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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认为此事尚可,宋氏听了,也不免多心动了两分。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话,因皇贵妃不便久留,便趁着早春渐渐和煦起来的微光将其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互相道了别。车轱辘轻响,篷布小车慢慢从众人视线中远去,直至不见。
昨儿个夜里皇贵妃陪着女儿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还未大亮便已睁开眼,起了身。这会坐在马车内,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觉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马车从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复复也不知几轮,才回了宫。
入宫后,她飞速回去换回华衣,又使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整顿一新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宫,这回往宫外走了一遭,倒觉累人得很。正歇着,有宫人来禀,公主殿下仍睡着,并不曾起身。
她轻轻颔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来便往纪桐樱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纪桐樱赖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皇贵妃便留了人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缓缓往里头靠近。守在纪桐樱床榻一侧的宫女似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耳朵却灵,皇贵妃的脚步已放到最轻,柔软的鞋底落在地上铺着的砖上,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她仍听见了,连忙扭头来看。
见是皇贵妃,她慌忙就要行礼。嘴才半张,便见皇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请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轻晃,微微一福。
皇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轻轻将帐子掀起一角,朝里头安睡着的纪桐樱看去。
少女侧身朝里躺着,身子蜷在厚厚的锦衾中,乌发团团散在身后,呼吸声轻浅。
皇贵妃暗叹一声,俯下身去,任由帐子流水似地沿着自己的肩头往身后滑去,只低头伸手,为纪桐樱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置于枕上。
抬头的刹那,她瞥见女儿面上未干的泪痕,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皇贵妃静了片刻,直起腰来将帐子放下,隔着床帐,低低地道:“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长痛不断短痛,为了免生事端,皇贵妃转身即走。
在她身后,隔着帐子卧在床上的纪桐樱紧紧抿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母妃说的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居多。两全之法,谈何容易。眼眶灼热,她禁不住又要坠泪。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谁知晓,她这泪不是因为舒砚做不成驸马而流,而是为了将来要同母妃分别而流。
二者择其一,她只能舍弃一个。
那原本是最坏的打算,眼下却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泪水沿着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进发中。
而皇贵妃出了偏殿后,便打发人去将那位榜眼的姓名、年岁、家世、籍贯、官衔一一记录在册,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贵妃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皆是满意,便不再过多迟疑,拿了这份记录,前去觐见肃方帝。
她先派人去问过小润子,确定了肃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倒乐意呆在御书房内,只经常并不批阅奏折,反倒是宣了妃嫔前去服侍。
虽说于理不合,但规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这规矩到他这,自然也就是他说了算。因而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上一句不是,也没有人轻易拿他临幸自己的女人说事。
皇贵妃已数日不曾见他,这会特地趁着他孤身留在御书房内,拿了纪桐樱的婚事来请他下旨。
小润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书房外,见她到了,亲自扶着她下了凤辇,随即入内去禀报肃方帝。
御书房内,肃方帝打着哈欠在翻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飞快,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也批阅得飞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却并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将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批了个大半。小润子进来禀报之际,他正翻开一本状告国师清虚的折子。
肃方帝冷笑了两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合上,随后心不在焉地让小润子宣皇贵妃进来。
日积月累,也不知见了几本状告清虚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虚,破例赏赐了许多本不该清虚获得的东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红之人。这些折子里,有忠心耿耿为帝君着想的,当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来抹黑清虚,想要将其拉下台去的。
这等人,留着也无用!
眼红自私皆无错,可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聪明又不听话,不过就只是这朝堂之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已。
肃方帝打开了折子仔细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朱笔方落,皇贵妃莲步轻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礼。
肃方帝抬头看她,道:“怎地这会过来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们也已是老夫老妻,对各自习性都熟知得很。
皇贵妃温柔笑着,先让人将带来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来,将人尽数打发下去后,亲自启盖端出酒菜来,道:“皇上贵人多忘事,今儿原是吃春饼的日子,臣妾亲自下厨为您收拾了几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连半滴汤也不曾沾过手,若换了以前,肃方帝定然一尝便知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却是一定尝不出的。
皇贵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分毫,仍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自己也取了一双,每道菜夹了吃了一口,才缓缓搁下。
试菜的内侍眼下并不在边上,只得她先尝过才可。
肃方帝就喜欢她这严密细致的玲珑心思,展颜笑了起来,抓着筷子尝起菜来,一面夸赞:“你这手艺更是精进了!”
皇贵妃露出些许骄傲之色,嘴上则谦虚地推却了几句。
她伺候着肃方帝用膳,气氛渐渐缓和自在起来。
食已过半后,皇贵妃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了纪桐樱的婚事。
肃方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说过,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贵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岁的姑娘,不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皇家,按理都该出阁了。
肃方帝琢磨出几丝意思,遂搁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驸马人选?”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就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舒砚的事,单说是自己思量许久觉得其是最合适的人选,遂将先前准备妥当的那份记着姓名、家世、官衔等等的名牒交给了肃方帝。
肃方帝打开来扫一眼,说道:“哦?你看中了去岁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贵妃笑着道,“年岁正当,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适。等您下了赐婚的圣旨,再着手吩咐钦天监那边合了生辰八字,择定日子,户部、礼部筹措婚仪,少说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过二九去了。”
肃方帝似听得认真,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声“嗯”,随后忽地将名牒一撕,摇头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回一定也不会坏。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贵妃唬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纪桐樱的婚事苦恼万分,肃方帝却只说不急仍不急,始终都是不急二字,极其不上心,如今竟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碎纸满地,仿若落雪霏霏,强自镇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将臣妾瞒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长公主,皇贵妃过问她的婚事再有理不过,于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属意的是哪一位?”
肃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是梁思齐。”
“梁思齐?!”皇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定定朝肃方帝看去。
肃方帝却蹙起了眉头,似在责备她这般大惊小怪:“就是他。”
皇贵妃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魏国公梁家这一辈的家主梁青,字思齐,封镇南大将军,昔年曾同万几道一同攻打过滇南。
论起来,他同谢姝宁还沾亲带故。
梁思齐是谢家长房二夫人梁氏,嫡亲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贵妃颤声道:“皇上说笑,梁思齐可是娶过妻的。”
肃方帝看她一眼,并不直接回她的话,只屈指轻轻叩响书案,语速飞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经去世了,他并未续弦。”
“皇上,您这是准备让惠和去与人做继室?!”皇贵妃面若金纸,几乎站立不稳。
这可是西越的长公主!
肃方帝却只笑:“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