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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森然的,听得万素素惊讶不已。
书房里的灯火,也像是被惊着了,“噼啪”炸了声,摇曳起来。
万素素不由得收回了扶在桌沿上的手,拽着身上温暖的大氅,往后退了两步。恰逢万夫人拧了帕子走过来,圈住她仔仔细细地为她擦去面上脏污。母亲的动作轻柔似云,万素素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眉目间仍有讶色未去。
万夫人贴在她耳畔悄悄道:“回去吧。”
这事,已不单单是小万氏母子两个人的事,反而还牵扯上了万家,那事情就麻烦得多了。万夫人到底比娇生惯养的万素素多活了几年,听到自己丈夫口中说出的那几句话时,便知不好,又恐女儿不知深浅惹恼了丈夫,当下就劝阻起来。
万素素没吭声,也没动弹。
端坐在书案后的中年男人就抬起头来,看了母女俩一眼,沉声道:“近日都不要让她出门。”
“是。”万夫人柔声应了。
万素素却登时暴跳如雷:“爹爹莫不是还觉得,这是我的错?”
若不然,因何要禁她的足,而不是直接上门去质问燕淮他如何敢这般对待她这个表姐!生气过后,万素素一脸伤心,盯着父亲问道:“爹爹,燕淮的年纪比女儿还小,他怎么可能会有本事叫万家翻天呢?”
万几道闻声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天真无知。”
万素素自觉已长大,十分不愿意听到说自己天真的话,更何况还带着无知二字,不由垮下了脸。
万夫人趁机再劝:“瞧你这样子,快些回去歇息,不管有什么事,皆有爹娘做主。”
这话说的万素素便高兴了许多。
到底是亲娘,自己女儿被人给绑了手脚堵了嘴丢到家门口,丢了天大的人,怎么可能就此算了。她也看出来了万几道面色不虞,就不敢继续闹下去,乖巧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同父母告退后,出了书房的门,往自己的院子去。
书房内,顿时只剩下了万几道夫妇。
万几道双手搁在书案上,抚着上头光洁的漆,正色同万夫人道:“近些日子,家中的几个孩子,都要看牢了,切不可让他们随意出门。”
他说得严肃,万夫人便也听得用心:“您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
“那小子的事?”万几道皱眉,“年纪小,手段却不小,竟攀上了东厂的督主汪仁。”
万夫人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攀上了汪仁?”
京都连日来,时局浮动,万夫人虽然身处内宅,但也曾有些许耳闻。宫里头,更是已经天翻地覆,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复杂。她听闻,年轻的李皇后,已彻底失了权,如今六宫尽数落在了皇贵妃白氏手中。
今时不同往日,肃方帝又不比仙逝了的庆隆帝心慈手软,朝野之中,个个都提着一颗心在度日。
朝堂是棋盘,后宫里的女人,就是上头的卒。
权力交替,同时也代表了朝堂上的局面。
李家,大势已去……
万夫人再三斟酌:“汪仁近日,不是听说在着手整治李家吗?”
虽明面上还没有消息摆出来,但私底下其实都已经传遍了。
汪仁如今,可是肃方帝跟前的第一人。
万几道平素同自家夫人并不大提及外头的事,更不必说政事,今日却有些忍不住了,憋屈了多日的心门被打开来,愁闷的话便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尽数倒给了万夫人。
一顿话说完,万夫人骇白了脸,哆嗦着嘴唇去抓万几道的手,失态地低低惊呼:“他竟有这番本事?”
“我也没能料到。”万几道声音愈发低沉,“汪仁脾性古怪无状,根本无法猜透,他要同我为敌,只怕会是一场恶战。”
其实,这场恶战,俨然已经开始了。
他已经被逼得焦头烂额,连顾及燕家的工夫也无。
万夫人轻声喘了几息,眉头紧紧皱成川字,“那……小妹那,我们可是便撒手不管了?
小万氏再重要,也不如他们自家人重要。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等死。”万几道摇头。
万夫人沉默了下去。
她嫁进门的时候,万几道的两个妹妹都还未出阁。两个人都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大的天真活泼,爱笑爱玩,小的却沉稳可靠,端庄大方。她初进门时,还一度怀疑这姐妹俩是不是被人记错了年纪,分明小的才比较像是姐姐。
不过等到三朝回门时,她便明白了过来。
同样都是老夫人嫡出的女儿,大万氏却比小万氏要受宠的多。
在几个兄弟面前,也是如此。
她曾好奇地问过彼时还年轻的万几道,为何瞧上去,家中众人皆似乎疼爱大万氏些。
万几道还用十分疑惑地眼神看她,似根本没想到她竟会这般问。他眉眼冷些,一不说话,新婚之中的万夫人便有些骇住了,只以为自己触到了逆鳞,问了不该问的话。
谁知,万几道只是狐疑地解释着说,姐妹俩人性子不同,大的更天真无邪些,平日里也难免更骄纵些,泪珠子也掉得比别个多些,总而言之,大的瞧着便更软弱些。
万家是武将门庭,几代人又多出男丁,姑娘家本就受宠些,偏生又得了这么一个讨喜爱撒娇的姑娘。
于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宠大万氏更多些。
自然,小万氏也是受宠的,但真论起来,同姐姐却是没的比较的。
万夫人年轻时总暗暗为小万氏叫屈,觉得小万氏不过是性子老成些,怎地反倒是不叫人欢喜。
所以,小万氏未出嫁之前,同她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她方才会那般问,也不过是因为忧心小万氏母子,此刻听到自家丈夫说,不能不顾他们,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万几道盯着灯芯,搁在书案上的双手渐渐握拳,“听说霖儿的情况,很不好。”
燕霖在万家,就如同他们自己的儿子一般,而今知道他病重的消息,谁也不好受。
万夫人想着方才女儿说过的话,叹了一声:“成国公府经过素素的事后,想必已是固若金汤,我们想见上霖儿一面,也是不易。若能求了老太太出面,兴许还有些用处。”
毕竟燕霖小时,很得老太太喜欢,他也十分敬重老太太。
万几道却只是狠摇了摇头,咬着后槽牙吐出一句话来:“老太太十几年前,就糊涂了!”
万夫人不敢接话,半响只说了一句:“燕淮那孩子,总不至于,真杀了他们母子……”
“燕景生前,将他送去了塞外,一丢就是那么多年,他手上的茧子你可瞧见过?那是长年累月习武拉弓握剑,才会留下的痕迹!”万几道想起燕景,就觉得心中一滞,语气都变了调子,“那小子的眼神,我一看便知,杀过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都多!”
“……”
万夫人攥紧了帕子,浑身一冷。
书房的里的光线,渐渐昏暗了下去。
……
同处南城的燕家,此刻亦是一片昏暗。
上房里,小万氏幽幽苏醒,头疼欲裂。
她徐徐睁开眼,便见寝室里依次站着几个人,皆眼生得很。她心头一跳,来不及细想便先喊了出来:“管妈妈人呢?”
像是风吹落叶,无人应她。
她大惊,掀开被子便要下地,赤着脚方才走出一步,却就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丫鬟给制住了,又硬生生给推回了锦被上。
钳住她肩头的两只手,像有千斤重,叫她动弹不得。
胸腔里一颗心狂跳如雷,小万氏簌簌发抖,“给我去找管妈妈来!快去!”
她用尽了气力呼喊,屋子里的人却都像是聋子一般,谁也不曾听见这沙哑又尖利的声音。
良久,有个头发斑白的老妪掀帘入内,见她挣扎着在寻管妈妈,不由嗤笑了声,“夫人,管妈妈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小万氏面若金纸,终于回忆起自己晕过去之前都想做什么,如今看自己成了这幅模样,身边又没了管妈妈,怕是事情败露了。她大口喘着气,手指弯曲,在锦被上发出“嗤啦嗤啦”的尖利声响,“那就给我去叫燕淮来!去叫燕淮来!”
老妪摇头,“国公爷让您好生养病。”
小万氏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伏在枕上笑个不停。
屋子里的人,都觉得她是疯了。
老妪皱着眉头看她两眼,打发了屋子里的其余人出去,“都去外头候着,这里有我守着便可。若如意来了,便告诉他,夫人醒了。”
众人齐齐应了是,鱼贯而出。
角落里的六角宫灯静悄悄地燃着,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小万氏癫狂的笑声。
笑了一会,似是力竭。
笑声渐渐熄了。
外头的人,想着里头有如意的外祖母周嬷嬷守着,就都放下心去。
周嬷嬷今年五十余岁,但身强体健,一直在庄子上过活,这一回是被如意特地请回来镇山的。恰巧赶着时候到了。
阖府都知道,如意的娘,也就是周嬷嬷的女儿,是因为二爷燕霖死的,其实也就是死在了小万氏的手里。所以,周嬷嬷对待小万氏,定然不会有好颜色。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内室里笑声停歇后,谁也没有瞧见,周嬷嬷走近了小万氏,将人扶起,一脸怅然地对她说:“夫人,您何必呢……”
看似疯疯癫癫的小万氏,眼神清明地看着眼前的老妪,笑着唤了声“嬷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