君有些庆幸地看着席间正殷勤给元学承夹着菜的大舅舅,幸好,幸好自己重生了,否则的话,自己岂不是要生生错过这样好的一家人?
正吃着饭,外间突然传来了阵打闹声,间或夹杂着丽姐儿的喝斥声。祝老爷子不由眉头一皱,看向自家的大儿子,沉声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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