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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非典闹得厉害,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让程鹏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死神的临近。
此刻,程鹏懒散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有些惆怅,他当北漂已经五年,始终没有获得过像样的机会,要是就这么死去恐怕就像在空中破灭的肥皂泡一样,带不上丝毫的涟漪。
躺在一旁的周筱雨想起了什么,翻过身,用手指在程鹏地胸口画着圈,偏着头问道:“想什么呢?”
程鹏冲她一笑,道:“春节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带你见见我的家人。”
周筱雨没想到程鹏会说这个,有些意外,笑颜一展,道:“现在才五月份,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屋里的菜没有了,你去买点菜回来。”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马上去!”买菜平常都是周筱雨的活,但最近因为非典的缘故,程鹏不想让她去冒险,主动承担了下来。
程鹏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长外套,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打扮得跟接头的特务似的,走出了家门。
刚走到楼下,程鹏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脑袋里就像灌了铅,沉得快要掉下来了。一股凉意顺着后脊梁往上爬,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招了。
程鹏不敢停留,马上往回走。只是三楼,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更是潮乎乎的一片。
周筱雨见程鹏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地喘着气,不由脸色一变,用有些发颤地声音问道:“程鹏,你,你怎么了?”
“筱雨,把体温计拿来量一下,我可能得非典了!”
周筱雨发出一声惊呼,赶紧把口罩带上,然后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递给程鹏,惊恐地望着他,天啊,我不会得非典吧!
程鹏用体温计测了体温,39度。他的心顿时凉了,神情木然地道:“筱雨,我真的得非典了!”
周筱雨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慌慌张张地拨通号码,用带着哭腔地声音道:“喂,急救中心吗?我们得非典了,你们快来吧!”
不久之后,救护车来了,装备齐全的救护人员将程鹏和周筱雨送进了医院。
程鹏确诊为非典,病情十分严重,持续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就在医务人员围着他忙碌的时候,他进入了一个奇特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他不再叫程鹏,而是叫陈少宇,父母都是西影厂的职工,从小在电影片场慢慢成长。在片场他见到了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张一谋、陈凯哥、田壮壮……
陈少宇和程鹏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有着同样的爱好——电影,但两人的人生轨迹却大不相同,程鹏高中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来到京城,做起了北漂,在片场里跑龙套,而陈少宇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电影学院导演系。
进入了电影学院这所最高学府,似乎前途无限光明,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导演系毕业生就业非常困难。再加上这些年来中国电影情况非常糟糕,一个导演系毕业的新人想要获得执导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去电视台也没有机会,人家要学广电新闻的、学编导的,就是不要学导演的。导演系的毕业生能够留在导演岗位的比例只有5%,也就是说每一届的学生中,能干上和导演有关的工作的只有一个人。
一位导演系的师兄曾经说过,学我们这行的,要么早点出名,要么早点改行,不出名又不改行,十年虚度之后,人也就废了。
陈少宇不愿意改行,他相信自己心中的热情不会轻易被时间抹去,留在京城从场记开始干起,第二导演,执行导演,一点点的往上爬。经过十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执导的第一部长片获得了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入场券。
这绝对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他和几个朋友在酒吧里振臂高呼。只是当他醉醺醺的从酒吧出来,过街的时候,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将他撞得飞了起来。
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天地开始旋转,紧接着整个世界被染成了血红色,然后不住的向下坠,最终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非典病情严重的患者会陷入昏迷,这不奇怪,但把该用的药用上后病人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像程鹏这样长时间昏迷的病人却是第一例。
医院为此专门进行了研讨,有医生医生认为程鹏可能因为长时间发烧,烧坏了大脑,变成了植物人;有医生认为可能是病毒变异;也有医生认为可能是心脏有问题。结论五花八门,始终没有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好在救治非典病人是国家的规定,医院方面始终没有放弃他,将能用的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二十多天,虽然没有找到原因,程鹏总算是醒了。
程鹏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很久,久得像过了一千年,当他睁开眼后,望着眼前的医生不禁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程鹏,还是陈少宇,满是迷惑地问:“医生,我到底是谁?”
医生虽然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但救治的病人却不少,知道病人长时间昏迷,醒来后脑子会出现一段空白期,笑着安慰道:“程鹏,你刚刚苏醒,意识还比较混乱,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不要想太多。”
是的,我是程鹏,我是因为非典被送进来的!陈少宇,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我怎么把梦当成真的了?
程鹏觉得有些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梦境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经历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子里,无法抹除,也无法忘记。
或许那不是梦,是十二年后,另外一个人的记忆,穿越时空,飞进了我的脑子里。
但这种想法太过荒诞,程鹏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记忆力又不是物质的东西,怎么可能平白的跑到自己的脑子里,而且还穿越了十二年的时空。
程鹏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姓卢的书生在旅店里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娶了一位年轻漂亮、善良温柔的崔姓女子为妻。后来,他的儿女们一个个长大了,每个人都生活得舒适优裕,而卢生也步步高升,一直做到宰相的位置。又过了几年,他又有了孙子、外孙,便闲居在家当起了老太爷。只是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仍然住在旅店的小房间中,荣华富贵只不过是一场梦。
别人做梦还有荣华富贵可以享受,而自己的这个梦却跟自己一样悲剧,好不容易熬出头,正要大展宏图,却被车撞死了!
程鹏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医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女朋友跟我一起送到医院来的,她叫周筱雨,你能帮我查查她现在怎么样了,可以吗?”
“你不问自己怎么样,先问她怎么样,你女朋友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感动的。行,我帮你问问!”医生笑着回道。
医生很快给程鹏带来了好消息,周筱雨在医院隔离检查,确认并没有感染非典后离开了医院。
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确定完全康复之后,程鹏作为最后一个非典病人离开了医院。
“筱雨,我回来了!”程鹏推开房门,大声宣布。
没有回应,周筱雨不在,再看房间里的布置时,程鹏的脸色陡然一变。
房间里明显少了一些东西,床上的娃娃,桌子上的装饰品,那些周筱雨喜欢的东西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筱雨到哪里去了?
程鹏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快步走到衣柜前,拉开门一看,果然,周筱雨的衣服都不见了,再看床下,周筱雨的箱子也消失了。
她走了,可是为什么呀?就算有什么事也该当面说清楚吧?
程鹏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摆在桌上的镜框,照片上,周筱雨牵着程鹏的手,面对镜头,笑颜如花。
这时,他注意到镜框下压着一个信封,赶紧将信封拿起来,信封上写着“程鹏启”,是周筱雨的笔迹没错,字很烂,跟狗刨似的,以前他没少拿这个笑话周筱雨。
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上面写着:“程鹏,几个月前一个导演对我说,只要我跟他,就给我机会,当时我没有答应他,但经过非典我想通了。人命不值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窝在这几平方的房间里,连卫生间都是公用的。我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漂亮的包包,我想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过舒心的日子。你是个好人,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把我忘了吧!”
在医院这几天程鹏就已经隐隐有一些不安的感觉,但此刻看到这封信,他还是有些呆滞了。
他和周筱雨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俊男靓女,两人很快就好上了。程鹏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对周筱雨好得没话说,整颗心都放在了她身上,哪怕发现周筱雨这人比较现实,经常爱使小性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始终都不在意,他甚至都打算带她回去见家人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呆呆地坐了几分钟,程鹏垂下的头慢慢抬了起来,没有撕心裂肺痛楚,也真的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只是酸涩得厉害。
他用力的呼出一口气,想将体内的郁闷之气排空,露出古怪的笑容:“筱雨啊,我一直笑你笨,现在看来你真的很笨,你以为抓住了一块金子,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座金山!”
说完这话他放声大笑起来:“十二年的记忆,我拥有未来十二年的记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无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