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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之喜
四周后,十一月初,临近光棍节……
当训练场边的青草枯黄,当这一批秋训的各队刑警和教员们相拥分别,当每天总队的院子里、跑道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树叶时,又一个冬季即将来临了。
支援组添了两个新人,是警官大学的毕业实习生。刚来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知道这支援组的赫赫战绩之后,马上就自觉地融到其中了。尤其把技术出身的李玫、曹亚杰奉为神人,每天师父师父叫个不停。四周又接了两起案子,一起跨市抢劫,一起连环诈骗,对于普通刑警可能有难度,但对于现在装备一流、信息大平台已经初见成效的支援组几乎没有什么难度了。连环诈骗案仅用了十六个小时就从浩如烟海的监控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嫌疑人。后面的事,自然扔给刑警队的去办了。
这才是支援组组建的真正目的,就是毫无保留给基层提供在信息、技术等方面的支援,进而提高基层对案件研判的准确率。单从这一方面来讲,经过深港大案历练的这一小组,已经渐趋成熟了。
快中午时分,实习生沈泽从楼下奔上来,走路姿势还保持着警官大学的训练成果,两拳齐腰、目视前方、步幅一致,放慢速度的时候,就是一个标准的踏步。偶尔停下,他会下意识地看着肩上,抚下前胸,保持着庄重的警容,站到标着副主任办的房间门前,他敲了敲门……没音,又敲了敲门……还没音。
得了,余副组长又不在。他实习三周了,感觉最神秘的就是这个副组长。明明官职不大,可派头不小,翘班溜号从来不请假,看那样子就连政委、副政委也拿他没治。他一直想,这没准又是哪家领导养的二世祖呢。
“沈泽……你来一下。”
有人在叫他,他回头时,看到了齐耳短发,和他一样实习身份的张薇薇。这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两人一南一北警官大学同时毕业,学的都是刑事侦查专业,进队彼此间很有共同语言。
“怎么了,薇薇?”沈泽问着。
“看看我写的这个。”张薇薇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页东西来。
是上次参与连环诈骗案的报告,副政委兼组长史清淮给实习生下的任务,沈泽粗粗一览直道:“不错,女生就是文笔好,比我写得强多了。”
“不这么露骨地奉承好不好?”张薇薇不悦了。
“真不错,就咱们组里这几位,我看呀,就李姐和曹工程师有点真本事,其他的也就混日子的。”沈泽道。
“别瞎说……哎,你的交了么?”
“没有呢。”
“那走啊,我看看你的。”
“交给谁呀?副组不在。”
“那给李姐,李姐好说话。”
两人商议片刻,敲响了技术组的门,旋即传来了李玫的粗嗓厚音:“谁呀,进来。”
两人进门,站定,敬礼,然后恭恭敬敬交上了自己的报告,副组不在,只好交到这儿了。李玫扫了眼,放一边道:“行,就交给我吧,给了余罪他也看不懂……哎,都坐啊……鼠标,把你东西收拾收拾,乱成什么样子了。”
鼠标拿着手机正玩得起劲,翻了她一眼,根本没搭理。俞峰正埋头做着表格,笑了笑,劝阻着:“标弟刚迷上捕鱼,让他玩吧。”
“嗨,在新人面前注意点影响啊。”李玫不悦了,剽悍地起身,上得前来,一把就拽走了鼠标的手机。气得鼠标拍桌子和她叫嚣,沈泽看得大跌眼镜,张薇薇露齿一笑,被这样子逗乐了。这一笑的风情恰恰被标哥瞅见,咦,那勃然大怒的表情瞬间成了笑眯眯的贱相。
“好好,收拾收拾……”鼠标笑着,装模作样地收拾起东西来了。
李玫把他的手机一扔,回头笑着问两个实习生:“怎么样,沈泽、薇薇,对我们这环境感觉如何?”
“挺好的。”张薇薇笑道。
“确实不错。”沈泽道。
“不要这么空泛,告诉我你们的真实想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对了张薇薇,你们都是刑事侦查专业,难道对现在参与的工作,没有什么想法?”李玫问着。
“还没有,我们的教科书比较滞后,有些设备我还没见过。”张薇薇实话实说。这个支援组的配备也确实让她很意外,最起码那种价值四十多万的监控图像解析仪器,之前她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听说上。
“我也没想到,咱们的设备配得这么好。”沈泽道。
“错了,最犀利的武器应该在这儿,而不是多高科技的设备和技术,尽管设备和技术也是不可或缺的。”李玫指指脑袋,如是说道。这是她半年多来的心得。
沈泽和张薇薇互视一眼,没有立即明白李玫所指。沈泽好奇地问:“李姐,您是指……”
“脸盘圆、脑袋大,走遍天下都不怕。”鼠标突然间插了一句。
两个实习生回头时,看到严德标前辈严肃的表情,然后是李玫的气急败坏,两本书哗啦啦直朝鼠标飞来,鼠标顺手一挡,又把桌子上刚收拾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就见得李玫捋着袖子要上来,鼠标嘻嘻哈哈转着桌子,用两个新人当掩护,仓皇逃走了。
“这个死孩子……别理他啊……你们俩,我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气死我了。”李玫没追到鼠标,在新人面前又是形象俱失,表情却是不好看了。
两个新人尴尬地告辞出了门,恰和抱着一堆书籍资料的曹亚杰碰到了,两人殷勤地帮着忙,送了进来。曹亚杰拍着东西道:“肥姐,你的书和资料,刚寄到,还差两本没翻译过的,是法文原版的……哎,这是怎么了?”
“气死我了。”李玫无心听了,还是生着闷气。
“谁把肥姐气成这样?告诉我,我和俞峰替您出气去。”曹亚杰道,看样子,已经渐渐走出了那个心理的低谷。
“鼠标呗。”俞峰插了句。
“哦,那哥俩我惹不起,算了。姐你只能忍了啊。”曹亚杰道,直说,“再怎么样也是内部矛盾哪。”李玫却是说了,总队支援来了两个新人,就指着培养帮手呢,每回都被鼠标搅了。还有个更无耻的余罪,三天两头见不着面,支援组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了。
唠叨加牢骚,这个才女的毛病大家也接受了。一个劝、一个安慰,等气稍消点,鼠标回来了,李玫刚要发作,鼠标变戏法似的身后一提,纸袋子一开,热腾腾的烤红薯香味蹿出来了。
胖弟最了解肥姐,李玫眼前一亮,什么牢骚都不发了。拣了两个最大的,掰着吃着吧唧着嘴:“这还差不多。”
“那你不要老管我行不行?我媳妇都不管我呢。”鼠标道。
“我才懒得管你呢,有新人来了,你好歹做个样子,别没几天,毛病和你一样了。”李玫边吃边道,还是相当有荣誉感的。
“我这叫毛病啊?优点好不好。”鼠标啃着红薯,掰扯着,“研究表明啊,桌子乱糟糟的人,比桌子整洁的人,创造力平均要高出50%;经常迟到的人,比从不迟到的人,幽默感平均高出70%;爱玩的人,比不爱玩的人,情商平均高出90%……”
李玫听得鼠标都开始排统计数据了,愕然地直瞪眼,无从分辨真假。俞峰却是知道这货胡扯,大惊失色附和道:“哎呀妈呀,标弟,现在才发现,你真是太优秀了啊。”
“就是啊,鼠标,你这么优秀,取代余罪副组长的位置吧。”曹亚杰笑道。
“拉倒吧。”李玫啃着红薯,直道,“那位比他还优秀,班都不上。”
一说这个都笑了,这三周余罪出的笑料比鼠标还多。先是请婚假,别人以为他结婚,结果一问才知道,他爸结婚。哪有爸结婚儿子请婚假的,政委不准。后来又请病假,上午请病假,结果没隔几个小时,政委就在五原一个饭店里碰到他和一个女人约会了,回头在会上点名批评了:
“啊,有些同志太不像话了啊,头疼脑热拉肚子是病,想女人也算病?革命工作需要的是高尚情操,不是这种贪恋享受的小资情调啊……”
政委是上了年纪的人,开口闭口都有着浓浓意识形态气息,这个教育明显落伍了。之后余罪连假也不请了,直接玩消失。
“哎,你们说,我怎么觉得余罪好像受刺激了?就跟亚杰一样。”李玫道,笑过之后,又免不了担心了。俞峰点点头道:“好像是,难道真是想女人想出病来了?鼠标,他那位到底怎么回事?”
“禁毒局的……一出任务就没个准点。连消息都没有。”鼠标道。
“那咱们能帮点什么?”曹亚杰道,这个团伙私人感情愈见其好,都是处出来的。
“我有一个计划……马上就要光棍节了,我这个计划,旨在消除光棍……嗯……”李玫拿着烤红薯,看着三个人,小声道,“我把原信息中心,我那些属下,全部是女光棍的,约到咱们总队聚会怎么样?没准看对眼了,就成一段佳话啊……是不是,俞峰、亚杰?”
哎哟,这消息可太好了。曹亚杰和俞峰愣了下,鼠标迫不及待地拍手:“好好……太好了,咱们组个团泡妞。”
“有你什么事?”李玫看不中意了。
“难道姐你没看出来,我内心是多么寂寞难耐?”鼠标幽怨道。
“你都未婚同居两年了,还寂寞难耐?”李玫愕然看着,总也不信鼠标这长相、这身子骨,居然天天抱着出轨劈腿的理想。
“那可不?我的人生是最悲惨的,活这么大,泡了一个妞,就泡成老婆甩不掉了,你说将来要想起来,我这人生该多灰暗啊。”鼠标嘚瑟着,看来这个环境确实压抑太久了。曹亚杰刚劝了一句,鼠标又把橙色年华的事搬出来了,大骂这几个货去嗨皮也不叫他。
越说越不像话,气得李玫起身要走了,至于组织聚会的事,直接拉黑。“嘭”地开门,却不料张薇薇领着一个年轻的、帅帅的小警站在门口,那小警个子精干、浓眉大眼、帅得冒泡,一下子看得李玫两眼直冒小星星,问这帅哥是谁,张薇薇介绍是来找严德标师父的。
鼠标一瞅,一愣,脸上一喜,然后两人同时惊声尖叫起来,一蹦三尺高,蹦着两人跑着就抱一块了。
居然是羊头崖乡认识的小警李逸风,鼠标这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小子哎,这回可跑不了,该请你标哥了吧。”
“那是……不请您请谁呀?没说的,叫上余哥,饭钱嫖资全算我的。宰得不狠,都不算兄弟啊。”李逸风拍着胸脯,来了个剽悍的回答。
一办公室同事,听得两眼直冒黑星星,小实习生脸皮薄,赶紧地扭头跑了……
“咔嚓……咔嚓……咔嚓……”
机械的、单调的修剪声,长得有点乱的冬青在大剪的咔嚓声中,叶落纷纷。
马秋林抬头时,他看到了余罪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动着剪子,修得勉强,有点心不在焉。他笑了笑,又埋头剪上了。聋哑学校的绿化地,在这两个特殊人物的修剪下,慢慢地恢复了整齐的视觉效果。这项单调的工作已经重复一周了,余罪闲暇的时间总来这儿转转。本来马秋林以为醉翁之意不在他老头,而在那个楚姑娘身上,不过数日之后才发现,他的心思,似乎也不在那个姑娘身上。
证据很明确,这家伙这段时间经常失神,总是痴痴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小余……又走神了。”马秋林提醒着。
“哦。”余罪惊省时,早多削了一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换了个地方挥剪子。
一看那样子,马秋林撇嘴了,直道:“我说小余啊,你要不来,这活儿我一周就干完了,你来帮忙啊,我两周都干不完。”
“您也是闲着没事找事,那就多干两周呗。”余罪笑道。说到此处时惫懒的样子又出来了,扔下了剪子,掏着口袋,剥了棒棒糖塞在嘴里,好没品位地吮着。
“你多大了,还吃这个?”马秋林笑着问。
“戒烟……嘴里塞点东西,省得光想抽。”余罪道,斜斜地靠在草坪上,看着亮丽的教学楼。他很喜欢这儿的环境,说不出来的喜欢,喜欢这种宁静的氛围、慢悠悠的节奏,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心才能放得舒坦。
剪了不长时间,马秋林也放下了剪子,坐到了花池子边上,看着余罪的样子,他问着:“又有烦心事了是不是?”
“没有啊,我升职、获奖,双喜临门了。”余罪笑道。
“那我猜呀,你这个奖获得有点堵,还有心里不痛快的事对吧……对了,平国栋那案子是不是你们参与了?”马秋林随意问着。
“您认识平国栋?”余罪问。
“认识,他在平阳路派出所当过所长,获过全省十佳派出所称号,曾经有过盗窃案子和他打过交道。”马秋林道。
“这个人您说怎么样?”余罪问,似乎心里的疙瘩还拧着。
“论工作能力吧,还可以。办事爽利,但后来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落到俗套里了,腐败堕落,被糖衣炮弹击中了。”马秋林笑道。
余罪就喜欢马老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总羡慕一个人能活到这种心态和境界,他一骨碌起身道:“最后和他谈话的是我,本来我觉得这个人死有余辜,可为什么见了之后,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呢?”
“哈哈……那你说说,怎么就兔死狐悲了?”马秋林笑道。余罪回忆着,把两人说的回忆了一个大概。作为听众的马秋林,几次摩挲着下巴,抚过眉毛,几次听得他有点皱眉头了,皱着眉头偶尔还审视着余罪的表情。说完之时,余罪摊手道:“……就这样,半截子就结束了,我一直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心态,过了几天听到他的死讯才想起来,这家伙是已经准备好了。”
“单从最后这一件事上来说,他还是值得你送个花圈的,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有面子的死法,估计很多人会大松一口气了。还行,有这种勇气,没白当几十年警察。”马秋林评价,似乎褒大于贬。
“还行?”余罪愣了下,没想到马秋林的评价居然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