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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张秀美的脸,异常苍白,额上挂满细碎冰冷的汗珠子,浑身颤栗。
她倒进桂妈妈怀中,虚弱地吩咐:“走,回芝兰斋去。”
桂妈妈见状亦急出一头大汗,搀着她便忙往芝兰斋走。
一路上,宋氏强打精神,擦去了额上汗珠,努力不想让人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间,她便身子一软,再不能站立。桂妈妈红着眼眶,几乎是半拖着将人给弄到了那张千工满雕**上。
因事有异样,不好叫下面几个小的瞧见,桂妈妈便唤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门口接了便不肯让她入内了,只吩咐她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她自己则飞快拧了帕子,用热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将宋氏的额头、脸颊、脖颈处皆擦拭了一番,一边带着哭腔道:“太太,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软和,其实骨子里却有着属于她特有的执拗跟坚强,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绝不会成这副模样。哪怕当初谢元茂恢复记忆,带出了京都谢家跟陈氏的事来,宋氏也未曾如此,这会却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桂妈妈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咸涩的眼泪混杂着帕子上热热的温度落在宋氏额上,她终于睁开了眼。
见桂妈妈哭了,她不禁别过脸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么,我又没死。”
桂妈妈慌慌张张收了泪,嗔道:“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乱说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视她,“你说我若真死了,阿蛮跟翊儿会如何?忘之又是否会看顾他们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会怪我?”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桂妈妈大惊失色,遂起身将帕子丢会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对您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宋氏摇摇头,“没有。”
“没有?”桂妈妈到了如今,自是不信这话,“您在诓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说了什么,所以您才会成今时这模样!”
宋氏眼角挂泪,摆摆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会,睡一会便无事了……”
桂妈妈还要再劝,却见宋氏扯过了被子蒙住了头脸不做声,只得将挂在铜钩上的绸帐放了下来,抹着泪出去了。
甫一出门,她便见谢姝宁正抱着团东西进来,慌忙躬身行礼:“小姐回来了?可见着覃娘子了?”
谢姝宁眉眼弯弯,心情极佳,点点头便要往里头走,却被桂妈妈给慌慌张张地拦住了。又见百合还专程守着内室的门,顿时不安起来。她仰头去看桂妈妈,瞧见未干的泪痕,当即惊诧地喊了起来:“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桂妈妈听她蓦地问起,急切地解释起来,“太太困了,歇一歇,您别喊。”
困了?
“胡说!”谢姝宁摆着脸,径直往里头走去。
桂妈妈盯着她小小的身影,满心不是滋味,想要拦,却又不愿。太太连她都给打发了出来,可见心中憋着没法吐露的话,见着了小姐,兴许能松快些也说不准。这般想着,她便冲着百合摇摇头,让百合将人放了进去。又打发了百合跟伺候谢姝宁的月白一道端着水盆下去,她亲自守在了门口。
里头静谧无声,谢姝宁脚步不停地朝着北墙走去。
新换上的绸帐已经密密落了下来,叫人瞧不清里头的动静。她大步上前,抛下了手中覃娘子给的花样,费力地将帐子撩开,又去掀蒙在宋氏头上的被子,红着眼故作欢喜地道:“娘亲快别睡,来看看阿蛮的花样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满面泪水,神情恐惧。
谢姝宁看着,生生愣住。
不过才几个时辰未见,怎地母亲便似乎老了许多?
她不管不顾蹬了脚上鞋子,爬上了**抱住宋氏,贴着她带着凉意的脸喃喃起来:“娘亲别怕,阿蛮在呢,娘亲别怕……”
宋氏反手搂住了她,呢喃着道:“娘亲不怕,只要阿蛮跟哥哥好好的,娘亲便什么都不怕。”
可嘴里说着不怕,她眼眶中的泪却是越蓄越蓄多,无声而落。她怎么能舍得只为了个正室之位,便让自己心头的两块肉落到三老太太那个毒妇手中?决不能,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她若不答应,便只能做妾。宋氏只觉得嘴里苦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姝宁急得要命,却不知宋氏究竟了因了何事才如此,登时起了心思去寻谢元茂来。有些事她虽不愿意见谢元茂,可到底是少不得他的。
然而这心思才起,她便听到宋氏贴在自己耳畔道:“阿蛮,娘亲去求爹爹,求爹爹让我们回延陵去可好?我们去寻舅舅,再不回来这里可好?”
谢姝宁大喜,一叠声回她:“好、好,自然好!”
童声软糯,这会听着却是掷地有声。
宋氏心头稍安,重重抹去了面上泪水,凑近亲了亲谢姝宁的额,小声道:“好,那娘亲便去寻爹爹说,让我们回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谢元茂这一回却是怒不可遏。他一贯是温文儒雅的俊秀模样,鲜少动气。在宋氏面前更是,然而这次他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宋氏的话。
“不准!我不准你们走!”
听他语气坚决,宋氏又气又痛,却仍放软了声音与姿态央他:“忘之,你我夫妻一场,来日你若愿意,自能时时来延陵见翊儿跟阿蛮。一女不侍二夫,我自也不会另嫁。你若能同陈氏生下孩子为谢家开枝散叶,我也只会为你高兴。”她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要拱手将自己心爱的男人送到别人身边,她只觉得痛苦不堪。可为着两个孩子,她只能放手。
可谢元茂听了这话,却只瞪大了眼睛,“你这意思,是要同我和离?”
“是。”宋氏掩眸。名声虽重,却永不比两个孩子重要。然而她心中哀痛,除了个“是”字,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但谢元茂却觉得她这是不愿同自己说,气得紧紧抓住她的肩:“你可是觉得我对你不住,所以宁弃我而去,亦不愿陪我过眼下难关?先前翊儿跟阿蛮落水之事,我若有法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你且忍一忍如何?权宜之计,如今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呀!”
宋氏吃惊,抬头望他,似是从未认识过他,戚戚然道:“你让我忍?你可知你母亲同我说了什么?”
谢元茂哑然。
“你已经知道了?”宋氏见状不由愈加诧异。
谢元茂不敢看她,艰难点头。三老太太在寻宋氏之前,曾先找过他。同样是三日时间,他却早已有了决断。他别过脸,望着雕花的窗棂,故作镇定地道:“两条路皆能行,福柔,且忍一忍。”顿了顿,他又道,“你我都在府中,两个孩子便养在寿安堂,同养在我们身边又有何区别?若你不舍得,那不也还有另一条路?只要我心中装的是你,为妾为正当真便有那般重要?”
宋氏的面色伴随着他的话语声一点点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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