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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屈老板向简竹感慨:“如果是真的。您这儿,说不定就是潜邸哪!”
龙飞于天之前,潜藏于渊。哪位君裔少时贫寒,后来正了君位,那么少时住的地方,就叫“潜邸”。
十二城的继承法则是:城君辞世,少君中先择贤继承,少君不行,就由少姬来。如果既无少君、也无少姬,那么五代以内的公子、女媛,也都可以备选。
如果说宝刀、慕飞两个人里,有一个是君裔,那么本城出现君之缺位时,他们说不定能参与君位争夺,并且,说不定,有获胜的希望。
简竹摇头:“本城城君子息旺,去了一位,还有三位少殿下呢!”
去了仲少君兼思,还有两位少君、一位少姬。但最幼的少君、唯一的少姬,母亲地位都卑微,他们本人资质也不佳,城君一向不喜欢他们。伯少君洪综,跟他生母右夫人的为人,一向被非议,如果忽然有一天罪证确凿,被告到城君面前,只怕洪综会被取消继承资格。
那时,关于继承人,岂非又要起动荡?流亡在外的“潜龙”,未必没有一飞冲天的希望啊!再说,这片大陆十二城,有十二支君系。流落在山乌槛的,也说不定是邻城的君裔?某几个城,继承人本来就单薄,若把潜龙送回去,也许当场就能博得富贵哪!
屈老板的呼吸变粗了。
“总之那些都太远了,”简竹把他的神智唤回来,“关于两位的病,我倒有个主意,刘大夫既然治好了那两个孩子,他的药,想必阁下们也用得。我便将大夫的药拿来给两位用。两位看可好?”
屈老板缓过神来,道:“我还有一个主意。”
“哦?”
“听说无意中犯下触逆的罪,向君裔诚心诚意恳求,能得到恕免。我与羊医生,分别向一位恳求,看是谁先痊愈,怎么样?”
简竹似乎大吃一惊:“传出去可不得了!”
“自然是只有我们两个心里默默恳求而已,只盼感动神灵,绝不给第三双耳朵听见。”屈老板说。
简竹沉吟着,唤了一声:“屈老板啊。”
“哎?简老板!”
“福兮祸所倚啊!”简竹警告。右夫人、伯少君,母子俩心狠手辣出了名,要听说有什么“君裔”流落在外,掉脑袋都算是轻的。
“富贵险中求!”屈老板应声。
他正因为有这么大胆子、这么的鲁莽,才会给草里下药。
很符合简竹的预期。简竹微笑,措辞却很谨慎:“说这些都太早了。”
“是。是。无非奇货可居。卖得出手自然好,一辈子不出手,至少也沾沾福气。”屈老板摩拳擦掌。
能降祸于人的、也能赐福于人。这都是圣神特许的灵泽,沾在十二君系的后裔身上,所谓“旺气”,自与凡人不同。能够向伤害者发起报应的,说明君裔血统很厚,旺气自然也充沛。
所以说!屈老板想,难怪简老板能在张大佬的眼皮底下安然坐稳。山乌槛收了个宝贝在这里,一定能够飞黄腾达了!
“借屈老板吉言了。”简竹微笑。
“一定的一定的!”屈老板点头如鸡啄米,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沾光?
“说到这个,在下正有个想法,屈老板如果肯听,那是在下的荣幸。”在屈老板一迭声的“请讲”中,简竹把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这个计划,如果早几天对屈老板说,屈老板一定嗤之以鼻:“发什么大头梦呢?”可如今听来,他却觉得大手笔、与众不同,听得心驰神往。
绵羊医生本来只不过在旁边陪听,忽然听到计划中还有他的一部分,“呃”了一声,本能地推托,听见上头好像有动静。一撮灰尘掉下来。
简竹亲自踩着凳子上探头看了一下:“哪儿来的老鼠!”
屈老板已经往绵羊医生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不会行医,切切煮煮还不会吗?就当是帮我做肉臊子了!我还没可惜秘方呢!你!你可惜你这二两蚂蚱力气?”
绵羊医生眼泪汪汪抱头,再次迫于淫威之下,从了。
胡九婶找到慕飞时,怔了一下:“你钻哪儿去了?瞧这衣服脏得!”
“我这不是下地吗?下地!”慕飞赶紧打断母亲的话。
“你滚泥潭去了吧?属猪的?”胡九婶嘴上从来不积德。
“娘!你找我就为了骂我?”慕飞受不了了。
“……”胡九婶静下来。
就像一片轻俏的天空,时不时飘点小风儿,撒几点雨豆子,但老居民都知道,它成不了气候,所以从来不拿它当会事,最多嫌它烦。可是突然有一天,它不刮风、不撒雨星,只有阴郁的厚云重重压下来,老居民们才害起怕:百年不遇的,这算什么天象?别出什么大事吧?还不如乱七八糟刮点小风雨呢!
慕飞拉拉胡九婶衣角:“娘,要不,你还是骂我吧?”
胡九婶回过神,下了决心:“你跟我来。”牵着他手到河边,叫他:“跪下。”
慕飞看了看娘的脸色,乖乖跪下。
“以后每逢正月十八,你要到水边拜祭一个人。你不要管他是谁。不管以后听到什么流言,你记住,没他就没有你。”九婶厉声道,“记得住吗?”
正月十八,是慕飞病重的日子,也是守墓人落水的日子。
慕飞缩缩头:“记住了。”
他只敢说这三个字。其他的都不敢问。
他回去时,心情很不好。
大管家简来方可不管他心情怎么样,拉着他的手,算是有东西交差了:“可找到一个了!”还缺另一个,“宝刀上哪儿了?”
慕飞不知道。他只知道胡九婶没有把宝刀带上。
所谓“没有他就没有你”,如果胡九婶说的是守墓人的救命之恩,那么,宝刀应该和慕飞一起拜祭。可是胡九婶把她排除在外。也就是说,这份恩情只跟慕飞、胡九婶、守墓人有关。
这是什么性质的恩情?答案呼之欲出,没有别的可能。
大病之后,慕飞觉得自己的脑筋更加清楚,看这个世界,就像模糊的镜片被重新磨光滑了,纤影毕现。
“哦,你来了。”简竹在炉边抬起头,看了看慕飞。
他正在封暖炉。这炉子,已经不必再用了。冬天已经过去。
当宝刀和慕飞扭打追逐到地里去时,兼思来拜访简竹,开门见山道:“如果我离去,对少东家是否有所不便?”
“按律,依罪犯情节轻重不同,徒刑有‘听自赎’、‘发付官卖’、‘不赎不卖’三种。可以赎、卖的,只要钱拿出去,人在哪里都不是问题。人如果走了,大不了押的那笔钱就全给官家了。”简竹笑笑,“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大不便。”
“少东家不是一般人。”兼思真心赞叹,“很遗憾在这里与你告别。山青水长,后会有期。”
简竹一点也不意外,只道:“你不去向宝刀告别?”
兼思沉默了片刻:“不必了。”
简竹点点头,亲手把暖炉里的炭灰全拨出来,拭去灰迹,道:“可惜不能送你。”
兼思抱拳。
暖炉拭到一半,简竹出去,迎接两位客人。
如今客人已经走了。
慕飞仰头问简竹:“师父,大事已经说完啦?”
简竹笑了一下。这笑不出声,掩藏在长垂的帽帷里。但慕飞就是能感觉到,他笑了。
简竹这样笑着,手在慕飞肩上按了一按。
神龛里收伏屈老板二人时,慕飞是那只偷听的老鼠,简竹知道他是。
这一按,代表了师徒之间的了解、甚至共谋。
慕飞心里暖暖的。守墓人会不会是他生父?呵,不去想了!现在,对于慕飞来说,简竹才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父亲。
宝刀也终于被简来方从煤筒里找到,乌七抹黑地抓到简竹面前。她像只坏脾气的流浪猫,老大不乐意的嘟嘴:“我找人呢!”
“我找你们,”简竹自说自话的宣布,“因为今年你们要勤奋。我有可能给你们分派新任务。”
“我不想做什么新任务啦!”宝刀烦躁道,“我找不到兼思了。”
因为这里那里都找不到他,她就去各种偏僻的角落找,连煤筒里都钻去看了。就好像他是一个玩具,连那里都可能会掉进去似的。而她是失落了心爱玩具的猫咪。
“也许会让你们去张邑。”简竹道,“他走了。”
“就是您说的新机构吗?!”慕飞顿时兴奋了。
“我没去过张邑啦……”宝刀扬起小眉毛,“咦,他?”
简竹笑笑,把慕飞的问题置之不理,回答宝刀:“嗯,朱兼思走了。”
“他、他没有跟我说。”宝刀失措。
“大概是不必跟你说吧。”简竹不动声色。
宝刀低下脸,横一道坚一道的煤灰下头,那么浓的失望,让谁看了都会难过。“张邑是吗?”她小声道,“哦,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