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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真不知道新任县丞是李文成?”
说话的是个与谢嘉树年纪相仿的人,白面无须,五官平常,唯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说起来,他与谢嘉树也是亲戚,他叫宋时,娘子就是谢嘉树的嫡亲妹妹谢嘉思。
两人关系亲近,是以,大家一起说话的时候,宋时就发现大舅兄的表情不对,不过碍于有外人,他也就没有多问。
待众人商量了一番,敲定了接风宴的诸多细节后,宋时借口娘子有话要对谢嘉树说,将他请到了宋家。
一进门,也顾不得寒暄,宋时便直奔主题。
谢嘉树坐在正堂上首的黄花梨高扶手南官帽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身子靠着椅背,表情很是放松,显是跟宋时没有客气,淡淡的说道:“我跟李家的关系如何,你应当清楚!”
只说这一句就足够了。
宋时是谢嘉思的夫君,夫妻关系极好,所以对于谢家的某些陈年旧案也听说了许多。
当初听闻李文成要来扬州做县丞后,他也有些担心,怕李家会公报私仇,借机找寻谢家的麻烦。
因为他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京里的人写信回来说,李文成是走了程阁老的路子,而程阁老——”
谢嘉树接过话头,淡淡的说:“程阁老是公孙良的座师,师生二人的关系极好,当年公孙良能来两淮执掌提刑按察司,背后便有程阁老的影子!”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而朋友的敌人亦是敌人啊。
原本公孙良看谢家就不是很顺眼,如今又来了个与谢家有仇的李文成,谢嘉树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肯定不好过!
“……你、你都知道,那你还这般悠哉?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自古民不与官斗,商户更不能与官斗。因为在官家眼中,他们这些巨商、豪商都是被圈养肥了的猪羊,只要按个罪名便能随意宰杀呢。
宋时想想都替谢嘉树担心,结果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的这位好大舅兄还一副优哉游哉的轻松模样,竟不见半分着急。
“想什么办法?”
他是能让公孙良不对商户有偏见,还是能让谢元娘母子忘记仇恨?
反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时,你不用担心,我谢家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我谢嘉树也不是泥捏的。”
想要揉搓他谢嘉树、辖制谢家,也要看看他们的手够不够长、够不够好使呢。
宋时与谢嘉树年纪相仿。两家又都是扬州的豪商,所以自幼便是好朋友,彼此很是了解,所以谢嘉树才会放心的把唯一的亲妹妹嫁给宋时。
宋时了解谢嘉树,也知道谢家豪富。可商不与官斗啊,再有钱,在官府面前也只有乖乖挨宰的份儿呢。
宋时并不知道谢嘉树的底牌,所以看到他并不把李文成放在眼里,很是担心,想了想,犹豫的说道:“实在不行。我、我去求一求亲家,他们好歹是伯府,在官场也总有几分面子吧。”
他嘴里说的亲家便是延恩伯府,两家已经换了庚帖,六礼也已经进行了一多半,接下来便是亲迎了。
如果没有意外(比如新郎、新娘突然出事。或者两家有了白事),宋家与延恩伯府算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
而且,延恩伯府已经从宋家拿走了几十万两的银子,这并不是嫁妆,只是姻亲间的‘情谊’。
宋时想着。他们宋家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延恩伯府也该出手帮宋家做点儿什么吧。
谢嘉树却缓缓摇头,“不必了,你们家与延恩伯府结亲,那边本来就有些瞧不上,倘或还没有正式成亲,咱们就先求到了他们门前,以后阿晴过门后,岂不是更让他们看不起?!”
宋晴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谢嘉树和宋时都十一二岁了,所以谢嘉树跟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多少交情。但看在宋时和谢嘉思的面子上,谢嘉树对宋晴也算关照,不忍心让这个小姑娘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好。
“……那李文成——”报复你怎办?
宋时可是听说了,几个月前,李文成的外祖母冯老姨奶奶‘病逝’了呢。
谢嘉树勾了勾唇角,淡淡的说道:“放心吧,他不敢乱来的。大姑母可是个聪明人,她也姓谢呢。”
谢嘉树说的没错,谢元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初她还没有出格的时候,就懂得趋吉避害的道理。
那时谢嘉树的祖父还没有过世,谢元娘一边刻意疏远亲娘,一边整日在父亲跟前刷存在感,对嫡母万氏也是敬重有加。
每天天不亮就去延寿堂给万氏请安,万氏冷嘲热讽也好、彻底无视也罢,她都默默的忍受下来,并且始终坚持以嫡母为尊的态度,就是私下里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也从未说过嫡母的半句坏话,反而劝父亲不要再跟嫡母斗气。
她是这么跟父亲说的,“姨娘的脸虽然毁了,可终究活了下来,母亲到底留了姨娘一条命不是?”
起初她这般说,万氏还觉得这孩子是在故意演戏,但时间久了,就算是演戏,万氏也觉得习惯了,再看谢元娘的时候,也没那么憎恶了。
所以,待谢元娘出嫁的时候,万氏难得好心的没有搞破坏,还松了松手指缝儿,任由丈夫给庶女准备了一份不错的嫁妆。
就这样,谢元娘在生母失宠、弟弟早亡的情况下,依然顺顺利利的出了阁,嫁的还是父亲特意给她选的夫君,人虽然迂腐了些,可是个清贵的读书人呀。
谢元娘靠着尚算丰厚的嫁妆,咬牙支持丈夫读书,坚持了几年后,发现他真心不是个读书的料,便劝着他放弃了,转而专心培养儿子。
二十几年熬下来,还真让她养出了个进士,如今更是风风光光的回到扬州做官。
虽然只是个八品县丞,可也是正经的官身呀,而且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儿子顺利抱上了程阁老的儿子程三少爷的大腿,有程家做靠山,以后的前途肯定差不了啊。
儿子有了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得诰封呢,以后那也是老夫人、老封君一样的人物呀,可比‘老祖宗’那个商家妇气派多了。
所以,这次回扬州,谢元娘算得上衣锦还乡了。
一想想那个死了夫君,被婆家逼得跑回娘家依附的谢贞娘,谢元娘心中的得意简直无法言喻——万氏,你强势了一辈子,结果呢,儿子早亡,女儿又是个废物。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还不到三十年呢,风水就要转到我们这一边了。
坐在马车里,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谢元娘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不断,心里暗道:扬州,我谢氏元娘回来了。娘亲,女儿知道您是被那个老妖婆害死的,您放心,女儿一定会给您报仇的!”
就在万氏出神的望着城门的时候,坐在她身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妇轻声询问着:“母亲,快要进城了,老爷刚才命人来问话,咱们进城后先去县衙,还是先去谢家?”
谢元娘收回目光,放下掀起的车窗帘子,嘴角歪了歪,略带讥讽的笑道:“当然是先去谢家了。呵呵,我的好母亲还建在呢,上个月她老人家过六十大寿,我有事不能前来,已经失礼了。今日若进了城却不去跟老人家请安,岂不是要被人骂做‘不孝女’?”
谢嘉树猜得不错,谢元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做官的人意味着什么——有个‘不孝女’做母亲,李文成就算是再能干,也要被人弹劾,说不准还会因此而影响仕途咧。
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怨恨万氏祖孙两个,但面儿上该守的规矩、该尽的礼数,她却是丁点儿都不会乱。
她可不想为了几个不相干的敌人而误了独子的前程,不就是在世人面前演出戏嘛,这种事儿她从小做惯了,现在不过是重温儿时梦罢了。
所以,谢元娘绝不会公开跟谢家决裂,更不会找寻谢嘉树和老祖宗的麻烦,相反的,她要在全扬州的百姓面前,好好演一出‘孝女’的戏。
至于私底下的小动作,呵呵,大家懂得!
“是,我这就命人跟老爷说!”
美妇恭敬的应了声,而后敲了敲车厢壁,轻声道:“快去回禀老爷,老太太说了,咱们先去谢家拜望外祖母!”
……
康山街,谢宅,延寿堂。
“老祖宗,外头收到拜帖,说、说是大姑老太太了!”
琉璃接到小丫鬟的汇报,脸色有些古怪,凑到老祖宗跟前,低声回禀着。
老祖宗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听坐在梅花鼓墩上的一个小丫鬟给她念《抱朴子》,听完琉璃的话,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讥讽:“哦?来得还真快,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呀!”
听到老祖宗这明褒暗贬的话,琉璃心中突突直跳,作为老祖宗的贴身大丫鬟,她知道,每当老祖宗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都表明心情很不好。
难道门口那个什么大姑老太太不是什么贵客,而是恶客?
就在琉璃暗自嘀咕的当儿,天香院的谢向晚也得到了消息,她眯了眯眼睛,暗忖:啧,恶客上门了,这位还是东苑‘名正言顺’的姑老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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