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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刀在青神岭口,驻足南望,满脸怅然。
那边是白龙山。她遥遥可见白龙寨前的峰色树影,都还未改。
去年她从白龙寨里欢欢喜喜跑出来,以为可以畅畅快快去玩一场,而且非得玩到寨里人担心她、出来找她才罢休。大不了回去被爹骂一场,总之要玩得过瘾才罢休。哪里晓得一去经年,出来的地方,再也回不去,纵然回去,也不是那人喧马嘶的旧巢,没有老爹粗壮的手臂,把她高高举起,疼在心坎的骂一声:“这野丫头!”
而今她也知道,人间确实如她想像的那样有各种各样好吃、好玩、好穿、好看的,甚至比她能想像出来的还多,也有许多坏人、许多好人、许多不好不坏的人,演绎出无数比说书里都精彩的故事。她这一年里办的事儿,似乎也算拿得出手,可惜没那么个人在她身边看着,连风吹过都显得空寂。
兼思手往前,想拉住宝刀的手。
宝刀恰在此时回头看他。
兼思手一缩,指尖擦过宝刀的袖子。他抬手想遮在嘴边咳嗽一声,又觉不妥,将手放下,脸微热,侧过身,装作不在意的问:“你要不要到那边看看?”
旁边的阿坞已经抗议:“还往那边?影响了行程!”
阿坞是海蛇帮这次任务的主事。他骨架大,人瘦,平常在船上不修边幅,跨在船头,就像钉子钉在船板上,任风打浪翻,总归不会失脚滑跨。若没什么事,便两只手抄在袖子里,肩膀高高耸起,嗅着海腥、辨着海味,自得其乐。
登上陆地办事,他把自己打扮得像陆地上的居民,有点儿太过矫枉过正了,袍子穿得比一般的陆地臣民还要正经,头发梳得比一般的陆地臣民还要光顺,巾帻戴得比一般的陆地臣民还要老实,似一只拿定主意改邪归正、眯起眼睛拿腔作势的海坞。
简竹把生意谈妥之后,他原该领队押麻料回去,无奈宝刀也要去觉城,兼思跟宝刀一路。阿坞不便让宝刀也跟着麻料队,又不便让兼思单独行动,于是就让麻料队伍一组,他们这里则成了三人行。
说起来只是麻料,不是什么金珠宝贝,搁在从前原不必怕人打劫。
如今麻料金贵、行业瞩目,为怕给海蛇帮惹上不必要的注意,所以运货队要加以掩饰,到底也不算特别严重的任务,那些兄弟们本是走熟的,押那货车没什么大不了,不必非得阿坞坐阵。
只是阿坞离海远了,心里总有点不得劲儿。站在青神岭上,远远望见了天边的碧色、耳边仿佛已听见哗哗的涛声,他恨不能一步跨回去。宝刀居然还要往南边探亲?他不得不严重抗议了!
宝刀翻个白眼:“有点道上义气没有?出来混的都是兄弟,过家门就不想去看看?”
阿坞虚弱的抗议:“我们是正经商号,说什么道上”
宝刀“切”了一声。
阿坞碟地宽面条泪。
他没打算告诉宝刀,自己是海蛇帮的!可是兼思来向他请假,说什么要陪宝姑娘遽觉城,他一怒之下,多骂了两句,被宝刀确认:“你要不是江湖出身,我前十二年的日子都白混了!”
阿坞亏在海上陆上混了三个十二年,被一个小姑娘逼问得狼狈不堪。
宝刀并且跟他豪赌一把:“我的身世也不简单,没敢让官府知道!
我爹可厉害了!你认不认识他?你先告诉我,你是哪家哪派,我就把我爹名字告诉你!”兼思居中作保,跟阿坞保证宝刀是绿林女儿,不是什么官府人物。
于是阿坞只好认亲。
都是绿林好汉,一家亲哪海蛇帮商号主事和白龙寨大小姐握手言欢。
宝刀说她有要事去觉城,阿坞只好陪同,路上还不带有难色的!
稍微说一句不肯绕路的话,宝刀就大帽子压过来了“义气”什么的,都是寨里她听惯的切口,甩出来比老江湖还老江湖,阿坞噎得直翻白眼。宝刀后头还有句更狠的:“你不够朋友。我的大事,也不告诉你了!”“请!”阿坞只好请白龙寨圭动摊手“白姑娘请!”
旧地重游,白龙山的路口、岭背,三三两两站着一些官兵。是白顶天等一寨人消失之后,桑邑太守唯恐有变,派了些士兵在此山常驻打探。后来,白龙寨空一事作为战绩上报,小熊侍卫长亲自来看,不管白顶天等人为何仓皇离去,赛子空了总是事实。这原是三不管地带,南郁的栖城当初未能控制此处,白龙寨子空了以后也没能立刻派军驻管。桑邑太守派的官兵,是白龙山唯一有力的控制者。小熊侍卫长一则大喜,二则后怕:这等大事,桑邑太守向〖中〗央报得这样晚。倘若栖城官员敏锐、调度迅捷、战力强干,立时把白龙山占了。这一块模糊地带,顿时就要归栖城!
桑、张两邑官员宴请小熊侍卫长时,小熊推托再三,最终也没有赴宴。一来不想落那骄傲招摇结交外邑官员商家的话柄,二来么,实在是忙。他忙着调派人手,把白龙山纳入安城实际控制范围。
城君洪选对此倒并不很热心,理由是:自圣人划下十二城,诸城的边界,也就这样了。虽有模糊地带,算来并无多少面积。又不是出金子出珍珠的宝地,抢过来又能有多少呢?那山脉里向来有晌马强贼盘锯,纵然官兵占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强贼打了去,反而耗了财、
损了人、又丢了脸。何苦来!有那力气,不如投在其他地方,更能改善民生。
小熊心里气得不行。送到嘴边能占的地不占、家门口的贼人也不敢打,还奢谈什么改善民生?!
因为对方是城君,他不能一拳揍过去,只好自己生闷气。
幸亏伯少君洪综支持小熊,帮忙在父君面前说话,终于准了一千八百人的队伍,在白龙山“整地协防”。
安城的军队数字,向来是虚数。有那吃空饷的、后勤的、搞文艺劳军的,算起来真正战斗力只能折半。但总比没有强。
这队伍就布置上白龙山了。栖城城君听到信,冷笑着说风凉话:“一千八百人?我出一半的饷银,招几个绿林,就能把这山头重打下来,叫安城耗财损人又丢脸,信不信?我无非懒得跟他别这苗头罢了!
一座山,又不是能出金子珍珠。我栖城少一座山么?让他去!”一这话头倒是跟安城城君一路来的。
小熊不管这些权衡,他就认定了身为军人,为国杀贼占地是本分。身在圣人强行确定的所谓和平盛世,没得正经战打,占座山也是好的。
宝刀她们回到白龙山,就见华些官兵东一个、西一个的站着。
宝刀低下头:“走吧。”“哟,凤还巢,凤没了,占了一伙什么东西,我看着都怪可怜见的!”阿星对何四俏声道。
何四如果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这时候应该把她抓起来打手心,教训她:“小小年纪如此刻薄,不是福相!”可是她就算说刻薄话,也这么冷、这么丽,如华城冬天拿河冰削成的灯,似乎天然就该这么凛滟滟的逼人。
何四心头涌起不该有的绮念,自知不可以,偏偏抑不住,羞愧的低下头。
阿晏撇了撇嘴角。
宝刀、兼思、阿坞,慢慢走回岭后头来。
“哎,你们!”归顺子远远看到有人,恪尽职守,奔过来盘问,奔得近了,见是熟人,咧嘴一笑:“哎哟,是你!”只剩了宝刀。兼思和阿坞都躲了。
“刚才还有两个人呢?”归顺子扭脖子左右看。
“伙计,忙着呢!先走了。”宝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完谎话,上下打量他,很高兴的捶了他一拳:“个子见长啊!”
这一拳不要紧,归顺子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你没有长得够结实。”宝刀忙伸手拉他。
归顺子颤颤嘴角,想发作,实在跟这位姑奶奶太熟了,没能发作出来,化为一声自嘲:“你才应该来当兵丁!”“过奖过奖。”宝刀跟归顺子聊了一会儿才分手,翻到岭后,却不见兼思和阿坞。
咦,难道他们速到机会就跑了,不肯再陪她到觉城?宝刀大惊,这叫她如何是好!
“别叫了,快过来!”树丛后头,兼思在朝她招手。
宝刀连忙过去,发现兼思和阿坞煞有其事在研究一些玩具?
宝刀很难确认它们是什么,只能把它们叫成玩具。具体来说,它们包括一块人工造的绿绒绒东西,还有其他一些人造的小玩艺儿。
兼思和阿坞脸色都凝重得不行。宝刀只好问:“这算什么?哪位魔头的表记吗?”“你看这个是什么?”兼思指着绿绒绒的方东西,问宝刀。
“呃,草坪?”绿丝绒制的小草。仔细看,那草儿制得栩栩如生,连每片草叶的大小形状都不尽相同,叶片和草茎上的脉络细微而清晰,真称得上巧夺天工。
旋即,宝刀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他们面前就有一片草坪。这草坪跟阿坞手里拿的假草儿很像。
“我们躲到这边来,就拣到这个东西。我们再往前走,就看到与人造草坪相对应的这片草坪。”兼思对宝刀道。
“可是”宝刀简直的不知所措了!因为阿坞手里拿的,可不止是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