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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拓山脚一片烟雨朦胧,先是冰冷的蒙蒙细雨,搅得靖安侯府家眷们的斋院一片凄惶,打的那残枝败叶瑟瑟发抖,发出沙沙声响。
靖安侯府的丑事瞬间传遍了整座谭拓山,三殿下不得不允了君骞回去处理这档子棘手的事儿。宣平侯府如今是三殿下和九殿下共同拉拢的对象,偏偏这事儿出在了徐钰身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倒不好向正在凯旋归来的宣平侯交代。
徐钰虽然是宣平侯府的嫡女,但是却比她那个庸庸碌碌的大哥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深得宣平侯爷的喜爱。一直都事捧在掌心中的人儿,这个事情也太棘手了些。
君骞一大早便命令府中上下都管好自己的嘴巴,收拾东西也不去参和什么法会了,下令即可启程回京。
徐钰被关在了单独的马车上,为了保险起见,君骞亲自骑着马在徐钰的马车外面护着。徐钰何曾不知道,只是一块儿薄薄的木板便将自己与那个薄情的男子相隔的如此之远。
她只穿了一件暗色纱袍,车壁上透着丝丝的凉风,让她有些发冷。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马车的壁角。不管那个人听不听得到她的声音,不管外面的风雨声有没有将她的低语传到了他的耳中,不管他有没有爱过自己亦或是不管她这样做究竟对与不对,她都默然了。
沈苾芃终究是那个最大的赢家,她知道自己的软肋。也狠狠反击了她,一切都错了。是命吗?她不知道……
“我是延庆十一年十月初一生,”徐钰凌乱的发丝贴在了额头,头抵着车壁,尽可能离君骞近一些,近一些,手中纤弱的手指紧紧捏着君骞之前送给整个侯府中丫鬟仆妇们的兽牙儿,这是众多兽牙儿中的一个。与她来说却是唯一的一个,她缓缓搓捻着,蜡质兽牙有点儿变形,“我出生那一天,鬼过年,我生,不吉利的一天。”
徐钰的唇颤抖着:“我娘却说女孩儿家的生在这一天却是大吉大利的,”她挪了挪疼痛的身子,孩子小产真的很疼。
“娘亲说的没错。我一生下来父亲便爱不释手,娘说想当年大哥生下来父亲也没这么待见过?呵呵呵……我大哥小时候就很顽劣,但是却对我这个妹子百般呵护。我随大哥去护国寺看耍把戏。他也买给我兽牙儿玩儿。比你送我的这个精致多了。”
道路越来越泥泞了,徐钰另一只手却抓了一把拇指大小的金锞子玩儿,她像个孩子一样将兽牙儿混在了金锞子里面。
“我从小时候开始,娘亲经常带着我进宫去看那个坐在凤座上很美的很华丽的女子,”徐钰咳嗽了一声,“娘亲让我喊她干娘。我当时不乐意,君骞,你说我多傻,我竟然不乐意喊皇后做我的干娘,呵呵呵我觉得我好傻。”
“延庆二十五年。父亲带着我在前院摆了香案接了一道圣旨,那一刻我成了名满京城的钰郡主。君骞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骄傲,呵!我的眼睛都是朝着天的,府中的下人们将我捧成了孔雀。”
雨声渐渐平息了些,天色很阴沉,一切都矗立在烟雨朦胧中。这一场雨来的很突兀,昨夜的阵雨也仅仅是一个前奏而已。
“娘亲说我的命大富大贵,将来我的夫君不是将军也必定是王侯,我正是豆蔻年华时,加上家境富贵,出身名门。我曾几何时对自己讲我的夫君一定是那人中龙凤,风华绝代。没曾想此生竟然真的让我遇到了一个男儿。他出生在将门,年纪轻轻便建功立业,虽然不是世子但是那样的气质风华却让人沉迷。我徐钰……真的错了……”
徐钰手中的蜡质兽牙儿早已经被她捻成了金锞子一样的模样,她捧着满手的金锞子挤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我错就错在不该那样执着,从小到大我想要的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衣服,只要是我想要的,只要轻轻招一招手,就能在转眼间得到。但是我却得不到那个男人的一颗心,我……不甘啊!我……呵呵呵……竟然比不过一个出身卑微,卖身为妾的女子。我……不甘……君骞……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君骞……我哪里不如她?我哪一点又配不上你?我可是天生要做王妃的人啊!我配你一个君家的二爷,没有辱没了你吧?你说……你说……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路几重?山涧涟漪愁波涌,荆树摇曳有惊风!”徐钰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近正午,君骞命令冷霜端了饭菜送到徐钰的马车里去,虽然徐钰做下了丑事,但是为了宣平侯府的颜面,还是要善待她的。
护卫打开了车门上的锁,冷霜小心翼翼地端了饭菜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咣啷!!冷霜尖叫着跑了出来,捂着脸大喊大叫,疯魔了一般。
“少夫人吞金了!少夫人吞金了!”
君骞忙打马从前面赶了过来,跃下了马匹猛地扯下了车帘,徐钰早已经僵硬的尸身边还有几粒滚动着的小金锞子。她的长发将惨白的脸大半遮挡的严严实实,君骞凝眉伸出手探她的鼻息,没有丝毫的生气。已然死了多时了。
他缓缓走了出来,脸色有点儿茫然,随即快步走到了安惠夫人的马车边。
“母亲,少夫人吞金自杀了。”
安惠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满意了吗?你护着的女人出手还真是毒辣啊!我看你这一次怎么从宣平侯爷的手中将沈氏这个贱人保下来?”
君骞眼皮一跳,微微抬起头:“我知道母亲对她不喜,但是孩儿早已经说过,任何人都别想动她,我说的是……任何人……选了她我从不后悔。”
“你……”安惠夫人没想到君骞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她,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但是却有一种悲哀浮现。
君骞突然唇角微翘,看着安惠夫人的脸:“不过母亲,她这一次不是也帮了你的忙吗?我请了婆子看了,徐钰腹中的胎儿已经成了形儿,可是一个男孩子呢!”
安惠夫人脸色一僵,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行了大半天的时间,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靖安侯府的门口。君骞派了人准备徐钰的丧礼,安惠夫人则是亲自去了静园。靖安侯爷此时已经是病入膏肓,骨立形销地负手勉强立在案几边,案几上放着那幅沈苾芃带过来的美人图。
安惠夫人眼底的恨意消散的很快,但是却郁积到了心中,她微微福了下去:“侯爷!”
靖安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安惠夫人的眼神有些空洞。安惠夫人却是一愣,没想到他的脸色竟然如此难看,一瞬间感觉苍老了许多。
“侯爷……”
靖安侯抬起了手臂:“别说了,我已经知晓。骞儿派了人快马加鞭将那消息提前送过来了。”
安惠夫人垂了头:“侯爷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靖安侯抬眸盯着安惠夫人的脸:“那个孩子……”
安惠夫人脸色一冷:“徐氏不尊妇德,那个小产的孩子来路不明,不足以正名分,侯爷三思。”
一抹沧桑涌上了靖安侯凄怆的脸,那可是靖安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啊!就这样……他闭了闭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眼泪流下来,空了。
“罢了,先将消息封锁了,明天宣平侯和謇儿从定华门入城,南诏兵败称臣,謇儿这一仗很是精彩。这件事……还是等他接受了圣上的封赏之后再定夺吧。毕竟是家事岂能与国事相冲,也毕竟是……一件丑事,家丑不可外扬。”
安惠夫人不禁冷笑,呵!好一个家丑不可外扬,当年是谁不顾宗族反对带了一个异族的女子回来?极尽宠爱之能事,一时间梅姨娘的风声盖过了正牌儿的先夫人?此时他竟然告诉自己家丑不可外扬?又是谁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胆敢同那个人动手相拼?也真不知羞耻尊卑!
安惠夫人挂着得体的笑容:“侯爷,宣平侯府那边如何交代?请示下?”
靖安侯爷脸上掠过一丝难色,沉沉道:“一切都等明天的入城仪式过了之后再说。”
房间里又剩下了沉闷的安静,安惠夫人看着自己曾经是多么欢喜的男人,现如今只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靖安侯缓缓转过身留给了安惠夫人一个灰暗的背影:“你且下去吧!”
“是,侯爷,妾身告退,”安惠夫人唇角的清冷绽放的很是委屈,他从来都把自己当影子,她又何必替他心痛难过?看着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孙子离去对于垂暮之人该是怎样的哀伤酸楚?
书房再一次安静下来,靖安侯定定看着美人图:“清儿!这便是你的报复吗?如若是,也就够了,不要再报复下去了!”
他颤抖的手将画卷缓缓卷了起来,封在了一个显然很老旧的锦囊里,也许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了。
窗外的夜色朦胧了起来,雨终于停了,晚风将那望月堂中忽隐忽现的哭泣一阵阵传来,徐钰的灵堂许是已经偷偷设好了吧?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