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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
浩浩汤汤的祭天队伍便自神宫之中行出,连夜赶制的新圣辇丝毫不输于昨日被摔的七零八落的那一辆。
仍旧是六匹白色大宛马开路,层层纱幔之后的圣女着一身金罗蹙鸾华服,正襟危坐于车厢内,面纱之后那一双晶亮的眼睛不同于以往的微怯,而是释放出一股凌人的傲意,敏锐如同夜晚觅食的猫。
头上华丽的桂冠纵被幔帐遮挡,也无碍其熠熠之辉,随着圣辇的前行而微微的轻晃着,在灿烂的日光之下绽放出令人神迷的光。
曲秋面无表情的驭马伴驾,看着道路两旁诚心臣服的百姓,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这妖女还真是有九条命不成?!自己派下去的死士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她现在竟然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圣辇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临天阁才停下,羽离撩开纱幔,当值的守卫,尾随的百姓和所有随行的宫人尽数匍匐跪地:“恭请圣女大人——!”
成千上万人齐声高呼,尾音绵绵蜿蜒开去,就像是过山之风,以极快之速卷过层林之巅,抖落一地残叶,震的曲秋不由自主的抖了两抖。
圣女姿态优雅的起身下车,站定,傲立于临天阁前的广场之中。
那长长的朱红色宫服裙尾拖在台阶前雪白的长毯之上,绚丽的如同一片摇曳于三途河面的曼珠沙华,灼灼红光如火如荼,燎的曲秋双眼刺痛。
他被迫低下了头,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彻骨寒意从腰眼直冲到头顶,就仿佛两道淬了毒的锋利的箭,带着拉弓之人强烈的恨意精准的射向了自己的命门。
曲秋猝然抬头,带着惊恐看向圣女,她却已经转身往阁内走了去。
他的表情微微变了变,随后不动声色的四下一望,自宽大的袖中伸出两根指头向下做了个斩切的动作,便顺了顺呼吸,跟着圣女走进了临天阁。
失踪了十七年的圣女突然归来,自然是要择良辰吉日认祖归宗,并在祭天过程中占卜祈福,向百姓展示自己足以庇佑整个国家的神力。
南洛国历代圣女的灵位都供奉在了临天阁里,这小小的阁子里装着的是南洛上下千万百姓的信仰和精神支柱,所以此次祭天的成功与否,将决定慕容花现能否坐得稳那神殿之中至高无上的宝座。
想到这里,曲秋不由在心底哼出一声冷笑来。
礼乐声起,华服绽羽,圣女一步步踏着满地雕刻的莲花印朝临天阁最心的神龛走去,终伏身虔诚的跪下。
一时间,所有跟随她进来的宫人齐齐拜倒在地,梵音吟唱声起,如泣诉般袅袅不绝。
神龛的盖子动了动,而后突然被一股猛力弹开。紧接着,光芒大盛,整个阁子被映照的辉煌明亮。那光如白刃入射般冲天而起,直接云霄。再然后,盛芒化成光雨如幔般层层落下,氤氲缭绕的整个阁子都便的如同神祇。
临天阁外的惊呼声瞬间如同爆开的烟火,一浪高过一浪的传来。
正当此时,却惊变突起。
一道血红色的重雷毫无预兆的自天际厚重的云层之后砸落,轻而易举的劈开了包裹着临天阁的那一层薄薄的白芒,畅通无阻的直坠在神龛之上。
咔嚓——
一声巨响,带着不可抵挡的强大推力,将本匍匐在神龛之前的圣女掀翻出去,直撞上三米开外的石柱才堪堪停下。
身后的宫人齐齐吓得噤了声,甚至连羽离也在瞬间变了脸色,僵怔在原地都忘了去扶一把受了伤的圣女:神龛,被雷劈毁了!
晴天霹雳,本乃大凶之兆,更何况劈毁的是祈福用的神龛!
临天阁外期待佳音的百姓瞬间暴乱起来,质问声此起彼伏,众人争抢着欲要冲进阁内一探究竟,俨然一派失控的场面,守卫都快要拦不住了。
临天阁内,狠狠撞上石柱的圣女,良久吃痛的闷哼了一声,扶着柱子缓缓起身。原本纯白的面纱上沾染了一片猩红的血迹,显然方才那一撞受伤不轻。
她有些勉强的站定,抬头看了眼被烧成了灰烬的神龛,双眉一拧,转而怒目瞪向曲秋。
羽离看到圣女投来的目光像是刚刚回魂一般,抬脚欲要过去扶她,却被曲秋一把拉了回去。他猝不及防,重心一失竟被曲秋重重的甩在了墙壁上。
“神王大人,你要干什么?!”羽离捂着被撞痛的胸口怒声喝道。
那个一向没有表情的曲秋却突然满脸狰狞的笑着回过头来,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道:“干什么?右司马上就会知道。”说着,竟无视“外臣不得进阁心”的规定,一步一步的朝圣女走去。
“曲秋,你放肆!”羽离愤怒至极,一把抽出长剑便要上前阻止,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他愕然回头,看到一个低头不语的小侍卫,正要开口喝其放肆,侍卫却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羽离一怔,旋即恍悟般的勾了勾唇角,不再开口,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曲秋的背影。
曲秋一步步的逼近圣女,圣女则一步步的后撤,最终被逼的退无可退,愤怒的瞪着他,开口一喝连嗓音都变了调:“曲秋,你这是何意?!”
曲秋桀桀的笑了起来,嗓音细哑难听:“临天阁一向宁静安和,你一来祭天就惹来紫雷天诛,不知道我南洛百姓会如何处置尊贵的圣女大人?”
“你!”步微暖怒喝一声,眼神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曲秋脚下。
“圣女大人切莫恼羞成怒,你听听外面的那些呼喝声,我若是你,一定会做一个明智的选择,”曲秋顿了顿,往前跨了一步,笑意阴狠,“与其出去被这些愚民生吞活剥,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临天阁里,陪你这被天雷劈的连渣都不剩的老祖宗们!”
“曲秋,你好大的胆子!”圣女怒极,“你当真以为本尊不敢拿你怎么样吗?!来人,给我——”
话还没说完,曲秋身后却突然嗖嗖的窜出来数道黑影,快的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死死的擒住了圣女,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给你怎么样?”曲秋看着在自己手下手里挣扎的圣女,笑的十分得意,情绪高涨到忘乎所以,连脸上的皱纹尽数涌起都未察觉,“松开她,让她说话。”
下属听令放开了圣女的嘴,她又惊又怒的两侧看了看,眯起眼睛诘问道:“曲秋,这临天阁里几十双眼睛看着,你当真要造反不成?!”
“哈哈,几十双眼睛?”曲秋阴戾的笑起来,“等会儿都会乖乖闭上,这个阁子里的人,别想有一个活着出去!”
话音落,惊起身后一阵抽泣声。
曲秋不为所动的又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圣女说道:“圣女大人放心,过会儿这临天阁就会走水,而老夫则会带着这些被世人敬仰的位牌和你的尸体冲出去。介时,老夫是万民敬仰的救世主,而你则是千夫唾指的天煞星,成败尽在不言中,圣女大人觉得老夫这一计,用的可好?”
“甚好,甚好,神王大人高招,本尊受教了。”圣女微微勾唇看着他脚下的图腾,冷嘲着,纵使双手都被人禁锢着,仍无损于她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傲气,毫不畏惧的看进曲秋眼中,她沉声问道,“既然要死,神王大人可否让本尊做个明白鬼?”
曲秋敛起笑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十八年前挽晴圣女寝宫的那场大火,可是神王大人所点?!”
曲秋的表情一僵,旋即疯狂的摇头,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可须臾之后又疯狂的点头,狞笑着重复“是我...是我...”
“到底是还是不是?!”圣女急躁的爆呵一声,稍一挣扎,被束在身后的手臂便“咯噔”一声被拗错了骨头。
她吃痛的低声咒骂了一句,曲秋也跟着像是刚刚找回魂一般,眼神漾了漾,冷冷道:“小丫头,跟我用神惑?也不拿捏拿捏自己的斤两,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算是,也算不是。人是我放进宫里的,油是我洒在圣女寝宫周围的,点火的火褶子是我亲手递给他们的,只不过点火的时候我被安排去制造混乱了,你说,这到底算是我点的呢,还是不算呢?”
“曲秋,你王八蛋!”圣女怒不可遏,拼着手臂被折断也要冲过去给他两个耳光。
“呵,慕容花现,你这一点倒是跟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模一样,”曲秋再一次桀桀的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堆了一堆,没有驻颜术的伪装,他的脸根本连六十岁的老妪都不如,“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事关亲人,就冲动的完全像变了个人。当年也是,连莲心印都没有开就乖乖去死,愚蠢至极!”
“你给我闭嘴!别用你那肮脏的嘴提起她!”
“我肮脏?哈哈哈哈,”曲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当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南洛神族高层却无一人出来主持公道,不去搜找你们,甚至连慕容挽晴的死因都不屑去查,完完全全的听从西淩储君的指引,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圣女呼吸一凛,深吸了口气问道:“...什么?”
曲秋突然俯身下来在她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因为...你们是野种...”
圣女身子一僵,正要怒喝,却被曲秋眼疾手快的一把堵住了嘴:“圣女需与出生之时与之‘铭刻’之人结合,产下的后裔才算是天命相传的继承者,而你的母亲,慕容挽晴,却藐视这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规则,与命定之外的人苟合。所以,你和慕容云烟两个野种自出生便注定了没有这个资格,坐在这南洛神殿的最顶端俯瞰众生!”
圣女犹在呜呜的挣扎着想要说话,曲秋却不为所动的继续说着:“你说我肮脏,殊不知,你的亲生母亲才是最肮脏的那一个!”
说完这句话突然一把将圣女推开,大笑道:“不过她的鲜血已经替她赎完了罪责,当年清神殿前的血河一直蜿蜒过了三重宫门,事后三天的暴雨都冲不走那些糜烂的血腥之气...”
圣女的胸腔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目眦欲裂的看着癫狂状态的曲秋,眼神危险的像一只紧盯猎物的豹子。
曲秋尚不自知的继续洋洋得意说着:“那场面是多么的悲惨壮烈,经历过的人一定会终生难忘!慕容挽晴被万剑穿身的那一幕...那样喷薄的鲜血当真是漂亮...美得让人想入非非...饶不得那男人拼了命的也要救她...”
话还没说完,曲秋仍沉浸在对慕容挽晴强烈的旖旎幻想之中,耳边却突然炸开一道重雷,紧接着一道猛力如同怒龙般自脚下腾跃而起直中在他的胸肋之间,将他弹飞出去数丈之远。
他忍着痛,错愕的抬头去看,只见那些原本擒着圣女的属下一个个都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阁心变得一片彤红,俨然如同妖娆的火焰。
而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圣女血衣肆舞,长发缭飞,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双眼沉沉的迸发出彻骨的恨意,一字一字如掷坚冰般咬出一句话。
“曲秋,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