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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迁宫以后,一切似乎都变得很平静。
风云诡谲的皇城突然变得无声无息,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这几日,姜颐一直都留在锦华宫,连一步都没有踏出过。似乎在潜意识里,她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似乎这样,就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她的心,却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无形之中将她全身笼罩,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不安感,也许是因为董卓的那句“这还只是个开始……”
想到董卓那因恨意而扭曲的脸,姜颐的心便是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
这几日,天很阴沉,乌云密布,好像马上就会有倾盆大雨。可是这场雨,酝酿了许久,始终都没能下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很是沉闷,压着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推开窗子,想要将满屋的压抑感驱逐开来。
指尖猛地一阵刺痛,姜颐抬起右手,只见指尖处挂着一滴鲜红刺目的血滴。姜颐望着右手食指指腹间涌出来的鲜血,心中顿时一紧。那一种无形的恐惧,又一次让她的心,不由自己。
只不过是被窗户上的倒刺刮伤,可是她的心,却在拼命的急促的跳动着,如骤雨,如鼓点,如雷击。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那种不知名的的恐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噬。
这样害怕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什么摔在地上的巨大声响,她来不及思考,便冲了出去。
刚一打开门,一个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人就那样倒在锦华宫门口,看到姜颐,那个人用沾满污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抓住姜颐的裙摆,姜颐望着那个血人,一双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
眼前的这个遍体鳞伤的血人,竟然是何太后的贴身婢女——妍兮。
姜颐蹲下身,想要扶起她,可是妍兮,她所有的力气已经透支,她就那样趴在地上,用着最后的力气,说着“太后……永安宫……”
她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拼尽全身的力气一般,鲜血大口大口的从她的口里涌出,将她雪白的牙齿全部染得通红,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面色也是越来越痛苦,终于,她死命抓着姜颐衣服的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的眼睛,也缓缓地合上了。
“妍兮,妍兮……”无论怎么样呼喊她的名字,她闭上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
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姜颐颤颤的站起身,天上的乌云大片大片的聚在了一起,将整片天空染成一片墨色。
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真实。
她快步的向着永安宫的方向跑去,双手提着裙摆,长发在空中嘶鸣着,心脏跳动的那样急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跑得很快,恨不得自己能脚下生风,背上生翅。平日里,并不觉得锦华宫与永乐宫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可是此刻,这两座宫殿的距离又何止迢迢千里。
她好怕,自己会去晚……
她好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天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天上的乌云攒成一团,黑乌乌的一片,几乎要将整个天空压下来一般。天色还早,可是天地间,已是一片朦胧。
四角飞檐,姜颐的眼睛终于能看到了永安宫,连一口气都没有时间喘息,她疾步跑到永安宫门口。
永安宫的大门紧闭,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把推开了永安宫的宫门。
肃杀的气息迎面扑来,永安宫的正殿里站满了手执刀戟的士兵,他们面无表情的的站在两边,他们中间站着一些卑躬屈膝的穿着朝服的官员。
正殿最前方放着一张描金的宽大座椅,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直直的坐着。姜颐推开门时,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了过来,只有他,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何太后没有坐着,她站在石阶下,怒瞪着这些突然闯进永安宫的士兵,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整个永安宫,沉默到让人有一种窒息的崩溃感。
姜颐没有看那些望着自己的大臣,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挡在她面前的大臣们自动分开,给她分出一条通向董卓的路。
她在他的身后立定,董卓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双手撑着座椅的扶手,缓缓地站起来,他转身,隔着描金大椅,眼神深深地望着姜颐。
四目相对,尽是刀光剑影。他们互相沉默的望着对方,却没有人先开口。
手上一暖,何太后突然快步走到姜颐身前,将姜颐护在自己的身后,她瞪着一双秀媚的眼道:“你故意把妍兮打成那样,还要她去锦华宫,到底想要做什么?”
今日,不知为何,董卓突然带了士兵和大量的朝中大臣闯进了永安宫,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让人将妍兮拉出去毒打到奄奄一息,然后让她去锦华宫找姜颐。她虽然想要阻止,却是被董卓硬生生的按在了榻上,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直到姜颐来了永安宫,他才松开手,放她自由。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董卓居然敢这样做,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造反?
想到这个可能,何太后的心里,亦是惊恐万分。
董卓却是无视她的问话,伸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推到了一边,何太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毫无防备的被他推到了地上,云髻尽散,狼狈不堪。
姜颐一痛,想要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何太后,她刚上前一步,手腕就被人紧紧抓住,那人拉着她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手上猛地一用力,将她紧紧地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董卓虽是以拥抱的姿势揽住她,但那眼里却看不见一丝温柔,有的只是狠戾的笑容和深沉的恨意。他一只手握在姜颐的腰上,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然后一点一点的划下,最后,他的食指停在了她的一张粉唇上。
暧昧万分的姿势,让朝中大臣一阵惊哗,虽然因为忌惮董卓的权势,不敢说些什么,可是他们的眼神,却在无声的交流着。
姜颐瞪大一双眼睛,极力的控制自己此刻的愤怒,她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董卓的食指在她的唇上划过,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属于这个男人的粗犷的气息迎面而来,姜颐猛地闭上眼,不愿看一眼这张越来越近的脸。
他慢慢的靠近姜颐,大家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就连倒在地上的何太后,一瞬间都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他的唇没有碰到她的,就在和她只有一丁点的距离的时候,他却是停了下来。
紧接着,姜颐腰上的压迫感也消失了,董卓收回手,对着那群早已目瞪口呆的大臣道:“今日,我将大家召集到永安宫来,是有事和各位大人商量。”
各位大臣见董卓提及他们,忙停住胡思乱想的猜测,认真的盯着董卓,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权倾朝野的董太师。
见大家都认真的望着自己,董卓继续道:“太后何氏,寡德失行,性好妒,不但赐鸩酒毒死先帝宠妃——王美人,还逼迫婆母永乐皇太后迁居永乐宫,令先太后忧虑而死。何太后这般狠毒,实难继续母仪天下,今日,本太师召集各位前来,便是要秉承天意,诛杀毒妇。”
秉承天意,诛杀毒妇……
这八个字,就像是一道炸雷,毫无预料的炸在了姜颐的心上。
在场的大臣也是吓了一跳,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却不敢贸然开口。
倒是当事人的何太后,却不像刚刚那般愤怒,她站起身子,发髻已散,她干脆将束发的金簪,步摇都拿下。
没了这些东西的束缚,长发及腰,流光四溢。
即使已经过了韶华之年,可是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却是为她增了几多妩媚与成熟。
她长发散落,一脸淡然的站在董卓的面前,不屑道:“纵然哀家有罪,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治我的罪。”
董卓听到这句话,不怒反笑,“你是太后,我治不了你的罪,可是这天下还是有人可以的。”
他虽是对着何太后说的,视线却是望着殿门。
他笑得那样开心,姜颐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她不敢相信的一点一点的转过身,望着永安宫的殿门。
恍惚中,有人逆光而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着着玄黑色的朝服,金冠束发,步履缓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进永安宫。
姜颐的心,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董卓看到刘协,嘴角扬起一个残忍却又兴奋的笑容,刘协走到他们面前,却是连望姜颐一眼都没有,就那样直直的擦着她走过去。
他怕再望一眼,她死灰般的眼神,他便没有勇气下达着最后的判决。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可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所有的勇气,全都灰飞烟灭。
他走到最高的一阶石阶上,俯视着堂下的大臣们,缓声道:“董太师说的没错,何太后杀孽太重,其罪当诛。”
杀孽太重,其罪当诛。八个字,他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和一生勇气。?
他那么想要保护她,可是到头来,却还是要亲手将她伤到最重。
董卓心里想些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就算他明明知道董卓想要借刀杀人,就算他知道董卓想要用这个方法让姜颐皇姐尝到锥心之痛,就算知道从此以后,他的姜颐皇姐可能再也不会原谅他……他还是要这样做。
因为只有答应董卓的要求,他才能保住姜颐皇姐的性命。
他虽身登九五,可是他的手上,却没有半点实权。
董卓用姜颐皇姐的性命来胁迫他,他除了妥协,再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他不想让她死,所有只能亲手将她伤到体无完肤。
可是伤害她,也只是因为想要保护她。
不过只是片刻之间,他的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可是这些话,他却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让这些说不出口的话,沉淀在心中,成为最深最深的秘密。
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颐的身形一颤,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倚着殿中的石柱,来支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心底,有一条细细的缝,那缝隙一点一点的扩大,让整个心房,都变得溃烂,体无完肤。
有内侍端着酒樽进来,端盘里的酒鲜红如血,姜颐望着那杯酒,时光倒流,好似回到了九年前一般。
那一日,母后也是端着这样一杯猩红的毒酒,那时,王美人被母后灌下毒酒之时,口中不断溢出鲜血,不过片刻,便已魂归西去。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响起王美人临死时那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今日我死在你的手上,来日你也会不得好死!”
命运就是一个不断循环的圈圈,曾经,王美人死在母后手中,时过九年,却是协儿亲口下令母后饮下鸩毒。
一语成谶。
这就是,宿命吗?
那杯酒被端到何太后的面前,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的表情,她望着那杯酒,心里只是泛着一种难言的苦涩。
她这一生,骄傲要强,却没想到,竟落了个这样的一个结局。
当年,她用一杯毒酒结束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如今,也要用一杯毒酒,来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缓缓的伸出手,她的手终于握住了酒樽,明明是冰凉的酒,可是握在手中,却是感觉到一种灼热感。
酒中映着的自己的脸,好像和现在的她不太一样,仔细辨认着,那里面的人,却是多年前的自己。
彼年,伊人红妆,一夜春宵。
她端起酒,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那抹艳红。
很美的颜色。
美到极致,便是剧毒。
酒杯刚刚凑到嘴边,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扑过来,手中的酒杯被撞落,杯中的酒全部泼出,洒在地上,那地面瞬间就焦黑了一块。
果真是剧毒啊!
姜颐的一双眼睛写满了害怕,平日里的镇定再也找寻不见,她茫然无依的望着殿中这些全部不敢开口的大臣,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惊惧。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董卓挑眉,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样,他手轻轻一抬,又有人捧着一杯酒走进大殿。董卓望着姜颐,笑道:“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姜颐公主聪明一世,也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啊!”
姜颐咬唇,硬是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要怎么样……怎么样……你才愿意……放过我身边的人?”一句话,因为害怕,她断成了好多句。
董卓似笑非笑的挑挑眉,似乎等她这句话等了好久一般,他绕着姜颐转了一圈道:“还记得当初,我要你答应的事情吗?”
姜颐惊愕的抬起头,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我要你,做我的侍妾。”他的手摸着她细腻的脸庞,笑意浓浓。
“那时候你拒绝了我,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答应,我便放了你母后,怎么样?”他站在她面前,眼中的笑意很是残忍。
做他的侍妾吗?
以千金之躯,做卑贱的侍妾吗?
姜颐望着何太后,何太后也正望着她。母女俩静静的望着彼此,却又是不知如何开口。
终于,姜颐缓缓垂下眼,“我答应你。”
一字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董卓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皱眉道:“姜颐公主,你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听不见啊?”
“我答应你,”姜颐的声音猛地提高,她闭着眼睛,大声道:“我答应你,做你的……侍妾。”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哈哈哈……”董卓听到她这样说,心里顿时酣畅淋漓,他大笑着,道:“我说姜颐公主,你这个人也真是奇怪啊,好好地金枝玉叶,竟要给我做侍妾,你居然要做侍妾。”他笑得太开心了,他抬起姜颐的下巴,随即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狠狠丢开,“可是像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脱光了爬到我的床上,我也是没有胃口呢……”
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姜颐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心里盘旋着的,都是他刚才不屑一顾的嘲笑声。
是啊,她真的很愚蠢,她真的是很可笑。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她还是这样轻易的,就把自己的全部尊严丢在地上,任他践踏。
她用全部的尊严和希望来做一场博弈,可是,她却是连落子的机会都没有。
明知是满盘皆输,可是她还是自欺欺人的骗着自己,说还有机会。
她真的很愚蠢,她真的很可笑。
终于,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一只手放在姜颐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姜颐公主,虽说,你连做我的侍妾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如果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望了何太后一眼,“如果你可以当众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放过你母后,我也许真的会考虑一下,放过你母后这件事情。”
他的眼睛里满是报复的快感,挑高了眉头,得意洋洋的望向姜颐。
他的话一出口,全场安静的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清楚,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姜颐,一动不动。
姜颐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她的手紧握成拳,用的力气太大,甚至将尖利的指甲生生折断。
可是,指甲扎进肉里,她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原来,这就是,董卓所说的代价啊!
用她所有的尊严,和身边人的性命,来报复她。
“是不是我跪下,你就真的可以放过我的母后?”姜颐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一样。
董卓见她这样,心中的喜悦感难以言说,他点点头,道:“不但你的母后,说不定你的宝贝弟弟,我也可以放过他。”
听到他提到刘辩,姜颐猛地抬起头。
见到姜颐惊慌的眼神,董卓心情大好般道:“刘辩这个人,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你不愿意跪下,就让他跟着何太后一起死吧,这样,黄泉路上,你的母后也不至于太过孤寂了。哈哈哈……”
他的眼神里,带着丧心病狂的疯狂。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姜颐最后的选择。
“我跪。”她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姜颐死死的咬着唇,直到嘴里氤氲着鲜血的气息,姜颐才发觉自己竟生生的将自己的下唇咬的鲜血淋漓。
她跪……
她跪……
如果失去尊严,就可以保住母后和弟弟的性命,这样真的很值得的,真的很值得的。
她的双膝缓缓弯下,有人猛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的双膝落地。一直沉默着不做声的何太后,却突然大喝一声“不许跪。”
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毫无声响的永安宫,显得那般大声。
姜颐望着何太后,一直坚持着的眼泪,终于将眼睫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