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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名琴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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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桐返回清梧院后,见阿荣正指挥着后院几个小厮搬抬箱笼物件,院中停放着桌几、熏炉、妆台等各种器具,一片杂乱。

    “这是在做什么?”疏桐问道。

    “这是杨管家按定例给你调拨的家具啊。早晨公子走的时候就吩咐了,让你住他房间隔壁的这间厢房。”阿荣上前讨好道:“疏桐姐要不进去瞧瞧,看东西摆放的位置对不对眼?”

    看见这些通房丫鬟的标准配备,疏桐心下便又是一阵烦乱厌憎,她摇头道:“夫人给我吩咐了其他事情,布置房间就有劳阿荣妹妹了。”

    阿荣瞧见疏桐的眼圈有些发红,正想问她怎么了,却见疏桐径直往王墨的房间去了,便疑惑着转身又去指挥小厮们搬抬家具了。

    王墨用作书房的外室,疏桐很熟悉。在清梧院里服侍的两年里,她每日都要替他整理书房用物,拂拭书架上的灰尘。知道王墨习惯以笔画顺序排放书籍,疏桐轻车熟路的在第二个书架上层的位置找到了那本《名琴谱》。

    《名琴谱》是今世名琴师董冉编纂的一本书。董冉的奏琴技艺在洛阳不算顶尖,但他斫琴的技艺却是名胜帝都。也正因他痴迷制琴,才会对历朝历代的名琴感兴趣,他钩沉史料走访琴师,历时十余年才将此书编纂完成。

    《名琴谱》中,不但详细记录了这些名琴的取材用料及音质特点,还记录了这些名琴诞世后历经的琴师及趣闻轶事,将琴的来龙去脉都作了追踪描记。

    书中辑录的名琴,既有“号钟”、“绕梁”、“绿绮”、“焦尾”这些因琴师或主人而蜚声古今的琴,也有“蛇腹”、“断纹”、“冰弦”、“峄阳”这些因材质或产地而闻名于世的琴。

    在疏桐还是千金小姐白舒时,父亲白慕曾替她聘请过女琴师教授琴技。自家门蒙难后,沦为奴仆的她便再无机会触摸琴弦了。此刻翻阅《名琴谱》,她也只是冲着“绝响”两字而去,对其他的名琴不屑一顾。

    在以琴名为章节目录的《名琴谱》中,疏桐翻遍全书,也没找到有叫“绝响”的琴。莫非,“绝响”不是名琴?可若不是名琴,那为宝痴狂的王恺又怎会对它有兴趣?还是说,这“绝响”根本不是琴名?

    寻思中,疏桐随意翻拨着书页,书页快速张合,一张张白描的琴样图在眼前快速闪过。突然,一张式样古拙却有些眼熟的古琴引起了她的注意。

    疏桐翻动书页的手当即停住,摊开书卷,那一页纸上记载的名琴正是“绕梁”。关于“绕梁”的传说,疏桐曾经听过,却没想到这传说中曾让楚庄王七日不上朝的名琴会让她觉得眼熟。

    董冉书中的描述,和疏桐知道的传说一致,这张名叫“绕梁”的琴,乃是春秋时期一位叫华元的琴师斫造,因音色大美而进贡给楚庄王。楚庄王对之喜爱不已,朝夕弹奏,甚至忘记上朝。王妃樊姬十分忧心,遂以夏桀和纣王沉迷音律先后招致杀身亡国的例子苦口谏劝,楚庄王沉思后,为抵制“绕梁”琴音的诱惑,命人将琴砸毁。

    在这一段史料的最末,董冉以痛惜的言辞描述道:“琴音绕梁,三日不绝;臧王割爱,终成绝响。”

    董冉的习惯,喜欢先记录琴的来历,与琴相关的史料,再然后就是琴的去向和一些野史趣闻。“绕梁”一琴既被砸毁,也就彻底完结了,可疏桐顺手翻页后,却发现下一页里还有记载,她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董冉在后面补录了一段关于“绕梁”的野史。书中说“绕梁”的残骸被宫人抛掷后,被民间一位琴师得到。琴师花费数年功夫将残琴进行了修复,修复后的音色虽不能比拟当年的“绕梁”,却也不同凡响。琴师的后人曾以此琴与司马相如的“绿绮”和音,一时名声大噪。

    重生的“绕梁”在民间几经辗转,数度易主,最后被宫廷乐师李延年重金收购。李延年曾抚奏此琴演唱《佳人曲》,将自己的妹妹举荐给了汉武帝,受宠至极。若干年后,此琴又被汉武帝作为礼物赐给了远嫁乌孙的和亲公主解忧。解忧曾以此琴演奏汉庭名曲《幽兰》、《白雪》,婉转的琴音,醉人的旋律,折服了无数乌孙臣民的耳朵。只是解忧古稀之年请旨归国后,却并不见此琴再在中原出现。董冉猜测,此琴应该还留在乌孙。

    读罢名琴“绕梁”的传奇故事,疏桐陷入沉思。董冉的记载止于西汉,时隔两百余年,西域的版图已经数度重构,当年繁盛一时的乌孙国也早已被鲜卑人灭国。这张屡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绕梁”只怕早就毁于战乱,“终成绝响”了吧?

    可是,为何那日司马颖和王恺提到“绝响”时,自己会有似曾听过的熟悉感呢?疏桐将书页返回前一页,再次打量那张白描的琴样图。细看之下,也不过是伏羲古式,泠泠七弦,除了岳山上有一处不规则的凹槽,和她小时用过的一张七弦琴到极其类似。

    思绪至此,一段关于古琴的往事倏忽跃入脑海,让疏桐一时怔住。

    她小时活泼好动,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学琴,为让她掌握这门淑女必备的技艺,白慕特意让与她同龄的婢女喜鹊一起学琴,并定下每半月比一次谁的进步大。

    当时,白慕给喜鹊准备的是一张朱漆锃亮的桐木新琴,而给她的却是一张式样古旧漆色剥脱的旧琴。她进了琴房后,只看了一眼,便要求喜鹊跟她换琴。

    那位姓罗的女琴师当即便笑她不识宝贝。疏桐不信那破破烂烂的旧琴是什么宝贝,罗琴师便道:“我若是小姐,别说是换喜鹊的这张琴,就是用这整座宅院来换,我也是不换的。”

    疏桐听得惊讶不已。琴课结束后,她就将此事说给母亲听,问她为何一张旧琴能抵一幢宅院。母亲舒眉闻言也惊讶不已,当即询问白慕这琴的来历。白慕便说此琴是一位西域友人赠送的,他也是看琴身破旧,想着不值钱,才没上交鸿胪寺的管库。

    按照当朝律法,鸿胪寺官员与各国使臣打交道,若有礼物往来,所收物品均需交回鸿胪寺,由管库按照物品市值审查核定,超过官职俸禄的物品一律上交国库,等于或低于官职俸禄的可以由官员领回,算作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