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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舒砚的性子来看,他势必已当着纪桐樱的面表明了心迹。
若不然,纪桐樱又怎么会巴巴地写了信来这般事无巨细地询问他的事。
谢姝宁知道这封信留不得,看完记在心中,便让玉紫点了灯,将信给烧了。空气里渐渐有纸灰的烟火气弥漫开来,她微微蹙着眉头吩咐图兰研墨,提笔给纪桐樱写回信。
簪花小楷在笔尖下缓缓成形,工整娟秀。
她心里却乱得很,根本不如这些字迹看上去平静。
皇贵妃极宠纪桐樱,若她同皇贵妃提起有意招舒砚为驸马,皇贵妃指不定真的会答应。安平年代,要靠公主笼络人心,也用不着纪桐樱。何况如今肃方帝的日子过得颇有些浑浑噩噩,连几位皇子都懒得看顾,更不必说纪桐樱区区一个公主的婚事。
因而这件事,几乎可算是由皇贵妃全权处置。
谢姝宁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握着笔的手亦是稳稳的,逐字回复着纪桐樱方才在信中所提的问题。
她不想瞒着纪桐樱,可有些事,却又不能直接坦白地告诉她,谢姝宁写着写着,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舒砚在纪桐樱看来,不过就是谢姝宁的表哥,是从敦煌来的,旁的,她是一概不知。
可谢姝宁却很清楚,自家舅舅如今手中紧握的权力,宋家的财富,在敦煌的地位,真论起来,也是骇人的。
她再三斟酌着,最终仍只长叹了一声,暂时搁下了笔。
怎么写,似乎都有些不大对头。
话只能说三分,可这三分,究竟是哪三分?
敦煌地处要冲,接壤诸多小国,加之绿洲丰饶,又牢牢扼守着西域的命脉。
多少年来,西越一直在觊觎敦煌这块肥肉。
正所谓树大招风,一时半会,她哪里敢将宋家的事尽数和盘托出。
同理,因为舅舅如今所掌的权力,过于特殊,她并不大赞成舒砚娶了纪桐樱为妻。婚姻大事,看似是俩人之间的事,可实际上却关系众多,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大部分事情都显得过分敏感。
如若舒砚成了西越的驸马,那敦煌古城,迟早会是西越的囊中物。
到那时,就不是归顺不归顺的事,而是不得不归属西越,顺理成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望着搁在砚台上,湿润的笔尖,不由失了神。
最初,她以为舒砚只是一时兴起,可后头却渐渐发觉,他并不是说笑这般随意。
一则他缠功厉害,谢姝宁颇受不住他这样的性子,只得应承下来要帮忙;二来她也是想着,纪桐樱从未在她跟前提起过舒砚,想必是只当做普通人看待,这回也好叫舒砚死心。
谁知,事情似乎朝着某个她无法掌控的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这事突然间便变得难办极了。
谢姝宁连声叹息,一瞬间似老了十岁。
她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先知会舅舅,可舅舅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了二十几岁,儿子也有了,可儿子尚且年幼,从未帮旁人操心过亲事,这会不由急得焦头烂额。
没有法子,她思来想去,索性直接去寻了舒砚。
舒砚满面含笑,见着她急忙招呼落座,又要人奉茶。
谢姝宁见状不由没好气地道:“表哥,这是我家。”
她又不是客人!
“你不喝我可自个儿喝了?”舒砚依旧笑嘻嘻的,“你这会来找我,可是要问公主的事?”
二人坐在庭院里说话,周围只图兰几个守着,并无外人,他说话也就不遮掩。
谢姝宁手执茶盏,轻轻抚摸着上头光洁的釉,点了点头:“谈得如何?”他问的直接,她干脆也开门见山。
舒砚微微敛了笑:“她很惊讶。”
谢姝宁无奈:“她如何能不惊讶!”
她虽是公主,可也只是西越矜持的好姑娘,何曾见过旁人这般冲着自己表明心迹过。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舒砚这样的少年郎,捱不住也是该的。
倒是她,用颗老妈子的心看待舒砚,一时忘了舒砚的这幅容貌气度在春闺少女心中,该有多受欢迎。
“那她,都说了什么?”谢姝宁回忆着纪桐樱在信里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舒砚摇头:“倒没说什么。我爹倒是说过,你们西越的姑娘不同西域三十六国常见的那些,为人矜持。因而我先前便想过,我便是表明了心迹,她多半也是不会接话的。”
谢姝宁闻言就道:“既如此,你又为何非要见她不可?”
“说过了,我至少舒坦,来日想起,亦不会觉得后悔自己错失了机会,不曾去争取过。”舒砚呷了口茶水,难道正正经经同她解释起来。
谢姝宁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并没有错。
舒砚又道:“我会在京都留很长一段日子,她如何想,看着便知道了。”
若驸马人选公告天下,同他没有丝毫关系,那她自是对他无意。他惋惜,却也能接受。强扭的瓜不甜,不论对方是不是公主都一样。可若她有意,以她的性子,必定也会想法子来找他。
舒砚自小同父母关系亲热,他亦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
感情二字,看似复杂,可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从小未曾经历过大波折的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种叫求不得的痛苦。
谢姝宁知道,看着他的笑容,一时间却不敢告诉他。
一旦他陷得深了,又哪里是挥一挥衣袖,说放开便能放开的。
表兄妹俩人吃着茶,就着纪桐樱,又略说了几句,谢姝宁告辞转身去了玉茗院见宋氏。
她莫名有些惴惴不安,觉得不能将这事都给四处瞒严实了。
走至庑廊下,守在门外的丫鬟眼睛尖,早早瞧见她,吃惊地道:“太太派了芳竹姐姐去*馆请您,才出的门,您没碰见?”
芳竹是宋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早先丁香百合几个到了年岁,皆放了出去,宋氏后提拔了芳竹几个上来,用得也算称手。
“我没从*馆来,怕是错开了。”谢姝宁刚从舒砚那走来,原是相反的方向,的确没法碰面。
说着话,守门的丫鬟已打起了竹帘子:“那可是巧了,太太正念着您呢。”
谢姝宁疑惑,母亲这会要见她,是为了何事?
莫不是舒砚的事,已然被她得知?
思忖中,她已进了门。
宋氏在东次间里坐着,听见动静扭头来看,讶然道:“来得这般快?”
谢姝宁就笑:“来得快还不成?”
“哪里的话,我是想着这脚步也太快了些,前脚芳竹才出的门,你这后脚便来了。”宋氏也笑了起来,只面上笑意显得有些单薄涩然,不似往常。
谢姝宁瞧见,便将嘴里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狐疑地询问起来:“娘亲急着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她快步走近了宋氏,在宋氏身旁坐下。
宋氏叹了声,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封已经拆封了的信。
“这是……”谢姝宁眉头微皱,看着信封上的吾妻亲启四个字,明白过来,这是谢元茂从惠州写来的信。
宋氏道:“你打开来看看吧。”
谢姝宁颔首,依言将信取了出来,打开来一看,的确是谢元茂的笔迹没有错。
前世她就对谢元茂的笔迹十分熟悉,如今又多一世,绝不会认错。可见这封信的确是谢元茂亲笔写下,又从惠州快马加鞭送上京都的。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去。
本就微微皱着的眉头陡然间皱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她的面色亦变了些。
半响,她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抬起头来,闷声道:“父亲病了。”
宋氏再叹一声:“这是第二封了,第一封来时,只说是小小的风寒,我也并没有在意。”顿了顿,她忽然指着信上的字迹道,“你瞧上面这字,的确是他写的没错。可落笔虚浮无力,略显迟疑跟急躁,委实不像他平日写的字,怕真是病得日渐厉害了。”
“还能提笔写信,想必没信中所言那般严重。”谢姝宁有些恹恹的。
宋氏道:“惠州日子清苦,环境恶劣,他自幼没有在衣食住行上吃过什么大苦头,难免水土不服,信中所言,便是夸张了些,也是有的。”
谢姝宁将信往炕几上一拍,道:“那便让鹿孔领着人去惠州为他诊治,让您匆匆跑一趟,若也水土不服病了可怎么好!既病了,又不喜当地的大夫,吃了许多的药也不见好,那我们就依父亲的话,为他送个大夫去便是,旁的,何苦来哉?”
她也是恼了,觉得自家父亲委实不知何谓心疼。
他自小没吃过大苦头,母亲更是娇养着长大的,真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会他病了,要她们送鹿孔去不够,竟还扬言要母亲亲自带着鹿孔去惠州。
谢姝宁很生气:“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娘亲就在京都呆着,去什么惠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