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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早已停着十余只漆色铮亮的小画舫。
已是八月暑中,楼外向阳处的荷花早已开尽,荷梗上立着鹅黄的小莲蓬,而楼下背阴处的荷花却正是繁盛。风过处,淡淡荷香便扑面而来。
在朱逢秋带引下,疏桐踏上了其中一只。两位替她抱琴的小厮也相继上了船。画舫中,烟幕轻垂,桌几明净,就连翠衣丫鬟递上的茶水也是加了冰晶的凉饮,十分适宜这暑热天气。
这般周到细致的服务,让疏桐对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有了新认识。能把服务做到这般程度,也难怪谦词楼能赚得钵满盆盈了。
待安置好疏桐,朱逢秋又仔细叮嘱丫鬟罗翠照顾好疏桐后,便躬身退出了画舫。疏桐松了口气,自己扮演哑巴,若是这一路有朱逢秋陪伴,这么干坐着还真是别样的尴尬呢。
船夫起浆后,画舫轻敏穿行在隐于荷叶间的的水道上。两名小厮将琴匣搁在木几旁的架子上后,便各自在船头船尾背手而立,身板挺直,似在打望风景。
河上风景确实可观,风吹荷叶,翠浪翻卷,桨声起落,韵律委婉。待画舫驶出长满荷叶的河道,又见两岸芦苇丛生,葳蕤葱茏。
直到画舫抵达芳兰渚,两名小厮躬身抱起琴匣时,疏桐无意瞥见其中一人露出了臂间绑缚的刀鞘时,才恍然大悟:这两名小厮是朱逢秋雇来的保镖。
想想也不难理解,芳兰渚不过是个四面环水的孤岛,这岛上赌琴之事一旦播散开来,难保没人打这些名琴的主意,朱逢秋雇些保镖上岛也是周全考虑。
“公子,请随我来。”画舫停稳,罗翠便撑起一纸薄绢竹伞,引了疏桐沿着铺了锦缎的楠竹甬道登岛。
疏桐虽然肤白,却并不怕太阳。此刻罗翠高举了手臂替她撑伞,她正想拒绝,忽又想起自己今日扮演的角色,便只得沉默不语。
那日在小山梁上远观,已觉得岛上楼宇层叠,煞是壮观。此刻走近了观看,便见岛上竹屋连缀,高低错落,更有以楠竹架在芦苇丛中的一条条平坦小径相通,芦苇轻拂,河风清润,入目处皆是美景。
罗翠将疏桐引至一幢陈设精致的竹屋内,替她送上凉茶、果盘,小厮将琴匣送进屋内后,便都齐齐退身在门外侍候。
按照王墨上午的说法,赌琴是在入夜之后。让她早些登岛,是想让她熟悉和适应一下四周环境。
疏桐在竹屋内的凉榻上稍事休整,待外面日头有所收敛,便在罗翠带引下,沿着楠竹小径,围绕小岛走了一圈。
疏桐发现先前休息的竹屋位于岛屿东侧,是岛上最高的位置,而竹屋后面便雄踞着朱逢秋曾提到过的那块巨石。
岛中央是一圈两层的联体竹楼,面积几乎占了整个小岛的三分之一。呈环形排列的十来座楼阁中间,是一个露天的大平台。从楼阁围拱环绕的造型,不难猜出这里就是夜间赌琴的地方。
在这幢恢弘的联体竹楼四周,顺着地形起伏,星罗棋布的修筑着各种造型的小竹屋,精巧别致。想来是供那些高价登岛的富人们休息用的。
一圈走完,差不多半个时辰。疏桐正想回竹屋去调试琴弦,就听见码头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略作张望,便见是几只画舫到岸,一群衣饰华丽的女子在丫鬟们高举的竹伞下,喜笑颜开的登岛了。
疏桐毫不怀疑,这些富家女子都是为石拓而来。
摇了摇头,疏桐推开竹屋门,到竹几前打开琴匣,开始调弦试音。上午在紫藤院,阮瞻专门就调弦给疏桐上了课,“焦尾”的音色并不适合演奏《广陵止息》,他建议调音时尽量降低音高,让低音部分出彩。
疏桐比照“秋宵”的音色,一个音一个音的试听,还未将音调完,王墨便带着阮瞻过来了。
王墨道:“桐儿,调音让千里兄来,你先随我去吃点东西。晚宴开始,你就没时间了。”
疏桐抬头看看窗外,日光已然泛红,窗外的芦苇叶也带着酡红的醉色,远处的江面更是橙红一片。这般艳红的落日,无端让疏桐感觉有些闷热。
疏桐站起身来,朝阮瞻躬身致谢:“那就有劳阮先生了。”
阮瞻笑道:“今日赌琴,你代表的是我阮家琴技,倒是阮某有劳你了。”
寒暄几句后,王墨便带了疏桐去巨石后面的一幢竹轩内用餐。竹轩临水而建,一半倚靠巨石,一半悬空在水面,后面有巨石阻隔,这一处竹轩反倒是岛上最独立安静的角落,疏桐先前散步竟未留意到这里。
王墨引了疏桐去临水的竹桌椅前坐下,翠衣的丫鬟们便纷纷上前陈放餐具。似为了紧扣丝竹雅宴这个名头,桌上的餐具尽是竹筷、竹碗、竹杯、竹盏。看着这些餐具的古拙造型,便让疏桐觉得朱逢秋是用了修筑竹屋的边角竹料制作的。
疏桐还正在猜想这丝竹雅宴上朱逢秋会新创些什么菜品,便见丫鬟们将米粥和白面馒头躬身送到了桌面。
摆放这么多餐具,却只是送来了米粥和馒头?
疏桐惊讶的表情落入王墨眼中,他一边拿了竹勺替她盛饭,一边道:“吃这个最保险。朱逢秋新弄那些芦苇、螃蟹什么的,我怕你吃了长疹子。”
疏桐有些错愕:“七味亡魂丹”不发作,自己也会长疹子么?
王墨似看穿她的心思,将竹碗盛好的米粥递给她道:“螃蟹是发物,会导致药效提前发作。”
疏桐接过米粥,情绪恹恹的垂首啃着馒头。
吃了一阵,透过稀疏的楠竹地板,疏桐瞥见竹轩下的水面上停放着好些无棚小木船。她本想问问这些小船是用来做什么的,忽又记起自己今日的身份是哑巴,便将这份好奇生生压制了下去。
吃过这顿“保险”的早晚饭,已是薄暮时分,眼见离赌琴又近了几分,疏桐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回了竹屋,她便在竹几前正身坐下,准备再演练一次,王墨却摇头制止,让她去竹榻上休息一阵,说他会提前叫醒她。
疏桐寻思这傍晚时候,怎么可能睡得着?结果人一躺上竹榻,嗅到榻下王墨燃起的幽谧熏香,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