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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同图兰那丫头在一道厮混得久了,谢姝宁听到他道谢,虽有些心思浮动,却也老实不客气地受着了。
事不宜迟,如今鹿孔一行人应还未走出太远,若即刻便让人快马加鞭去追,耗不了太久。前世她幼年时,宋氏便是因为郁结难消久病不愈,结果芳华之年便早早离世。她知道那种看着亲人病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的痛楚。
方才听到燕淮说的那句“舍不得放手”时,她的心莫名就软了下去。
人,得活着才有盼头。
况且又不是要她做什么恶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为何要拒?
谢姝宁暗自想着,反复告诉自己,之所以答应下来,甚至将一应事情都细细考虑周到,为的是不忍心叫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连一日舒坦的好日子也没过过,便命归黄泉。
黄泉路那般冷,她知道自己是走过的。
走过一遭方才知道,活着有多好。
她暗暗在心里道,绝对不是因为燕淮的模样太叫人心酸,她才会忍不住立即答应下来,甚至没有亲自去验一验他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历经两世,她是真的连一丁点关于燕家姑娘的消息也没听说过。
这事太出人意料,由不得她不疑心。
正想着,她看到燕淮快步走至门边,可临出门之际,他猛然转过身来,忽然问道:“八小姐若得空,一道去如何?若可行,烦请带上鹿大夫的娘子。”
谢姝宁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月白跟鹿孔呆在一块时间久了,比他们都要了解鹿孔素日的习惯脾性,当然也知道鹿孔平时开的方子都是如何的。他们几个虽也能描述病人的情况,却远不如她来写更好。何况月白自己也跟着鹿孔看了几本医书,写过几张食疗方子。
如何写,如何写得简洁明晰,月白懂的一定比他们多。
谢姝宁略一想,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也好,我先回府,稍后带着人来寻你。”
话毕,她忽然想起来,说了半天,燕淮也还没提燕大小姐人在何处,又要在哪里见面,遂要发问。
谁知她才刚问出一个“在”字,燕淮便已然主动说明起来。
燕娴的身子不好,腿脚无力,平素都得坐在轮椅上行动,能不出门走动最好便不出门。
燕淮就有些为难起来:“阿娴腿脚不便,轻易出不得门,只能府里见面。八小姐若不方便,只让鹿嫂子自己过府一探如何?”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会带着她一道去。”谢姝宁摇了摇头,她可不放心只让月白自己进燕家。
燕淮心里一松。
二人在善堂匆匆分别,各自回府。
路上,图兰悄悄问谢姝宁:“小姐,我们过会做什么去?”
谢姝宁倚在车壁上,闻言失笑:“你又想往外头跑?你去瞧瞧,哪家的丫鬟同你似的?“
“……奴婢这样,才显得珍稀嘛。”图兰摸摸耳朵,笑了两声。
谢姝宁无言以对,再一次被她的话给噎住了。
缓过劲来,她便同图兰略将等会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给提了下,也好叫图兰有个准备。图兰听了直道:“怪不得那家伙不告诉我,原来是他家主子想要将您给拐回府去!”
谢姝宁哭笑不得,想要同她解释这次可真真是错怪吉祥了,他怕是也根本不知内情,又怎么知道她要带着月白一道去燕家见燕娴。不过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下去。
正好,也叫图兰误会误会,让吉祥伤伤神。
回到府里,谢姝宁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车入内,只打发了图兰去唤月白过来。
*馆里的一众人便都不知她已经回了府,只见个图兰回来不由大吃一惊。卓妈妈更是直接抓了图兰的胳膊急急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小姐上哪儿去了?”
平日里,图兰寻常不离谢姝宁,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卓妈妈有些慌张。
图兰倒镇定,拍了拍卓妈妈的手背,安抚了几句,解释了小姐就在外头等着,这马上要再出门的,卓妈妈才算是放心了些。
谢姝宁主意正,并不是一年到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深闺小姐,偷偷溜出去这种事,卓妈妈也做过几回帮凶,因而这回也不多问,只立刻去叫了月白出来。
图兰见了她就问:“豆豆呢?”她很喜欢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孩子。
“在同朱砂几个玩呢,哪顾得上找娘。”月白自嘲了句,眼里却有柔软的慈母之态。
“哦,那正好,小姐要带着你一道出趟门。”图兰紧接着道。
月白有些诧异,但仍是立刻就收拾了一番,又去拜托卓妈妈,劳烦她看着豆豆,这才匆匆跟着图兰出了*馆,去见谢姝宁。
垂花门那守着的几个婆子便见图兰一会进一会出的。
等到月白跟图兰都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后,几人就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谈论起来。
“是小姐回来了吧?”
“肯定是,你没瞧见图兰姑娘在嘛,她既然在,小姐就肯定也在。”
平时图兰偶尔溜出去见吉祥,从不走正道,所以这群人都不明真相。不过这回倒也没猜错。
“大太太那,要不要去递个消息?”
“递什么消息,糊涂了你,只给一枚银锞子,就想让咱们三房的人为她跑腿,也是够抠的了!再说,小姐也没进门,我们哪里知道她到底回来了不曾?到时候哪怕大太太问起,咱们也是占理的!”
话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这时,马车才刚刚出了石井胡同。
谢姝宁在车上同月白简单说明了一番情况,而后同她道:“这件事非你莫属。”
鹿孔于歧黄之术上有过人的天赋,这样满身才气的人,在旁的事上总有些怪癖跟独特的习惯。月白跟他朝夕相处,最是了解他,描述燕娴病症的时候,她若能按照鹿孔习惯的方式来写,鹿孔理解起来,也更容易明确。
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望闻问切,勉强能有个“问”字,旁的一概不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再厉害,也不是神仙。
月白就笑了起来,这点,她再谦虚,也得认了。
图兰在一旁唧唧喳喳地问她,鹿孔都有些什么怪癖,听得谢姝宁忍俊不禁,直斥她是跟吉祥学坏了。想当初,她初来西越时,分明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异域少女,一副高手姿态,哪像如今,像只小麻雀。
不过因为有她在旁说话,路程似乎也短了些。
马车到达燕家后,直接往角门去。
门口早就有人等着,在前头带路,马车一路驶到了二门外,一行人这才下了车。
二门那只候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气息温和恍若妙龄少女,黛眉红唇。若非他身着男装,众人必定错认为姑娘家。
如意的年纪,按理不能再往内宅里走动了。
但燕家因为主事的人不同,府上唯一的小姐又是病秧子从不出门偏居一隅,规矩也随之不同。
因为没有放心的人,阿圆死后,内宅里的事,也还是如意接手了。
一来二去,燕家内院里的丫鬟都没剩几个,能打发的都打发出去了,反正留着也无甚用处,一个个还不安分。
燕淮身边更是连个伺候的婢女也无……
如意觉得这事不靠谱,自家主子小时候就是跟一群男人一块长大的,现在连个丫鬟也不用,简直奇怪了,他不由忧心忡忡起来。
所以见了谢姝宁,他十分殷勤。
一行人跟着他往里头走,沿途毫无人烟,也不知是真的没有人出没还是提前被打发下去了不让出来。
宁安堂那更是冷清,地方委实偏僻。
燕淮已在里头等着,站在树下,脚边是一辆轮椅,上头坐着个人,只因背对着,看不清楚样貌。
听见脚步声,燕淮转过身来,冲她笑了笑,旋即俯身同轮椅上坐着的人说了句话。
谢姝宁便知道,这上头坐着的人,正是燕娴。
“这位是谢八小姐。”燕淮推着轮椅转了过来,面向她同燕娴介绍起来。
燕娴望向她,笑着问候,声音清脆。
谢姝宁则愣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月白图兰,也都愣在了当场。
她们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燕娴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身体羸弱,病症古怪无人能解,却没想到,这病竟会古怪到如斯地步。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人,分明是个老妪。
可燕娴,同谢姝宁一般年纪。
谢姝宁在刹那间顿悟了燕淮的心情,该是何等哀伤。
她恢复了镇定,尽量不动声色地笑着回应了燕娴,朝她走近,微微俯身同她平视,像同纪桐樱说闲话时一般,笑吟吟道:“我们该是同岁,不必如此见外,叫我阿蛮就好。”
燕娴微怔,看了眼燕淮,而后笑着拉住了谢姝宁的手,问道:“阿蛮你是几月生的?”
“三月生的。”谢姝宁反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干瘦的,没有力量。
燕娴眉开眼笑:“比我大三个月呢,该叫你一声姐姐。”
谢姝宁轻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到月白翻着燕娴吃过的药方,仔细总结之际,燕娴已经开始句句管谢姝宁叫阿蛮姐姐了。
边上无人,她就拉着燕淮的袖子轻声道:“哥哥,快些娶了她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