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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春雷轰隆隆,几场春雨淅沥沥。
绿意便越发浓烈起来。
阡陌交通的田埂,将田野划分成一个一个的格子,而今这格子里储满了水,明镜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偶有洁白云朵害羞一般,飞速而轻快地移动。
农人的脚步总是忙碌的,特别是从惊蛰过后。
苏家,自然也不会例外。
除了分给苏有礼一家的田地之外,苏家众人需要耕种的好田跟次一点的田,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亩,又少了能干的苏有礼跟李氏,是以并不轻省。
每当农忙时间,几乎都是全家出动,连几个媳妇都不例外,除了留一人在家做饭之外,几乎都下到了田地里,好在有牛,耕田时候倒是没有累到。
家里,苏钱氏则是亲自指挥起来,薄荷不耐烦苏钱氏腻腻歪歪,干脆跟着大人一起下田,她本来就是个利落性子,下田插秧虽然比不上苏有义跟林氏这些惯做活计的,但要说比周氏这样偷奸耍滑的,倒是绰绰有余了。
何况,周氏还经常腿疼腰酸牙齿软呢。
今日依旧是“身子有些不爽利”的周氏在家做饭,想想她做的那些饭食,就连苏老爷子的脸都拉长了些。
这不,众人刚下地没多久,她就在那叉腰使唤乌梅,“乌梅,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的还吃白饭,我这腰扭到了,你先做饭。”
半夏自然也是在家里的,不说苏有礼跟李氏舍不得她受苦,她也需要在家做饭,顺带地陪着远晨,矮脚岭的木薯,也不算难种,而且不算太急,家里那不到三亩的水田,对于向来干活踏实的苏有礼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倒是那边,因为苏有礼跟李氏分了出来,虽然田地也少了些,但怎么的总觉得干活慢了许多,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出来罢了。
乌梅听周氏叫,并没有跟以往一般的往前凑,她脖子上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
这人死都死过一次,那勒着脖子的绳子让人无法呼吸的无助,那说不出话的疼痛让她记忆深刻,再回头看,很多事情便都没有原来那般举足轻重。
何况早两日,半夏还声色俱厉地骂过她。
“大姐,你看看薄荷这性子,她还是小的,难不成的每次都要让她出头为你吗?你好歹要为自己想想,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既然不想嫁,谁也逼迫不了你,你自己选择的,你就要坚持走下去。”
是啊,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好怕的?
外头纵然流言纷飞,但说说又能如何?要无缘,顶多不过是一辈子不出门罢了。这样一想,乌梅自己心就有些乱,摇摇头自己反倒失笑。
周氏的喊声她是听见了的,但她还在收拾自己的屋子,就干脆装作没有听见。
周氏叫嚷了好几嗓子,见乌梅不动,很是不忿地快步走到门口,“乌梅,你怎么还不去做饭!”
这样的质问?果真的是理所当然啊,乌梅依旧好脾气地笑笑,“四婶,刚才你不是说你留在家里做饭吗?要不然今日该是我娘吧?”
就知道捡轻省的做。
“你都这么大了,整天的在家吃白饭吗?”周氏还是这句话。
“什么叫吃白饭?”
周氏似乎没有料到乌梅会顶嘴,见她突然间眼睛黑漆漆地看着自己,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真的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蓦然想起当初她被救下来时候的模样,周氏就有些发憷。这话她也反驳不了,因为水萍的年纪也不小了,乌梅洗衣裳剁猪食,还选黄豆,这农忙时候熬绿豆汤……
但既然已经来了,周氏眼珠子转了转,“我这可是为你好,好端端地你出去做啥,这外头的话难听呢,你好好在家做饭。”
“为我好?我怎么就不能出去呢?”乌梅依旧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但这话就问出来了。
周氏怔住,不知道为何有些心虚,但她又很是讨厌这种心虚的感觉,就有些气急败坏,“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倒是出去啊!你是想渴死他们吗,先送一次水再送一次绿豆汤!”
“好。”乌梅静静应和,而后继续整理屋子。
周氏无法,她不敢再呆下去,这等会苏钱氏要是看不到灶房冒烟,还是自己吃挂落。
但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人,说变就变了。
乌梅却是摇摇头,原来拒绝别人,真的没有多难,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快意,可笑的是这么多年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做过,总以为听话懂事勤劳,才能更好的帮着家里人。
但事实呢?
想着等会出门,她也就不怕了。
瞧了瞧外头的烟囱有些冒烟,她笑了笑,心绪有些激动,这种时候,很想找人说说话,就穿过院子到了半夏这边。
几步走进来,“半夏——”先叫一声,然后熟门熟路地穿过半夏住的屋子,拐到后面的菜地,看见远晨蹲在半夏身边,半夏在忙碌的做早饭。
乌梅眼睛里都是神采,“半夏,刚才四婶让我去做饭,我没去,她也没有法子!”
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半夏笑笑,“大姐,干得漂亮,你这是帮她,你想想要是以后迟早都要分家的,要是四婶不多学学,等分家了水萍也是个不会做做饭的,她们才更艰难呢,趁着现在多用心还来得及。”
这自然是半夏在说笑,她就怕乌梅拒绝别人心里有负担,于是顺口就说了这么一段话,周氏以后过什么日子,周氏究竟能不能做好饭什么的,哪怕挨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时机合适,她一点都不介意给她使使绊子什么的。
乌梅用力地点点头,“我懂了。”
半夏瞧着她,心道,这一回怕是真的懂了。
虽然这过程有些艰难,但毕竟人都是在转变的,乌梅不是傻子,只是心太软,但上一回她既然能够决然地那样决定,就证明她绝不是一味地没有主意,不管如何,这变化是可喜的。
“对,大姐,你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逼你。”半夏一力支持。
要真的乌梅在之前能够做到这一点,苏春儿要算计她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话说回来,要不是苏春儿的算计引发的一系列事情,乌梅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变化。
世上的事情,因因果果,本就难料。
乌梅只不过是过来跟半夏说一声,话说完了,她自然要去送水,“我刚好经过河边,你找个篮子把水罐放进去,等会我顺便给三叔他们提过去。”
半夏想了想,点了头。
这样自己就不用多跑一趟了,何况乌梅用一个扁担,挑着两罐子水,也没有多重。
乌梅一脸笑意地挑着水,出了门。
半夏依在门框那望着她出去,笑了笑,这样的乌梅,比以前更美了。
而乌梅出得外面,走在柔软的田埂上,很快就有了汗意,她却不觉得累,瞧着这田埂旁的野草野花,还有那绿油油的秧苗,莫名地就想哼小曲。
给苏有礼他们送水并不是完全顺路,她绕到河边,先把那水罐放下,而后沿着河岸往下走。
河水已经上涨,水上有野菱角跟浮萍,两边有低矮的灌木丛,跟婆娑舞动的竹林,飒飒而响。
她甚至还很有兴致地探探头,瞧瞧有没有冒出来的春笋。
也是一盘菜呐。
隐隐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先瞧见的,是河水里的倒影,在这粼粼波光之中,有些支离破碎的一个影子,抬头,这才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她认识,或许,不仅仅说是认识。
林家的人,林飒,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站在身前几米处,紧紧盯着脖子上的痕迹,极力压抑着面部的表情。
乌梅第一想法是,后退。
要搁以前,会如何,腿软还是逃跑?她想想又抿住嘴,不过是退后了两步,她站住了,而后下定决心一般,往前走了好几步。
很多路是别人无法代替自己走的,既然已经找上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飒就这么看着乌梅,脖子上的痕迹显然不是作假,他的心一直往下沉,眼见她眼神里的的柔弱慢慢转变成……敌视?
于是,他便明白,之前虽然知道,但他总是不信的,直到亲眼看见。
他知道,他们的相遇说不上好,甚至还有层层误会在当中,让她受了苦,但天知道,从见到她起,他就认定了就是这么一个人,想着以后一定会对她好,哪知道,这样的决定,家里人会错意的逼迫,让她差一点死掉。
涩着嗓子问道,“你果真还是不愿意的。”
风微醺,野鸭子在那扑闪着翅膀,刷地一声飞走。河边这两个人,一个亭亭玉立,一个俊朗挺拔,原本好好的如画一般的场景,哎……
乌梅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什么都不想说,她直视着他。
直到他转过身去,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不晓得,家里给你添麻烦了,我……”
越发远去。
乌梅原来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但为何心里却是百味杂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