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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夏收,冬藏。中国的几千年,就是这么一年年的走过来了。
五月的骄阳似火,火辣辣的烤着男人们黝黑的脊梁,手中镰刀不停的快速割动,将金黄的麦田在他们手中变成一丛丛倒伏的麦杆。妇人们跟在男人们身后,熟练的将麦杆搓成了绳子,然后将地上麦子紧紧的摁在一起。一眼望去,麦地里成捆成捆的麦子排着队伍,等着人们将它们搬到车上。
孩子们跟在母亲身后,大点的就一捆一捆的将麦子码在车上,小点的就跟在兄长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捡掉落的麦子,小心翼翼的拿手一搓,饱满的麦子就出现在手掌里。将喷香的麦粒塞进嘴里,使劲的嚼着,不一会麦子的香味就会充塞了整个口鼻。
通常,会玩的孩子总是会将麦子使劲嚼,嚼出劲道,然后就美滋滋的站在一起比谁口里的麦筋能够吹出更大的泡泡。虽然吹出的气泡只有小手指大小也仅仅只停留了不到一息,可也不是谁都能将麦筋吹出泡泡的。往往,能够吹出气泡的孩子就会获得同伴们羡慕的认可。
安木坐在晒谷场旁边的草棚里,满怀喜悦的望着远处如同金黄色海洋的麦浪。
她想起斯嘉丽对红土地那种狂热的热爱,想起当她一无所有时说过的话:不要怕!至少我还有自己的天空,至少我的天空还是那么湛蓝;至少我还有自己的土地,至少我的土地上还有收获……是的,收获!
只有收获才会让人这么喜悦,只有收获才会让人觉得这么欣慰,也只有收获才能让农夫们一年的辛勤获得肯定。
每到盛夏和秋收时,麦子被农夫收割,码成了麦垛放到车上,然后运到晒谷场,再用木锨叉子耙子变成一粒粒金黄的粮食。等到冬天,粮满仓财满屋。就是农民一生最大的追求,这就是国家安全的保证。
就是这样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不论国运如何,不论皇帝是哪位。土地永远在这里,默默的奉献。
“每亩均两石半,秤高高的!”李进和何老三拿着大秤将十亩上中下田的麦子全部称过之后,报出了一个平均数。
“哎哟,真不少!”几个被安家请来打场做短工的老农羡慕不已。
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年代,平均每亩二石。如果是贫地。那么就只有一石甚至半石的收入。安家秤出了均产两石半的产量。着实羡煞了不少人。
这么低的产量,交了每亩一石的税后所剩无几。在丰年里,每到春天和夏天,必须要挖野菜才可以勉强过活。到了灾年。如果官府不救济,那么就只有等死或者逃荒。
想吃饱,想吃白面,是每个孩子心里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梦想。所以,能吃上白面的安家,就是村子里孩子们最羡慕的对象了。
何老三哈哈大笑,每到收获的季节,都是他最自豪的时候。“我家的地当然产量高,俺家沤肥的技术那是顶杠杠的。捂出来的老肥既肥又能增产,哪里是别人家新肥可比?都和你们说啦,让你们别买新坑的新肥买老肥,就为了省那几个钱,看看……现在后悔了吧?”
说完了这句话。得意的睨视四周。
“一担新肥渗点水能浇半亩地,一担老肥可浇不了这么多,要不然你家把老肥的价格往下落落,管保我们只买老肥不买新的。”一个大婶直着脖子和何老三侃价,旁边的人轰然叫好,七嘴八舌的要求安家把老肥价格再降点。
“那可不成,沤肥可是体力活,三天两头的就得看看还得翻肥,这光搭进去的工就不少,便宜卖不亏了啊?”何老三乐呵呵的逐一反驳,坚决不同意降价。
大婶气道:“何老三,你也别能耐!惹毛我们,我们就不去你家新坑了。说起来你还承惠着我们呢。”这话一出,何老三立刻哑巴了,嘿嘿笑着就是不接话。
锁嫂看到丈夫吃鳖,立刻披挂上阵,“是哪个看到那手纸就走不动,天天憋了一泡就为了能到俺家新坑里换一把手纸,临走时还非说不够又要往筐子捞?”
“咋啦?”那大嫂立刻不干了,恰起了腰,“要没俺们去,你那新坑沤的哪门子肥?承惠你一把手纸又怎地了?”
锁嫂听了这话,得意的抿了抿嘴,将耳边的乱发别到了耳朵后面。
“要不然,你俩打一架,谁打赢了何老三归谁?”众人嘻嘻哈哈的提议。
气得大婶扬起手里的耙子就在场中抡圆了一圈,“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老娘宰了你们!”
晒谷场中的人轰的一下四散逃开,有几个跑得慢的,被大嫂一耙子摁到了地下,吃了满嘴的麦糠。
何老三张着嘴嘿嘿地笑,气得锁嫂用手使劲的拧了一把。
“哎哟!”何老三啮牙咧嘴的雪雪呼痛。
安木将目光从麦田那里收回来,看着晒谷场的人笑着打打闹闹,不由得笑了起来。吕氏原本看他们开的玩笑不象话,正想去阻止,看到安木的表情,便牢牢的站在她的身后。
远处,古娘子牵着大郎的手,慢吞吞的往这里走来。
古娘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嘀咕了一句这贼老天想要热死人啊,就施施然的坐在了安木的身边,“今年的产量出来了吗?”
安木点点头,“中田两石半,上等田三石多些,下等田只有两石!产量还行。”虽然和后世动不动一千斤相比确实是少了,然而比起同村的人家来讲,产量还是极高的。
古娘子茫然的点点头,她是死活弄不清两石半和三石有什么区别,更是弄不清,安木一个好好的小娘子,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不在家里呆着,却偏偏跑到晒谷场来看别人称重?这漫天飞舞的麦糠只要粘在人身上就会刺痒刺痒,回家去要洗上好几遍才可以洗净,刚刚做好的发型又得拆掉了。
可是,桂花油很难买到,肥皂也贵的要死,往常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觉得有多重要。家里都是扔着不知道多少瓶瓶罐罐。现在却连肥皂都用不起了,这可怎么活啊?
想到这里,古娘子叹了口气,往安木那里看过去。只见安木依旧是一身孝服,头上包着一条布总,脚登麻鞋,下面是木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装饰,然而她看起来却好像握有天下所有的财宝一般自信的神采飞扬。
古娘子只觉得微微刺眼,又扭头看向了晒谷场。
一阵微风吹过。晒谷场中的人立刻扬起了手中的木铲和耙子。借着风劲。将麦子高高的抛起,然后重重的落下,麦糠便被吹一旁。古娘子嗔怪一声,举起手臂掩住脸。然后嫌弃的拂了拂自己的衣裳。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头油的香气顺着风向飘进了鼻中。
安木微微皱了皱眉。
“这会风大了,娘子不如先回去吧。”安木笑着说道。
古娘子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将麦糠全部荡落,又自己倒了一碗茶水漱漱口,才开口说道:“不怕,不怕,好歹也就是这几天。你都受得我如何受不得?”
安木没有说话,低下头笑笑。倒是吕氏在旁边轻轻地哼了一声。
“对了,大姐。”古娘子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前一段,说是替我家买几亩地,不知可选好了吗?”
安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古娘子,现在正在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都是忙着收获,没有谁会卖地,纵是有卖地的也是要等到夏收后。”
古娘子讪讪地笑,“我这不是想着如果买了地,就能立刻收获了吗?眼见着家里一日一日的没有进帐,我这里心里急的呀……”说了这句话后叹了一口气。
“不是前几日才给了古娘子两贯钱吗?”安木的嘴角跳了跳,端起茶碗来啜了一口。
“哎呀,你不知道,现在陈州城里的桂花油卖得有多贵,我只是买了一瓶,就花了快两贯钱。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古娘子一提起桂花油就觉得痛彻心肺。
听到这话,安木一口茶水没喝完,差点喷了出去。
吕氏忍不住开口了,“我家从二月办完丧事到现在,家用还没超过五贯呢,你家怎么快就快十贯了?”
古娘子听了这话勃然变色,随即又忍了下来,面向安木道:“大姐你是不掌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连买根柴都是需要花钱。这十贯钱怎禁得了花?我就不信这一月只花一贯是怎么花的?以前我们家的仆妇们一个月还是一两贯的工钱呢。”
吕氏斜睨了她一眼,掰着手指头和她算帐,“家里的菜是不需要花钱的,米面也不花钱,油也是自家种的油菜榨得油,唯一需要花钱的便是盐调料和肉食。我家守着孝,一年四季不见荤腥,纵是家里买了肉也是单独给张先生一个人吃的。家里老老小小,都有十口人了。我和李进又是不要工钱的,家里也就是李多和侍候张先生的马婆子发工钱。就这样,家里养着几个人,这钱花得也是了了的。”
“你们家有苦涯先生和候押司月月往家里送东西,当然开销少了。”古娘子不忿,顶了吕氏一句。
“瞧你说的,就好像我家从来没有往你家送东西似的?”吕氏恰起了腰,单手指着古娘子。
“婶婶,好了!”安木好笑又好气的将吕氏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少说两句话,这两天我耳朵都快听出来茧子了。好歹你们有一日不吵,我就阿弥托佛了。”
吕氏气哼哼的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