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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离沂州朝近道一百五十余里,王鲁生是腊月十七头晌出来的,十九日中午才进沂州城。
寻了家客栈,要了几间上房,王鲁生便打发义子郭全有往道台府送拜贴,这边又叫来客栈伙计,吩咐他叫厨房好好弄些酒菜。
打赏了伙计一块碎银子,摆手叫他出去后,王鲁生的脸就撂下来,回过头,瞅着八仙桌边正坐着的小小少年,使劲地哼了一声。
那少年正抓着一把花生,剥了一颗往嘴里送,见王鲁生瞪自己,立时打座位上站起,讪笑着到他身后,使劲地捶着肩,口中道:“爹,别恼俺了!您又不是不晓得,小姨吃了秤砣似的,逼着俺绣花!”说到这里,脸上一副可怜凄楚的模样,摆弄着几个手指头,伸到王鲁生眼前,说道:“您瞧俺的手指头,再扎两日便要稀烂!”
这般小女儿姿态的流露,哪里还有半点少年的影子,明明是个小姑娘。 她不是别人,正是王鲁生的长女王菁菁。 她口中的小姨,就是她的继母吴氏,因是亲姨娘,进门后也没有改口。
王鲁生听她说得可怜,心里的火虽少了几分,但是面上仍黑着,呵斥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小姨不还是为了你好?都十二了,还这般淘气!”
虽然向来对儿子能不假辞色,但是王鲁生对这个肖似其亡妻的女儿却是颇有宠溺。 就算她这次任性妄为,扮作小厮跟车。 除了微微有些恼外,他更多地是怕女儿冻着累着罢了。
现下见她这般赖皮的模样,王鲁生瞪了一眼女儿,道:“还不快老实坐好,明儿带你寻个成衣铺子,换下这身行头。 既然跟来了,爹就带你去给曹爷、曹奶奶请个安。 ”
王菁菁乖乖地坐了。 转了转眼珠,笑着问道:“爹。 您要带俺去的曹家,可以前些叫全有哥哥送年货的那家?到底是咱们家什么亲戚,俺咋不知道?”
王鲁生说道:“傻闺女,这世上未必只有亲戚走动呢,有的人家,就算不是亲戚,也要好好待的。 曹爷救过爹的性命。 要不爹早就没了!”
王菁菁听父亲这般说,使劲地点点头,道:“那是好人嘞,等女儿见了,给恩人磕头!”
父女两个说话间,客栈伙计已经端了酒菜上来。
因要等郭全有回来,他们并没有动筷子,又打发个跟来地长随往门外去迎迎。
过了一会儿。 郭全有回来,同行的还有道台府地管事吴茂。 虽然王鲁生的拜帖上写着次日登门,但是曹颙晓得王鲁生不会临时起意来沂州,说不定有什么紧要事。 因为前几日随着年礼一道来的书信中,王鲁生还是言道一切均安的。
眼看就是小年,各家各户都是正忙的时节。 王鲁生亲自到沂州,委实太过反常。
吴茂是见过王鲁生的,问过好后,便转达自己主子的意思:“王七爷,我家大爷说了,既是来了,哪里还需要那些客套?府里已经置办酒菜,给七爷接风,还请七爷赏脸!若不是大爷现下腿脚不便利,出府不方便。 显得惹眼。 大爷便要亲自来迎七爷了!”
王鲁生起身听了,却是颇为意外。 转过头问郭全有道:“怎么回事?前几**不是还说,来给曹爷请安,曹爷面色还好,并无大碍,想来外界所言养病之事未必属实?曹爷到底是……”
郭全有也是懵懂不解,求助似望向吴茂。 吴茂忙笑道:“七爷放心,我们爷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 上次全有兄弟来,我们爷坐着说话,他怎么能瞧出?我们爷已无大碍了,七爷还请放心。 ”
王鲁生哪里能放心?狠狠地瞪了郭全有一眼,忙向吴茂道:“即是这般,咱们快去,没亲眼见到曹爷,俺这心里实在没底!”说到这里,便要往门口去,走了两步,却生生止住,思量了一回,问道:“吴管事,曹爷怎么会伤了腿?俺倒是隐约听着,说是曹爷与蒙阴杜家有些不愉快,某非是那些家伙闹地?”
吴茂听了这话,却是一怔。 曹颙在蒙阴遇袭之事,所知之人并不甚广,王鲁生远在日照,怎么会晓得蒙阴之事?
王鲁生问完,察觉出自己失言,解释道:“实不相瞒,杜家太太是老七一个远房表姐,两家也有些往来,因此影影绰绰得晓得些音讯!”
吴茂恍然大悟,以为王鲁生来沂州,是为这门亲事走动的。 他虽然知道杜家已经押解济南府,就是自己大爷怕也说不上话,但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请王鲁生往道台府去。
王鲁生点点头,刚要出门,就听身边有人小声说道:“爹,忘了俺了!”
这才想起闺女还在,王鲁生看着她小厮装扮,穿着粗布袄子,实也不像是作客的装扮,便道:“你在这边等着,爹给曹爷请完安、述完话便回来。 ”又不放心她留在这边,开口吩咐郭全义也留下。
还是吴茂劝道:“七爷,即是令千金来了,自然当同去。 在沂州地界,我们大爷往来交好的左右不过这几家,七爷何必见外。 若是让大爷一会儿省得了,少不得又打发人来接。 折腾来、折腾去的,都是虚礼,还是同往吧!”
王菁菁听了,笑脸已经有了笑意。 王鲁生道:“既然是吴管事这般说了,你便跟爹一道,去给曹爷与曹家奶奶请安,可不许没规矩!”
王菁菁欢喜着应声,道:“嗯,俺晓得了,爹!”
虽然要带女儿同往,可是也不好这般让她不男不女的样子过去。 王鲁生向客栈伙计详询了,晓得附近便有家成衣铺子,便先带着女儿往那边改妆去。
*
道台府衙门,内宅。
紫晶来上房,请示小年地团圆饭摆在哪儿。 初瑜正照看着五儿,哄了她喝了两口芝麻糊,见她吃东西实在费劲。 怕饿坏了她,少不得又揭开衣襟。 奶了她几口。
这些日子让柳家的奶天佑,是因初瑜前些日子受惊没奶地缘故。
紫晶见她现下身子调理得差不多,却还要带五儿,怕她奶不过来,问道:“郡主,要不要使人再找个**给五姑娘,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
初瑜叹了口气 。 面上有些踌躇,没有立时应声。
瞧着五儿吃的差不多,初瑜将她放在炕上,伸手弄衣襟,袖子却被五儿紧紧攥住。 看着五儿穿着小花袄,坐在炕上,甚是乖巧的模样,初瑜笑着说:“五儿。 还没吃饱吗?一会儿,同嫂子一道再喝半碗糊糊?”
五儿将近两生日大,已经开始学说话,见初瑜笑,放开小手,也咧着小嘴。 跟着“咯咯”地笑了两声,而后嘴里唤道:“妈妈!”
初瑜开始没听真切,只当是她唤“摸摸”,弄好了衣襟,便摸了摸五儿的头,笑着说:“五儿乖,吃饱了,要不要觉觉去,还是让喜云抱你去西屋找侄子玩?“
五儿伸出两个小手,抱住初瑜的一只胳膊。 “妈妈”、“妈妈”地唤个不停。
初瑜与紫晶听了。 彼此对视一眼,想起五儿地身世可怜。 都觉得心酸。
初瑜伸手,又将五儿抱回怀里,对紫晶说道:“紫晶姐姐,虽说有些人家孩子掐奶掐地晚,但是总不如吃饭地孩子健壮。 虽说五儿现下吃饭费劲,但是好好看着,多哄哄,也是肯吃些的。 **就不用找了,我来带她一段日子!”
话说出来,初瑜脸上却不经意流露些感伤。 紫晶只当她是心疼五儿,开解道:“郡主不必难过,有大爷与郡主照拂,五姑娘日后会是有福气的!”
初瑜笑着点点头,摸了摸五儿的小脸,说道:“虽说是小姑子,但是瞧她比天佑才大多大,未断奶的娃娃,只当女儿疼的!”
紫晶见她不提天佑,心中不解,问道:“那小爷那边,郡主不自己个儿带了?”
不怪她疑惑,早在天佑出生时,初瑜说要自己奶孩子,叶嬷嬷她们便苦劝了多回,终是没使她变了主意。 如今这样,却是为何?
初瑜苦笑着说:“紫晶姐姐不晓得,自打太太回南边去后,额驸经常望着天佑发呆。 虽然他没提,但是我也瞧出他的心思,像是想要把天佑送到南边老爷太太身边呢!”
曹颙孝顺,这紫晶也晓得地,若是怕父母老来寂寞,想要送儿子回去也不稀奇。 只是,她也是看着天佑出生,疼到骨头里,将心比心,自然晓得郡主的不舍更胜过自己许多。
不过,紫晶想着大爷向来是个体恤人地,应该不会狠心让郡主与小天佑分开才是。 因此,开口劝慰道:“郡主宽心,大爷向来疼惜郡主,就算偶尔生了这个念头,也未必会如此!”
初瑜点点头,说道:“我晓得额驸心软,只是这些日子自己个儿也思量了!额驸是家中独子,老爷太太又上了年岁,我本应与额驸在老爷太太面前侍奉,以尽孝心地。 如今远在山东,不能在二老跟前,别说额驸挂念,就是我心里,也甚为不安。 送天佑回去,代我们承欢老爷太太膝下,也算是个妥当法子!”
*
科尔沁草原,科左后旗,多罗郡王诺扪额尔赫图府邸。
“哥,尝尝这个。 ”多罗格格宝雅是完全的蒙古装束,宽大地蒙古袍子也难掩凸起的小腹,已为人妇、将为人母的她依旧笑得像个快乐地孩子,拿着草原上的各色吃食紧着往哥哥讷尔苏这边推。
讷尔苏是听闻妹妹有孕,特地请旨随扈来热河探望她的,现下见她面容虽不如从前白皙,但是瞧着却比从前还康健。
不晓得是不是有身子的缘故。 宝雅看起来比先前还胖了些,性子倒依旧如前,说话又脆又快,夹杂着爽利地笑声,让讷尔苏大为放心。
他挑了块奶豆腐丢进嘴里,笑眯眯地瞧着妹子,问道:“瞧着你不错。 日子可还好?”
宝雅使劲儿点点头,欢快地笑道:“哥。 草原和京里大不一样呢,这儿的雀儿极多地,好些个不比京里鸟市上的差,瞧着毛羽都是极鲜亮的!不知为什么从前随扈往草原来,我都没怎么瞧见过,现下见天看着,可热闹了!……还有啊。 先前我跟着打猎,可算见着从前苏赫巴鲁跟我说的那种套狐狸的套子了!真是能套只整狐狸!不像咱原先射猎那样,便是射得再好也能留下窟窿,拿套子套了以后,剥皮剥地好,是一点儿印都不留的!”
她说着忽然露出点儿遗憾地神色,道:“可惜好毛色的狐狸都聪明的紧,成了精似地。 套也套不住,我套了几次,都是毛色不好地,原想着给嫂子留一条纯雪色或者纯赤色的做风领也好,却始终没碰着。 ”
讷尔苏笑道:“你嫂子地风领还少了?你有这心意她便足领盛情了。 倒是你自己个儿,当多备着些大毛地衣裳。 这时候最是忌冷的。 ”
宝雅笑道:“哥哥放心吧,宝雅省得!”
讷尔苏一直对这个妹子最为疼爱,自妹子嫁后,想着蒙古苦寒,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如今见妹子日子像比从前还舒坦,这心里就安慰了许多。 他顿了顿,想问问额驸待妹子如何,可到底是兄长,没带个女眷过来。 直问妹子这些。 也不大好。
寻思了一下,他便只向妹子道:“你若一直这般畅快。 哥哥便也放心了,若往后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尽管书信回来,咱家的格格,可不能容旁人欺负了去。 ”
宝雅知道哥哥疼惜自己,闻言微微红了眼圈,强笑道:“宝雅也不是小孩子,哥尽管放心就是。 宝雅……宝雅也不是随便任人欺负了的。 ”说着,又岔开话题,问起京中诸人。
讷尔苏想起从前妹妹也是烈性的,便放下心来,转而把妹妹所问诸人的情况一一讲来,因想着还要往热河行宫,同圣驾一道回京,不能多耽搁,又和妹子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告辞。
宝雅要送哥哥出去,讷尔苏忙按下她,道:“你身子沉,外头又有风,又冷,你还是屋里别动,又不是客人!”
宝雅争不过他,只好留在屋里,却在哥哥走了以后,站到门口,呆呆地望着哥哥身影消失的方向。
陪嫁过来贴身侍女灵雀见了,忙劝道:“格格这又是何苦,方才不如……”
“别说了。 ”宝雅沉下脸打断她,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地道:“去打热水来,我要洗脸。 ”
灵雀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应了一声下去打水。
讷尔苏一行人往外走着,将到门口,只见门外有快马奔来,一个小厮翻身下来,气喘吁吁往里面传道:“王爷福晋回来了!”
陪同讷尔苏地管家一愣,随后忙陪笑向讷尔苏道:“王爷,我家王爷回来了,您……”
讷尔苏笑道:“倒是巧了,自当一见。 ”
说话间,十几骑护着一辆马车过来到门口停下,为首的一匹黑马上整是和硕额驸郡王诺扪额尔赫图,他身前还有一个小男孩。
诺扪额尔赫图并没注意门里,翻身下马,又把儿子抱下来,瞧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笑道:“冷不?下回可还跟着骑马不了?”
那男孩双手捂了脸取暖,大声道:“冷!可父王也说过,咱们蒙古男儿一定要骑马!”
诺扪额尔赫图笑道:“好!说的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那边马车帘子挑起,丫鬟先是抱下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面跟着下来个美貌地蒙古妇人,诺扪额尔赫图忙放下儿子,快步过来,扶着那妇人,道:“慢些。 ”见那妇人斗篷的风帽被风刮掉,便顺手给她戴好,又仔细拢了拢。
那妇人脸一红,羞嗔道:“王爷……”
诺扪额尔赫图呵呵一乐,笑道:“自家门口,怕个什么。 ”
正说话间,一个小厮匆忙跑过来,低声道:“王爷,京里的平郡王过来瞧咱们家福晋了,现在在……”
诺扪额尔赫图闻言一回头,正瞧见大门内,讷尔苏铁青着脸,望着这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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