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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开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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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一人慢慢踱到勤问殿前前,望天许久,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七月初四了。”

    “快了,快了……”皇帝喃喃道。

    “什么快了?”碧落奇道。

    皇帝伸手指着天上,其中有一颗星芒闪耀,他问道:“你可晓得那是什么星么?”

    碧落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碧落见识浅薄,只晓得牵牛织女星。”

    “那是商星,也叫心宿。”皇帝淡然道“商星居东方卯位,参星居西方酉位,此生彼没,永不相见。”

    原来这便是那一夜四平曾问过的参商两星。世上情事变换,从来都难遂人心;参商难聚,岂不料连星辰亦是如此。

    “永不相见?”碧落强笑道“那可有多苦?皇上,他们可有机会聚首么?”

    “她曾经也这样问过朕……”皇帝有些出神,许久又笑道“不过,也快了。”

    碧落却正茫然想着自己的心事,全然没有听到皇帝在说什么,许久才醒悟道:“皇上,这晚上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我扶您回去歇息罢。”

    皇帝没有理睬碧落,只是瞧着天空,不一会儿又伸手不住地敲着栏杆:“初四,初四,豫王的案子一直都是临王和常明侯在审着,也审了快半个月了。”

    “临王优柔寡断,又打着自己的算盘;可常明侯……常明侯也愈发放肆了”皇帝突然冷笑了一声“迟迟不来报朕,是想要拖到什么时候?”

    “常明侯的性子,皇上是最清楚了。大是大非前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可若事可转圜……”碧落轻声道“他心中是顾惜皇上和豫王的兄弟情分。”

    “大是大非……”皇上转头仔仔细细地瞧着碧落,淡笑道:“他……杀了你爹爹,你不恨他,倒替他说话。”

    “怎会不恨他?”碧落不欲让皇帝瞧见自己的凄婉面色,垂首低声道“可后来想明白了,爹爹做了错事,常明侯若不杀了他,如今受苦的,便是昭南城城中的百姓。”

    “你也算是难得……”皇帝微微颔首,缓声道“朕晓得你们昭南的女子都喜欢自在,先委屈你些时日,在这里再陪上朕几日便好。”

    “伺候皇上,怎么会委屈?”碧落微笑道“爹爹去了,碧落服侍皇上,也算是尽了孝道。”

    “朕若是能有女儿,应该是也是如你一样。”皇帝声音中有些怅惘“朕也不叫她学一点点东西……随她娘亲随便念一些老庄之学便是了。”

    碧落暗暗有些心惊,却笑问道:“皇上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么?”

    “你懂什么?”皇帝轻叹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朕会疼她惜她,绝不叫她为才名所累,一世清苦。”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碧落顿时想起乔瑜曾对她说过的话。一直暗伏在心底,对皇帝的几丝埋怨之情忽地作祟,冲口而出道:“那常明侯呢?可也是为他的才名所累,所以不得不去做这许多违心的事情?”

    皇帝并未发怒,只是淡淡地扫了碧落一眼:“朕已经不叫他做这天下最为难的事情了,他还有什么违心的?”

    “天下最为难的事情?”碧落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过来,她心绪难平,低声道“皇上……”

    “我乔氏,一向是子不类父。朕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皇帝冷哼道“瑜儿比起其他几个是好上一些,可那一身重情好义的脾性,却正是他的软肋……朕便是已经顾及到了他,否则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要他尽心辅国,辅佐国君,他还想要怎样?”

    “他又能怎样?”碧落苦笑道“不过叹一句:惜乎生非汝有,天地之委和。既然做了皇上的儿子,便要替皇上分忧。难道还能逃得走么?”她的话毫无礼数,脱口而出。皇帝一向严厉,可她却一点也不畏惧。

    皇帝听了,眼中反倒闪现了几丝笑意:“你在常明侯府不过短短数月,他倒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碧落心中一痛,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好不容易才强忍了下去,却再也不敢说话。皇帝固然严厉,可在她面前却向来温和。她只怕再说,自己便真要将皇帝当成至亲,抱着他一吐心中的苦楚。

    皇帝轻轻瞥了她几眼,又望着天道:“你叫丁有善去传旨,朕明日要见豫王,再叫临王和常明侯他们几个也都来候着。”

    “皇上是要亲自审问豫王么?”

    “审什么?朕何必白费这力气?”皇帝冷笑道“他是朕的兄弟,朕只是让他死个明白。”

    一阵浓云,掩过月色,碧落叹了口气,默然了片刻,道:“皇上,夜深风大。”皇帝看了她一眼,虽未说话,却回身朝乾极殿而去。他年事已高,身上又有伤,虽然一向自负,不肯服输,总是强自撑着,可终究有些步履蹒跚。

    碧落想到章清如今坐在偏殿里,心中或者正是忐忑难安,微微一哂,却见到皇帝脚步有些踉跄,连忙跟上前去扶住了皇帝。

    皇帝靠着碧落,撑住了身体。他难得面露慈祥之色,拍了拍碧落的手,和颜悦色道:“心儿若是如你般懂事,朕也乐见她陪在朕的身旁。你去同她说,若她……”

    “皇上,碧落不是常明侯,违心的事情不会去做。”碧落闷声道。

    皇帝双眉一扬,有些嗔怒,却终微叹了口气,再无话可说。

    ※※※※※※※※※※

    碧落服侍了皇帝睡下,将皇帝适才的叮嘱交待了丁有善,这才回了偏殿。章清本来坐在床边,便似僧人入定似得,一动不动。可一听到碧落回殿的声响“噌”地站了起来,可她久坐发僵,竟然迈不开步子,又跌坐在了床边。

    碧落急奔来扶她,她却只是抓住了碧落的手,双眼急切地盯着碧落。碧落叹道:“皇上不肯瞧御医,也不肯吃药,只勉强喝了几口参汤。不过我瞧着皇上气色还好……”

    “他……他还说了什么……”

    碧落摇了摇头,可沉默之意也是一种明白说法。章清心知肚明,她苦笑了两声,撑住了床坐了起来,又垂首瞧着胸前的白发,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乾极殿,好冷。”

    眼下正是盛夏,又怎么会冷?可碧落仍是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拥住了她。章清将自己倚着碧落,仅从碧落身上能感受到一点暖意。窗外夜色如墨,不过再半个时辰便又是天亮。而那乾极殿里,不知又会再有怎样的爱恨纠缠?

    当破晓的日光自窗户中照射进来时,皇帝已然端坐在乾极殿的书案前。碧落立在他的身后,豫王手脚都带了细铐,藏在衣袖中,坐在殿下。他神色闲适,微微而笑,仍是春风满面,只有细细地分辩,才能瞧见他眉目间的几缕颓丧。

    谦王,泰王,临王和邱绎等几位将军皆站在一旁,日光照入乾极殿,铺开一地明亮。豫王的气度,虽已经为乾极殿带来了大半暖色,但不知怎的,乾极殿里却又有着一般令人不禁为之悸惊的肃杀之意。而豫王和皇帝每一次对视,便更增添了殿内的严寒之意。

    终于皇帝微微一笑:“六弟对朕的怨气,还是很大。”

    “不敢。”豫王也笑道“臣弟如今已是阶下囚,怪只怪自己筹谋失当。若说有怨气,也只是埋怨自己,怪不得三哥。”

    “筹谋失当,到也未必。”皇帝笑道“朕虽然严加防范,可竟也被你瞒得滴水不漏,探不出你谋反之意。你出逃曲靖,朕尚未安排妥当,便被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去了西南大片地方。若不是常明侯坚持,朕几乎要丢掉嵚州重地。六弟,你这布局,实在不赖,大有五弟当年之风。”

    豫王哼了一声,皇帝仍笑道:“不过你与五弟仍是败了。你可晓得,你今日之败,是败在谁的手里么?”

    “三哥,我败便败了,哪里要想这么多?”可他身子却坐了起来,微微前倾,显然心中却是想要听的。

    皇帝淡淡一笑,闭眼沉默了片刻,才道:“六弟,朕算错了一个人,你亦算错了一个人,只不过你这错犯得比朕大了许多。”

    豫王眼睛四周游视:“你算错的那人,自然是珞如。她自小被你教人抚养长大,你以为她对你忠心耿耿,却不料她对你倒戈相向,反过来暗中帮了我这么许多。”

    “不错”皇帝重重颔首“珞如自小便聪明,各种天分亦高,可朕却觉得她执念太重,才为她改了名字叫珞如。可惜,她始终没有明白朕的苦心。”

    “你不过视她为工具,她后来晓得了人情世故,自然不会再帮你。”豫王面色微露出一丝得意。

    “珞如与你,虽出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皇帝轻笑道“五弟当年不也是靠了睿王妃母家,才将朕逼得没有退路?况且朕这几个儿子本来便没什么用,一被人挑拨蛊惑,便惶惶不知所以。”他抬眼蔑视着谦王和泰王,两人都是面带惭愧,谦王是尴尬难堪,泰王则多了几分忧愁。

    豫王重重一哼,没接皇帝的话,只问道:“那依三哥所言,我又算错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