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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时,蒋氏正赔着笑脸服侍谢三爷更衣,口中句句为自己说着推脱的话,又狠是将林家贬低了一番,说哪怕没有入宫这一遭,也决不能将自家女儿嫁于林家。
谢三爷淡淡应了声“嗯”,并不接她的话。
蒋氏无奈,深知自己行事不够妥当,被林家派来的刘妈妈弄乱了阵脚,差点坏了事,只得讪讪然帮谢三爷系着腰带,不敢再言语。
她绕到谢三爷身后,正仔细为他整理着衣裳上的褶皱,忽然间惊闻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谢芷若惹了大祸。
今日原是谢芷若一行人回家的日子,看看时辰,不必至午时,就该到门口了。蒋氏原还等着寻个时机好好给林家看一看脸色,谁曾想,竟先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登时唬了一跳,搁在谢三爷镶玉腰带上的手一紧,惹得谢三爷皱眉轻斥,这才慌慌张张松开。
“三爷,芷姐儿不会出什么大事吧?”蒋氏心中没有底气,说话间的声调也禁不住变了几变,软绵绵的不着地。
谢三爷深深看她一眼,道:“芷姐儿入宫之前,我让你叮嘱的话,你可都一一叮咛过了?”
蒋氏不悦:“三爷这是拿妾身当什么人,妾身是连这点子小事也办不妥当的人?”该叮咛的该警示的,她是一个字也没少同女儿说过,汲汲营营,可不就都是为了那点子前程,她亦是盼着好事的,哪会不用心。眼下谢三爷这般一问,倒显得像是她故意躲懒未曾好好告诫女儿,才叫女儿在宫中闯了祸一般,着实叫人不快。
何况,如今谁也还不清楚,谢芷若究竟犯了什么事,何至于立刻就来寻她的晦气?
蒋氏愈发觉得不痛快了。
谢三爷也是心烦意乱,听了她的话便不愿再往下追问,只匆匆束紧了腰带推门而出,去询问详情。
来递消息的人,是个眼生的内官。
整个内廷都在汪仁的掌控之下,汪仁又才在他身后下过黑手,虽不明所以,但谢三爷此刻对这群太监心生恐惧,不敢小视,因而立即便让人赐座不提,另上了上等的茶。
可来者不坐不喝,只恭恭敬敬地在那推辞道:“谢大人不必忙,咱家这回来,可不是为了吃茶的。”
谢三爷讪笑,因知此事同谢芷若有关,心头惴惴不安,只得耐着性子小心问道:“不知小女究竟犯了何事,要劳公公亲自跑这一趟。”
若只是小事,也就不必非得等见到他的面,才能说。
由此可见,事情并不大妙。
谢三爷一早就知道谢芷若留在宫中毫无悬念,毕竟是肃方帝亲自同皇贵妃打过招呼的,再不济,也不会被刷出来才是。
皇贵妃就算心中不喜,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挑刺。
故而自打谢芷若入宫的那一刻开始,谢三爷就没有担心过这些事。
“谢六小姐冲撞了皇贵妃娘娘。”着太监服的来人捏着嗓子缓缓说道,有意无意地看了谢三爷一眼。
谢三爷一愣,“怎会?”
内监微笑,神色阴柔:“谢大人好生糊涂,六小姐背地里同人嚼舌根,说娘娘跟公主殿下的坏话,甚至于还胆敢污蔑娘娘害了皇后,乃是罪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谢三爷一听就知是假的。
他的女儿他知道,脾气再大,再不懂事,也没有胆子在宫里同不相干的人说这样的话。
他额上沁出汗珠子来,唇色有些发白:“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内监收了笑,摇摇头,“是不是误会咱家不知,但这事已在皇上跟前闹开了,娘娘大度,只赏了六小姐一顿廷杖便算了了此事。”
谢三爷不觉有些腿软,觉得这事十分蹊跷,却又不知到底蹊跷在何处。
“午后,六小姐便会归家,还望谢大人好生教导方是。”
谢三爷浑身一颤,沉下心低低问道:“公公今日来,究竟是奉了谁的旨意?”
内监抬手,以袖掩面哈哈一笑:“自然是娘娘的懿旨。”
“懿旨……”谢三爷的一颗心沉得愈发厉害,“小女可是伤得厉害,所以只能等午后出宫?”
若不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才是该立即送出宫来才对,为何反而还要拖延一番?
谢三爷百思不得其解。
内监却不答,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只道:“主上的心思,咱家可不敢猜,也猜不透,谢大人到时候便知道了。”
话毕,他便告辞走人。
谢三爷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心中乱成了一团断麻。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肃方帝分明也早已说过,十分欢喜谢芷若,他这才舍了林家又寻了谢元茂,想要拿了谢姝宁顶替作数,可眼下,根本无一处是对劲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面上讶色渐渐消失不见,变作了冰冷一片,回房去知会蒋氏立即准备起来,不能叫谢芷若的事再在外头宣扬开去。
蒋氏听了,当下落下泪来,哽咽着连话也说不清,只喃喃问他,“芷姐儿是否不好了?”
廷杖的事,她虽未曾亲历过,却也听说过不少。
宫里头的规矩,她也多少曾有耳闻,这会见谢芷若无法准时回府,非要拖延到午后,便忍不住疑心谢芷若是不是已经丧命了……
谢三爷禁不住斥她:“荒谬!哪怕真的不好了,也是她命该如此!哭什么!”
但他心中也是怕的,掌刑的人必是出自内廷,内廷里的人皆是汪仁的人,只要汪仁点下头,那枣木杖就能生生将人给打死。
兴许,他的次女,真的就这么死了也说不准。
他紧紧握着的拳头一松,无力得紧。
局面已然失控了。
蒋氏哭哭啼啼,攥着帕子方寸大乱。
谢三爷听着她的哭声,蓦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喝问:“这件事,你是不是已经在老六媳妇跟前露陷了?”
宋氏跟皇贵妃交好,人人都知道,若宋氏知晓,气恼之下告诉了皇贵妃也并非全无可能。皇贵妃得知,为了争宠,先将肃方帝看中了的谢姝宁扼死在漫漫征途的开端,实在是极有可能!
“一定是你这个愚妇露了陷,这才毁了我的大计!”谢三爷越想越觉得事情便是如此,不由气红了眼,重重一拍桌子,将上头的茶具震得哐啷作响。
蒋氏自然不会忍受这种污水,当下就抹着眼泪分辩起来:“三爷生气妾身明白,可妾身的嘴牢靠不牢靠,您还不知?既是这样的大事要事,我又如何会去告诉老六媳妇?这些个日子,我连三房的门都不曾踏进过一步,如何能露陷?”
她就差将上下两片嘴皮子用针线给缝合起来了,怎么可能会在宋氏面前嘚瑟?
但事到如今,谢三爷哪里还愿相信她,听到她辩解也不过只冷哼了一声就要拂袖而去。
蒋氏慌忙阻拦:“芷姐儿的事,是不是黄了?”
谢三爷愤愤一甩手:“活着便是万幸,能不黄嘛!”
他满心忧愁,又兼气恼之至,没说上两句,就将蒋氏推到了一旁,走了。
蒋氏在他身后用帕子捂着脸哭个不休,打不起精神来准备迎接谢芷若回来。
与此同时,三房的玉茗院里,谢姝宁正在同宋氏商量着今后的事。
谢元茂的吃喝里头被下了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多半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的便真当他是病了。因而玉茗院里十分安静,来来往往的下人皆不敢大声喧哗,生怕扰了主子休息。
谢姝宁跟宋氏就躲在内室里悄声说着话。
“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宋氏叹口气,幽幽道。
谢姝宁用手拄着下巴,一副疲懒之相,闻言脱口而出:“那便将父亲送得远远的如何?”
正所谓眼不见为净,总是舒坦。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将来也无修复的可能,同住一个屋檐下,迟早要再次闹开。
但像如今这样,总锁着谢元茂,也不成样子。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弑父这等事,她再如何忤逆,也未想过。
看来,果真只有将人弄得远远的一条路,谢姝宁心里便有了打算。
宋氏很担心:“哪有说的容易。”
谢姝宁就笑,咬了咬唇,并不说话。
***
时至午后,秋风飒飒,天气渐凉,已有了冬意。
北城石井胡同外,多了一架马车。
马车并不起眼,走得很急,不多时便到了谢家角门外。角门外一早就有蒋氏的人候着,见到马车立即便迎了上去。
赶车的人是内廷派来的小太监,眉眼生得都好,眼神却刁钻,上上下下大量一番来接人的婆子,随后将厚厚的帘子一掀,等到里头的人被抱了出来,便扬鞭赶车扭头就走,半句话也不曾搁下。
蒋氏的心腹妈妈见状,惊疑不定,愈发不敢耽搁,匆匆往白着脸睡着,人事不省的谢芷若身上盖了身大氅,便指派人赶紧往里头走。
不过须臾,门外便没了人,重归平静。
三房内院里,宋氏这会正伙同卓妈妈几个商议着过冬的事宜。
江南这时节的天,风是凉的,却远还不到冷。但京都的天,似乎除了冬便是夏,来来回回,一冷一热,分明的很。秋日虽至,转眼即逝,根本没有几日。宋氏在京里呆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十分不适,到了这会便忍不住要让人点上火盆取暖。
她提着笔在簿子上记下今年冬上需要购置的东西,一边询问卓妈妈、桂妈妈几个的意思,用以参详。
玉茗院里,也是一派风平浪静,无人知晓,谢芷若悄无声息地已经回到了家中。
*馆里的躲着懒的谢姝宁却是一点不曾错漏,时刻注意着长房的动向。
她低头就着玉紫的手咬了口杏酪,赞了声好吃,却没有继续多用。
“不知道这回都有谁被留在了宫里。”玉紫搁了碗碟,小声感慨了一句。
肃方帝的反常,谢姝宁身边的玉紫跟图兰都曾有耳闻,各自心中都有些讶异,这回的选秀,便也尤为注意些。
“新鲜人,却也新鲜不了多久。”谢姝宁笑了笑,“惠和公主的信上不是才说过,这回的人,她全瞧过,模样拔尖的,不过也就那么三两个罢了。”
玉紫也跟着笑:“兴许皇上就喜欢貌丑的呢。”
这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谢姝宁就嗔了她一句,让她去把图兰找来,又嘱她取一包银锞子来,赏给先前刘妈妈来时,拦了蒋氏那两个派出去寻谢三爷的小厮的下人。
玉紫应声而去。
外头狂风渐起,吹得枝头残叶哗哗作响。
在长房揉着帕子苦苦等候的蒋氏听得心焦气躁,连忙嘱人将窗子关紧,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正关着窗,谢芷若被两个粗使婆子像抬春卷似的给抬进了屋子。
蒋氏慌忙凑上前去看,只见女儿仍昏沉沉睡着,一点响动也无,心道不好,连忙伸手试探鼻息,见有热气喷在指上,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将小姐抬到炕上去,仔细些手脚。”她站直了身子,匆匆吩咐。
几人便将谢芷若连同身上盖着的大氅一道放到了热炕上,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蒋氏只留了心腹蒋妈妈一人,打来热水,又将一早就准备妥当的干净衣裳也拿了来,要仔细查验谢芷若身上的伤情。
也不知那顿廷杖究竟打了几下,可曾皮干肉绽,伤得厉害。
她又是担忧又是气恼,俯身亲自去解谢芷若的衣裳。
才解到胸前,她的动作忽然一滞。
窗外有东西被风吹着打到窗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蒋妈妈正站在水盆前拧着帕子,闻声丢下帕子急步向窗边走去。走近了微微打开一道缝,便见外头狂风大作,天上乌云密布,似有骤雨即将降下。
屋子里的光线霎时黯淡了下来,人影黑魆魆的,叫人瞧不真切。
一场大雨迫在眉睫,头顶上已被厚厚的乌云笼罩。
蒋妈妈没得宋氏的吩咐,不敢唤人点灯,“夫人……”
她轻唤了一声,蒋氏却恍若未闻。
片刻间,外头便已是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朝着窗棂打下来。
斜风骤雨,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歇,屋子里却已经黑得厉害。
不过申时,便已黑得像是亥时。
蒋妈妈无法,悄悄自去取了火折子来,将桌上搁着的灯先给点上。
屋子里顿时被温暖的火光笼罩,黄晕之下,蒋氏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动作,像僵住了,一动未动。
蒋妈妈跟着蒋氏一道从蒋家来的谢家,深知蒋氏的性子,此刻见她如此,心头不由狐疑,飞快拧了帕子走上前去,唤蒋氏:“夫人,外头下大雨了。”
蒋氏仍不动,安安静静地弯腰站在那,手指依旧贴在谢芷若的衣襟上,白玉似的,冷冷的没有血色。
“夫人,怎么了?”蒋妈妈看在眼里,一颗心“怦怦”直跳,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蒋氏终于动了一动,她微微直起腰,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拿灯过来。”
“……嗳。”蒋妈妈见她总算开了口,很是松了一口气,忙去提灯。
羊角宫灯外头糊的薄纱,清透得很。灯被提到近处,光线陡然明亮起来。
耳畔落雨声不歇,仍然哗哗作响。
蒋氏忽然一把将宫灯从她手中夺了过去,亲自提着,置于谢芷若头顶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看。眼神灼灼,似要在上头看出个洞来。
这样的蒋氏,就连蒋妈妈也是头一回见,她不由慌了神,循着蒋氏的眼神望了过去。
通明的光线下,少女莹白的肌肤泛出淡淡的黄晕,反倒瞧着愈发细腻可人了。
视线沿着谢芷若的眉眼一直往下看,路过高挺的鼻梁,再划过小巧红润的嘴唇,过了弧度圆润的下颌,便到了脖颈上。
这样睡着不动的谢芷若,瞧着的确是个姿容上佳的姑娘。
谢家的人,都有张好皮相,小辈里头,尤以谢姝宁跟谢芷若两个最为出众。
平素谢姝宁看着更沉稳,气质更高洁,便瞧着似也更加貌美些。
至于谢芷若,脾气大,爱发火,就显得稍逊一筹。
但此刻,她这样安宁躺着,瞧着一点也不比谢姝宁差。
蒋妈妈在心中暗暗想着,眼神飘忽了下。
忽然,瞳孔一缩,她只觉胸口发闷,差点站立不稳。
那是什么?
蒋妈妈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芷若锁骨处的那一块红斑看。
边上已有些泛出青紫之色来……可见是用了大力的……
瞧见这样暧.昧的痕迹,蒋妈妈的脸,不禁唰的一声变得惨白。
“擦不掉的……”蒋氏提着灯,伸手按在了那抹痕迹上,擦了几下,亦煞白着脸。
她忽然将灯往炕几上一搁,旋即双手齐用,俯身脱去了谢芷若身上的衣裳。亵.衣被解开,少女莹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红痕斑斑,也不知是吮出来的还是指痕掐出来的……
蒋氏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在哗哗的雨声里,颓然松了手,身子往后倒去。
蒋妈妈眼疾手快,仓皇间将她给抱住了,连声唤她:“夫人!夫人!”
“怎么会这样……”蒋氏嘴角翕动着,面若金纸。
蒋妈妈哪里答得上话。
好端端送进宫去的姑娘,回来却成了这幅模样,她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可能答得上话。
蒋氏慌透了,她也慌张透了。
屋外的天黑漆漆的,雨珠不停打在窗棂上,那架势似要将窗子打碎了一般。
躺在临窗大炕上的谢芷若,却安然不动,睡意正浓。
蒋氏蜷在那,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蓦然开口:“三爷呢?三爷人在哪?”
先前宫中太监前来通禀谢芷若在宫中闯祸了的事,谢三爷可没说还有这么一出,只说是吃了顿廷杖。蒋氏想起谢三爷说过的话,身上终于有了些微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往谢芷若那凑近了仔细查看。
“三爷出门了。”蒋妈妈不敢拦她,只虚虚扶着。
蒋氏闻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想立即打发了人去叫谢三爷回来,又被眼前这一幕给弄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一时间没了主意,唯有仔细打量起谢芷若来。
可除却那通身的暧.昧痕迹外,谢芷若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廷杖过的迹象……
蒋氏惊惧难安,手下一颤,保养得宜,留得长长的水葱似的指甲便划过了谢芷若的肌肤。
因划得重,立时便现了红,还渗出了些微血珠来。
许是疼得厉害,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谢芷若终于掀了掀眼皮,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蒋氏心中骇然,见她终于醒转,立马扑上去,抓着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你都在宫里做了什么?”
她问得又快又急,刚刚醒来的谢芷若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所以,只睁着朦胧的睡眼不耐烦地道:“娘亲你弄疼我了!”
话音刚落,“啪”的重重一声响,谢芷若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
蒋氏的右手高高扬着,微微震颤。
谢芷若尖叫:“娘亲你疯了不成?”
声音尖利又刺耳,几乎要掀飞房顶,连外头的落雨声都为之顿了一顿。
蒋妈妈垂着手站在那,噤若寒蝉,恨不能立时扬长而去,不必再呆在这里担惊受怕。
“啪——”
又是一声脆响,谢芷若嘴角渗出血来。
蒋氏瞪着双目,眼眶中蓄着泪水,高高扬起的手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谢芷若似骇着了,彻底清醒过来,恍恍惚惚间发觉自己衣衫不整,面上火辣辣的疼,当下便要从炕上下来,口中嘟嘟囔囔地说着:“娘亲疯了疯了……”
“孽障!我怎地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泪水夺眶而出,蒋氏捂住脸泣不成声。
谢芷若的动作滞了一滞,坐在炕上,忽然伸手揉了揉眉心,疑惑地道:“这是在府里?”
蒋氏仍在哭,她这话问的是蒋妈妈。
被她盯着看,蒋妈妈避无可避,只得应声回答道:“小姐,您是在府里。”
谢芷若大惊失色,张皇地道:“我怎么回来的?皇上呢?”
听到这里,哭着的蒋氏猛然起身扑到她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地问道:“是皇上?”
谢芷若一时没有听明白,愣住了。
“我问你皇上是不是已经破了你的身子?”蒋氏这会也顾不得旁的,抛开了羞怯之心,直截了当地便问了出来,方才太过震惊,她一时间忘了先看看谢芷若的亵.裤上是否沾有血迹……
话已至此,谢芷若总算听明白了,面上浮上两朵红云,怯怯地点了点头。
蒋氏颓然松了手。
谢芷若不疑有他,见状反倒伸手又去抓她的,口称:“娘亲,爹爹说过,等到事成,皇上便会抬举他入内阁,做首辅,再封他为侯,我们便能举家迁往南城,女儿都牢牢记着呢。”
蒋氏听着,泪如雨下。
这话,谢三爷说过不下一回,她当初也是这般同女儿说的。
说的真真的,绝不会有什么差池,可如今……这叫个什么事啊!
蒋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知哭。
谢芷若不知她为何要哭,有些不满:“娘亲为何哭成这副模样,难道不高兴?”说完,她面上隐约露出抹笑意来,得意洋洋地道,“我差点便忘了,今日原是归家的日子,不知宣旨的内监来过了没有,入宫之期又是否定下了?”
屋子里只有蒋氏渐渐低了下去的哭声,并无人应她。
谢芷若皱起了眉头,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莫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若不然,娘亲为何一直哭?
蒋氏迟疑再三,勉强抹去了面上泪水,打发了蒋妈妈在门外守着,决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谢芷若见状疑惑极了:“娘亲,到底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蒋氏咬着牙看向她,眼泪转瞬又要重重落下来。
谢芷若仍不解:“我为家中争气,难道还没脸了?”
蒋氏忍不住抹着眼睛冷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女儿:“猪油蒙了心的小蹄子,我生你一场,却没好生教你廉耻二字如何写,委实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娘亲!”听到廉耻二字,谢芷若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眉头皱得愈发紧,脸色也难看起来,“我迟早都是皇上的人,早一步晚一步又能如何?”
蒋氏瞠目结舌。
“你没能入选!”蒋氏心中堵着一口怨气,这会再也忍不住了,“你个蠢东西,白白叫人给糟蹋了!”
谢芷若顿足:“娘亲果真是疯了!”
蒋氏郁气难消,差点又要扬手打她,强忍着道:“什么宣旨的内监,你是被人悄悄从角门给送回来的你可知道?此次入选的名额里,根本便没有你的名。我可怜的女儿,你怎地这般愚呀……”话说到后头,蒋氏已浑身无力。
谢芷若仍不信,揪着自己的衣襟痴痴道:“皇贵妃娘娘亲自使人送我去见的皇上,怎么可能有假,怎么可能?”
“什么?”蒋氏闻言,龇目欲裂,连骂她蠢的力气也没了,只怨自己没能好好教她,竟将她教成了这般模样,当下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谢芷若尖叫,“蒋妈妈,蒋妈妈——”
***
蒋氏就此病倒,高烧不退,成日里说着胡话。
就在这个当口,李家又垮了。
她的长女嫁去了李家,如今李家彻底垮了,她的长女,便也因此受到了牵累,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一道,死在了发配的路上。
短短几日间,西越风云陡变,连远在南边的靖王,也握着手中谍报嗤笑了声,觉得肃方帝不中用了。
京都里,局面尤其紧张。
谢三爷急得焦头烂额,蒋氏的病却愈发严重。
不得已,他只能去见了三房,借鹿孔一用。宋氏记恨着他,哪里愿意,借口谢元茂近些日子是一刻也离不了大夫,鹿孔分身乏术,要为他举荐宫中的御医。
当着谢三爷的面,宋氏说,若走皇贵妃的路子,太医院里的那些个御医也是能随意挑的。
谢三爷被噎了一噎,丢下一句“六弟妹好狠的心”,匆匆离开了三房。
恰逢谢姝宁来见宋氏,听说这事,眉头微蹙。
宋氏当着谢三爷的面态度强硬,这会见了女儿又忍不住嘟囔:“我是不是果真太心狠了些?若不然,还是请鹿大夫亲自去瞧一瞧?”
谢姝宁的心比她还狠,闻言就笑:“她们差点都要将我给卖了,娘亲还想着救三伯母的命?”
这般一说,宋氏自然是十分不高兴帮蒋氏,就道:“罢了,听闻只是风寒,其实我已悄悄想法子让鹿大夫看过她的药了,说是都对症的,久久不愈怕是心病所致,这也不是我们能帮的了。”
谢姝宁好笑地往她身上一靠,黏着她嗔道:“娘亲刚还义正言辞地赶走了三伯父,原来暗地里早就已经瞧过三伯母的病情了。”
说到底,母亲还是心善。
只是幸好,母亲的心虽善,却不胡乱对谁都善。
如此又过了两日,谢三爷的日子,愈发得不好过了。
蒋氏病着,谢芷若又日日缠着他问宫里的事,问宣纸的内监来过了不曾,事到如今,她仍是不相信自己被哄了。
而谢三爷,甚至不敢去肯定,当日谢芷若见着的人,究竟是不是肃方帝。
若不是,皇贵妃好毒辣的手段;若是,肃方帝怕是疯了……
这般行径,同那些个荒yin无道的帝王,有何不同?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连一个字也不敢说,甚至于连肃方帝的面也未曾见到过。肃方帝根本没有要召见他的意思。谢三爷因此十分恐惧,没有法子,求到了汪仁跟前,却只见到了个小润子。
小润子胡乱攀扯着,将他敷衍了过去,旁的话,则是一个字也不提。
谢三爷的一颗心愈发揪了起来。
这日他又吃了闭门羹回来,路上偶遇了林家的人。
林家人自然还是要退亲。
谢三爷态度顽固,摆着高高的姿态不肯答应,冷笑着道:“你们先前来府上闹事,满口胡说八道,如今却知都是流言了吧?竟还有脸面要求退亲?这门亲事,要退也只有我谢家退的道理!”
但就谢芷若如今的模样,谢三爷是疯了才会去退亲。
林家不知内里,被说退了一回。
谢三爷松了一口气,林家站不住脚,没有理由退亲。
谁知没两日,谢芷若已非完璧的消息,就在外头流传开来。
这件事原本便只有谢三爷夫妇二人并个蒋妈妈跟谢芷若四个人知情,如今竟传了出去,众人自然立即就怀疑上了蒋妈妈。
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自己从未做过那样的事。
但谢三爷不信,病中的蒋氏更是早就已经气得快要吐血,直让人拿了蒋妈妈处置掉。
蒋妈妈挨了重打,被关在柴房里。
夜里骤冷,寒冬已至。
她滴水未进不提,身上的伤亦是严重,挨了几日,竟就生生去了。
蒋氏知道后,躺在床上掉了几滴泪,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但人虽死了,消息却仍在外头越传越开,堵也堵不住。
谢芷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着了道,完蛋了。
坊间流言漫天,但谁也不敢往肃方帝身上扯,便只传谢芷若跟府中小厮不清不楚,私相授受之类的,话到后头,已成了珠胎暗结,难听得很。
林家再次上门,这回说什么也要退亲,若不退,便要寻人仔细查验谢芷若,是否还是完璧。
此等态度,实叫人受辱,谢三爷强忍着,硬是没有答应退亲一事。
蒋氏躺在病榻上,并不清楚外头的话,谢三爷却是全听进了耳朵里,大醉一场后吐了几口血,醒来便要杀了谢芷若。
死个女儿事小,丢了他的脸面事就大了。
他直接便让人取了白绫来,说要谢芷若自缢以示清白、坚贞,好叫世人改口,也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洗白,恢复些名声。
谢芷若吓得浑身哆嗦,抓着白绫哭成了泪人。
蒋氏迷迷糊糊间知晓,从病榻上爬下来抱住了谢三爷的腿,求他放谢芷若一命。
如此一来,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长房的人尽数被惊动。
长房老太太是知道内里详情的,见状长叹了一声,亲自扶了蒋氏起来,劝慰了几句,最后发话,留谢芷若一命,送到庵堂里绞了头发做姑子以示清白便罢了。
这勉强算是折中的法子,不论如何好歹活着,蒋氏痛哭着感激不已。
谢三爷不悦,觉得还是死了干净,可拗不过老太太,只得答应了。
没两日,谢芷若就被明目张胆地送去了庵里,那间庵堂,正是谢姝敏呆着的那间。
老太太又让人在外头散布了许多关于谢芷若受不住流言,寻死明志,实在可怜,又自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的话。
等到坊间的话稍变了些风向,她就又让人去林家退了亲,再三强调谢芷若小姑娘家家性子却强硬,受不得那些流言污蔑,两家实在是有缘无分。
这般一来,外头的口风,便朝着谢家偏袒了些。
谢家一众未嫁姑娘的名声也就此都被挽回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