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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绥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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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总是来得那么快,结局又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如意。

    刘国泰望着龟蒙寨聚义厅里横七竖八的尸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手足冰凉,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中间堆萎着一个壮汉的身子,身上足足中了几十支箭,死状极惨,正是龟蒙寨的老大秦八甲。

    明明前些日子在绿营军中,商议的还是诱附近的几处山匪到龟蒙寨来,一起招抚,若有反抗者,则格杀勿论。  这样的话,既能斩首,充作军功;又能投诚,算是有了晋身之路。

    同样不解的,还有随同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的曹颙。  是啊,怎么没见到中间有“招抚”这步,直接便安排弓箭手齐射了?等他听到消息,与李雄一同来此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

    满屋的血腥气熏得人难受,曹颙隐隐地生出些怒意来。

    虽说“剿匪”本是绿营之事,但这毕竟是沂州地界,况且当李雄布置刘国泰做内应时,他就是跟前。  当初确实说的是要先“招安”,而后对那些顽固不灵、拒绝招安的进行剿杀。

    登州总兵李雄,得意洋洋在站在龟蒙寨的聚义厅上,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对随同前来的曹颙道:“曹额驸,这次绥靖地方很是多多依仗额驸了!只是让匪首跑了一个,竟未能得全功,算是憾事!”话中,带着一丝得意:“不过。  周遭几处匪寨的头目都在这里,也算是收益颇丰!”

    说话间,又有人来报,道是其余匪类护着妇孺在后山与官兵对峙,请李雄示下。

    李雄面上狰狞一笑,摆摆手道:“杀!叫这些悍匪见识见识什么是天威!咱们大清绿营地儿郎,难道是没卵子的山货不成?”

    曹颙微微皱眉。  庄先生之前已经说过,若是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  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  因前些年李雄初到山东时,便因这沂蒙山匪吃过大亏,因剿匪失利有从二品副将降到从三品游击,去年才托了关系熬上总兵来。

    地上这些,既是各寨子头目,被冤杀的应不多,毕竟各县报上来的历年的各种劫掠案子不可胜数。  只是外头那些家眷妇孺。  曹颙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雄用人命充军功。

    “李军门,且慢!”曹颙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缓缓问道:“这是何意,为何本官茫茫然啊?”

    总兵虽然是正二品,比曹颙地正四品道台高出许多,但是和硕额驸是等同武一品的官阶,这样算下来,又是曹颙身份高些。

    李雄是庄亲王府地门人。  除了前些年剿匪折了跟头外,这两年仕途破顺,去年进京陛见了两回。  曹颙虽说身份比他高些,他心里真没瞧得起,但是面上却不好得罪。

    李雄笑着回道:“回额驸的话,这些匪类。  向来彪悍,若是不乘其不意,怎能斩首近百?怕是他们早就溜回山里了!”

    曹颙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刘全泰,轻声道:“莫非是本官记错了,上面的旨意不是‘抚’,竟是‘剿’不成?李军门的意思,可是要来个‘鸡犬不留’,真是好大一份功劳,不晓得万岁爷对这份万寿贺礼满意不满意?”

    李雄闻言一禀。  康熙向来以“仁孝”治国。  不管他这边功劳多大,一顶“嗜杀”的帽子扣下来。  前程便没指望了。  更不要说今年甲子万寿,正是朝野颂歌之时。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再瞧着曹颙时,眼中多了打量。

    曹颙正望着中间浑身箭只最多地那个,对愣在旁边的刘国泰问道:“那个是谁?莫非就是秦八甲?”

    刘国泰被曹颙的声音骇了一跳,再望向他与李雄时,眼里已经竟是恐慌,生硬地点点头。

    秦八甲一死,扳指的线索怕是又断了。  刘国泰已经交代过,他与张老三两个都是沂州本地人,只有秦八甲与其几个护卫心腹是外来的。  秦八甲尸首附近那几个,像是竭力护着他而亡的,想来就是那几个心腹。

    来请示的兵丁还在等李雄的示下,想着外头地游击大人还等着,面色就露了一丝急色。

    曹颙终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李雄自己个琢磨是否该大开杀戒,便道:“既然还有顽匪在后山,那军门与本官过去瞧瞧!”

    李雄原本以为曹颙凭着守道的身份,掺和进剿匪之事来,是为了抢功劳罢了。  虽然打心里腻烦,但是也晓得就算他不来分功劳,也有其他人来。

    有个和硕额驸在这里顶着,证实功劳是实打实的,往京城再使些银钱,他的品级备不住要再升一升。

    如今,太平盛世,斩首百余就是份了不得的功劳。

    李雄想了想,便也不再贪心,对曹颙说:“既然额驸吩咐,那咱们便过去看看。  万岁爷最是仁慈,就算对这些无知匪类,亦是天恩浩荡的。  况且今年又是甲子万寿,正是天下万民之喜。  ”

    后山洼地,官兵已经将打剩下地山匪团团围住。  老幼妇孺在里,青壮男子在外,手里拿着棍棒刀枪与官兵对峙。

    围三缺一,目的不过是为了将这些人引到这里罢了。  中间地势低,官兵们拿着弓箭围个正着,就等着上头令下,便剿杀立功。

    两个带队的游击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在去催,便见李雄与曹颙带人过来,忙上前见礼:“标下见了军门,见过曹额驸!”

    李雄只是看着曹颙,并不开口说话。  心中却是拿定主意,就算是要“抚”,这个功劳也要自己占大头才好,可不能让曹颙抢了先去,那样的话实在没意思。  不过,还要将他推到台前,这样有过错也有大头担着。

    曹颙不是傻子。  怎么会允许他摘干净自己,对李雄道:“李军门。  这是要……”说到这里,却是沉吟未语。

    李雄“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自然是要‘抚’地,要不如何能彰显万岁爷他老人家的仁心。  ”说到这里,指了指随着过来的刘国泰,吩咐道:“你,你小子。  赶紧给爷喊话,要命的赶紧放下棍棒过来,否则……哼哼……”

    刘国泰听了,如蒙大赦,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看来这条性命算是保住。  因此,立时擦了把额头冷汗,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乡亲。  咱们聚众于此,本已于国法不合,现下,朝廷恩典,允咱们出山,做回良民。  如此功德,怎不使我等感激涕零!快放了棍棒,带着儿孙出来……”

    话未说完,就听一个青壮怒道:“原来是刘老2是你这个王八蛋卖了兄弟求富贵!怨不得这些个绿营官狗熟门熟路的,你这丧尽天良地,小心老天有眼……”

    旁边还有两个青壮,也要开口大骂,就见两支快箭射来,一支奔喉咙,一支奔胸口。  将方才骂话地那人穿了个正着。

    那人闷哼一声。  倒在地上,立时身亡。

    原来有些喧嚣的人群寂静无比。  半晌没有人吭声。

    李雄黑着脸,喝问道:“哪个混犊子手欠?还不快给本镇滚出来!”

    却是两个把总,手里提溜着弓,低着头过来。  一个身材高大些,一个身材略低,都是二十多岁地年纪。

    李雄喝道:“拖下去,给这两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二十鞭子开开眼。  ”

    两个把总面上甚是惊慌,望着李雄身后的那个游击。  他们是早得了这游击的命令,对方要是有人出头,便立时射杀。  目的不过是为了引起冲突,好不被“抚”字束住,谋取更多的功劳罢了,如今怎么是“不懂规矩”了?

    有个把总想要开口问询,被那游击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他心里想着,不过是二十鞭子罢了,军门又是向来待下亲厚的,在众人面前打罚,自然有这样做地道理。

    但是军中打罚都是去铠甲的,这一鞭子一鞭子下来,却是实打实的肉疼,纵然是两个青壮汉子,亦不禁大叫出声。  霎时间,满场就听到他们两个的叫唤。

    曹颙不晓得李雄这般做作的用意,只是往人群里看着,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除了边上几十个是青壮外,其他多是妇孺。  望向官兵的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与说不出的怨恨。

    曹颙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  这些所谓地匪类,与山脚下那些百姓有何不同?起先也不过是安分百姓罢了,因各种各样的缘故逃到山里来,真正罪大恶极的有几个?

    转瞬间,一顿鞭子已经挨完,那两个把总又被人架到李雄面前来。

    李雄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孬种,你们还有面皮叫唤!这些算轻的,下次再犯,按军法行事。  ”

    两人不得已,又忍了痛谢过军门开恩,心里却是把传话给他们的那个游击骂了又骂。

    李雄等两人谢完恩,方抬了抬胳膊,指了指他们两个道:“本镇记得你们两个,标里的神射手……”说到这里,指了指个子高地那个,说道:“你叫鲁……鲁武!”又指了指矮个子那个:“你叫史辽!本镇没认错吧?”

    那两个把总没想到军门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都满脸感激,说不出话来。

    李雄笑道:“你们两个是一个村的,猎户出身,是也不是?”

    鲁武与史辽抱拳回道:“标下本是登州猎户,军门所言正是!”

    李雄点了点头,对旁边跟着的几个武官道:“罚完了,当赏,方才那个算在他们斩首薄上,另外,再赏二十两银子!”说话间,使了个颜色。

    那人是他的亲信。  自然晓得他地用意,拿了两锭巴掌大的银元宝,送到鲁武与史辽面前。

    鲁武与史辽两个做梦似的,神情浑浑噩噩的,捧着银子也不省得谢恩。

    曹颙却似有些了悟,看了看李雄,这算是个人物呢。

    只见李雄上前两步。  朗声道:“圣主临朝,天下太平。  怎容尔等聚啸深山,贻害地方?今,天恩浩荡,圣主宽仁,愿施恩尔等,实是幸甚!除了本镇李雄,今日尚有东兖守道曹大人在此。  尔等愿为民者,发回文书,原籍安置;愿意博前程、谋富贵者,可入本镇军中!”

    虽说被世道逼得没活路进山为匪的这些百姓,对官府中人都没甚好印象,但是曹颙因去年平抑粮价地缘故,民望颇高。  他们偶尔下山,也有所耳闻。  晓得是位好官。

    对那位满脸正气地“李军门”,通过方才地一罚一赏,也使得大家少了些许敌意。

    就见洼地中有个青壮出列,犹犹豫豫地问道:“俺也是猎户呢,能吃兵饭不能?”

    李雄很是干脆地点点头:“那时自然!想混兵饭容易,能不能升官发财却是要瞧真本事!”

    除了有几个死了手足兄弟地。  说什么也不肯投降,被射杀外,其他的青壮都放下了武器。  又有人为了功劳,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个女子与其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禀告官老爷们,她们是大*奶、三奶奶……”说到这里,才忘记了要改口:“不对,是秦老大的婆子与张老三的婆子,那两个小的,是张老三地小崽子!”

    被指为“秦老大婆子”的年轻女子立时跪在地上。  哭着说道:“奴家冤枉啊。  奴家冤枉!两位官老爷,奴家本为良家妇。  前年冬天与丈夫回娘家,途中被山匪瞧见,丈夫被杀了不说,奴家亦被被强抢上山,与仇人为妻。  虽然不能守贞,心中羞愧无比,若不是为了报夫仇,也不会苟活至今。  ”接着,又说了今日她使了力,在吃食酒菜中做了手脚,协助官府剿匪。

    这番梨花带雨,却哭得李雄心都痒痒了,心下思量着,怨不得这秦老大要杀人夺妻,这般姿色的妇人,岂是寻常人有福气享的?

    曹颙却听着这妇人提到的被劫掠的经过有些耳熟,前年冬天,不正是邱老汉儿子被害、媳妇失踪的时候吗?他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面上却不带半分凄色,想来对秦老大这个土匪丈夫确是无情。  于是,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听曹颙开口,李雄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瞧着这小娘子了?

    这跪在地上哭诉的女子就是田秀秀,虽然今儿这般官兵来势汹汹,一上来便射杀了不少人,叫人瞧了怕得慌。  但是瞧着刘国泰安然无恙,眼前这两位官老爷又都是一身正气地模样,便也心下稍安,轻启嘴唇,开口回道:“奴家邱田氏,本为邻县赵家庄人,四年前嫁与南山乡八里庄邱家为媳,亡夫名叫邱大宝。  ”

    这话却是对上了,曹颙想起还在苦等结案的邱老汉,心下叹息一声。

    李雄见曹颙不在应声,问道:“额驸,这邱田氏当如何处置?”

    曹颙回道:“若是这女子身份不假,那涉及道台府一桩案子。  去年本官初上任时,曾接过一邱姓老者的状纸,言道其子被害、其媳被掠,倒是与她说的相合。  若是军门这边没有其他安排,本官想带这女子到蒙阴县城与邱老汉对质,亦好了结此案。  ”

    李雄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本镇自是无话,额驸尽请安排就是。  ”

    李雄刚说了这话,就见他身后的游击低声回道:“军门,根据先前的消息,这秦老大还有个儿子呢!”

    李雄听了,收了笑,看着田氏道:“匪首秦八甲之子何在?还不快如实说来!”

    田氏吓得浑身一激灵,流着泪小声说道:“让张老三抱走了!”说到这里,泪流地越发厉害,却是真心疼了。  十月怀胎,母子天伦,却不晓得此生能不能再次得见。

    刘国泰正奇怪为何田氏没抱着孩子,现下才晓得缘故,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不禁开始暗暗向诸天神佛祷告,保佑张老三平平安安地逃出去。  不过,也是庆幸不已,要是儿子还在这里,被当成秦八甲的骨肉,怕是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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