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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盘腿坐在炕上,炕边木杌子上坐在着两个大学士,是禀奏原任偏沅巡抚潘宗洛疏请垦荒展限之事。 现下潘宗洛已经离任,是否应行文接任巡抚查明详议。
康熙听到这个,想着历年巡查河务时的情形,道:“钱粮事务,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 朕昔日巡查河物,见直隶自苑家口以下向年永定河冲决之处,如今百姓皆筑舍居住,河滩屯田,不下数十百顷,皆未尝令起税也。 先前江南黄河堤岸至所隔遥堤,中间空地前皆植柳树,以备河工取用;这些年,那边都被地方百姓垦做耕田,也未令起课。 ”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道:“却是又年年有折子上来,条奏黄河近边被冲田亩,请查明数目,以蠲免钱粮。 被冲之田应免钱粮,则新出之田不应取钱粮?好好派个人下去,勘验湖南荒田,所有州县查勘详明具奏。 ”
两个大学士起身应了,又提起吏部尚书补缺之事。 吏部汉尚书吴一蜚五月病故,吏部尚书一职出缺,至今未曾补授。
康熙沉吟了片刻,道:“户部尚书张鹏翮为人谨而信,现下看来甚善,可为吏部尚书。 户部尚书由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升任,工部右侍郎刘谦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
又说了几句朝政,康熙便叫这两个老臣跪安。
待两个大臣出去,康熙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对旁边侍立地太监魏珠道:“傅尔丹来了么?”
魏珠听这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心下一激灵,忙躬身道:“回主子话,傅大人已经是殿外候着了!”
康熙点点头,道:“传!”
魏珠应声出去,少一时,内大臣傅尔丹低头跟了进来。 跪禀道:“奴才傅尔丹谨进主子!”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问道:“可是探查清楚了,昨日因何阿哥齐聚?详情如何,还有什么人掺和?”
因其中涉及众多皇子阿哥,因此傅尔丹不敢随意应答,从袖子里抽出一折子,双手奉上道:“主子爷,奴才听说是十三阿哥寿辰。 诸位皇子阿哥过府贺寿。 其中仔细情形,奴才在折子里如实禀明。 ”
康熙示意魏珠将折子递上,翻开来看了,越看却是越光火。 他冷哼一声,将折子往旁边炕桌上一拍,怒道:“真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宫里老太妃病重,太后忧心不已,朕都停了宴饮。 他们倒是逍遥起来!”
傅尔丹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有些森然。
万岁爷已经老了,对于诸位皇子,防范更深。 怕是他恼怒的,不是皇子们宴饮听戏,而是这“齐聚”二字。 一个皇太子。 已经使得万岁爷心力憔悴;若是诸位皇子阿哥联起手来,那万岁爷怕是受不了那个打击。
康熙说完那些话,面色阴郁,沉吟了许久,对傅尔丹道:“庄席领进宫了?”
傅尔丹俯身应道:“回主子话,今日他跟奴才一道进的园子,现下在外头候见!”
康熙点点头,对傅尔丹道:“你跪安吧,过去传朕的话,召他进来!”
不一会儿。 就见庄席躬身进来。 伏地跪倒,说道:“奴才……奴才庄席见过主子爷!”
康熙原本还想呲打他两句。 见他头发花白,老态尽显,摆摆手道:“行了,起来的,现下记得朕是主子爷了!朕不传你,你就不晓得递牌子!哼,怨不得嬷嬷叫你倔小子!”
康熙口中的嬷嬷却是曹颙地祖母曹孙氏老太君了,庄席与其兄庄常亦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父祖因得罪权臣鳌拜,被问罪治死。
康熙晓得内情,为了保全他们兄弟两个,使人送到江南曹玺处。 待康熙八年,鳌拜被捉拿问罪后,兄弟两个才重返京城。 正是因这个缘故,庄席才对曹颙说,其祖对他有抚育之情。
庄席见康熙话中并没有恼意,小声回道:“主子,奴才如今不是官身,这递牌子请见也不合规矩!”
康熙指了指炕边的木杌子,道:“坐吧!这些年朕懒得理会你,倒不知你竟还晓得规矩了?”
这说得却是庄席曾违背康熙旨意,探视索额图之事。 庄席没敢应声,侧身坐了,做恭顺状。
“听说你前两年添了个女儿,朕还没赏赐你。 你父原由轻车都尉地爵,早年叫你哥哥袭了。 你既不愿出仕为官,就补个云骑尉!”康熙想起少年的记忆,心里也松快许多。
庄席虽无意功名,不在乎自己个是否为布衣,但是以后妞妞长大议嫁却是看门户的。 因此,庄席心里甚至感激康熙的体恤,从杌子上起身叩首谢恩。
康熙摇摇头,笑道:“行了,行了,坐着说话。 小时候也没见你这般规矩,当初是哪个说要给朕摔个跟头的!”
这说得却是少时旧话了,庄席坐了,陪笑道:“黄口无知,嬷嬷没少训奴才!”
康熙想起少时往日,想起曹孙氏的慈爱,叹了口气,道:“竟是过了这么些年,嬷嬷已经故去,大家也都老了!如今,你哥哥同曹寅在南边,你在京城,没事也多往朕这转转,就是说说古也是好的!”
“蒙主子记得奴才,是奴才地福气,奴才自是随时应命!”庄席欠身回道。
康熙点点头,眼角的余光扫到炕桌上那折子,想起叫庄席至御前的本意,问道:“曹颙回京叙差事那日朕忙,没有多问。 过后怎么听说还有蒙古孩子什么的,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恒生之事。 曹颙本就没有瞒着庄席。 虽不欲对外说出恒生地真实身世,不过是因如今推崇礼教,世人对“私生子”这个身份鄙视。 他的心中,也没有半分欺君之意。 因此,庄席晓得其中详情。
听庄席回奏完,康熙微微地皱眉,道:“不务正业。 妇人之仁!”嘴里虽是责怪,但是面色却颇为复杂。
他拿起方才傅尔丹递上的折子。 又问道:“曹颙这些年同老十三都很亲近?”
庄席回道:“确是如此,曹颙虽是不喜交际,但是颇为感恩,至今仍铭记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的救命大恩。 四阿哥因管着部务,曹颙因避嫌疑,虽鲜少往来,但感激之心未减。 年节常有孝敬送上。 十三阿哥处,曹颙这几年则往来得多些!”
“孝敬?就是那些佛香?”康熙不禁莞尔,道:“没想到他倒是一片赤子之心。 现下文武百官,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 他倒好,避开权势阿哥,往老十三哪里跑!”说到这里,扫了庄席一眼,道:“这是你教他地?”
庄席忙道:“曹颙性子如此。 与名利上并无贪欲,奴才这些年也不过尽幕僚之意,不敢贪功!”
“他太拧,朕是真想抬举他,偏生他倒像是怕事的!”康熙不禁有些薄怒:“不知好歹的混小子!”
庄席心中喟叹一声,想想康熙与曹颙地关系。 有些明白他为何这般提挈曹颙。 因怕他误会曹颙,思量了一下,将去年曹颙坠马之事另有隐情说了。
当初曹颙上过折子,只说是山东匪祸,康熙还记得此事。 如今,听庄席这般说,康熙的脸不由地黑了,问庄席道:“竟真有这肆意妄为地混账!曹颙怎么说?”
“曹颙因担心对方害人之心不减,累及亲眷,也打算仔细追查。 好将恶人绳之以法!”庄席斟酌着说道。
康熙点点头。 颇为满意,对庄席道:“既是如此。 你多帮帮他,京里地消息,实查不到的,也可问傅尔丹!”
庄席应了,就听有内侍在门口禀道:“启禀万岁爷,弘皙阿哥求见!”
康熙听到长孙来了,脸上露出一抹慈爱之色,对庄席道:“你跪安吧,别忘了朕说的,以后多往这边转转。 不用递牌子,想来时,让傅尔丹转奏朕就是!”
庄席起身跪倒,再次谢过康熙的赏赐,而后方退出屋去。
书屋门外,弘皙正等得不耐,见出来一穿着常服的老者,不觉有些纳罕,仔细看了两眼,刚想问是何人,便听到内侍出来传召。
弘皙转过后,望了望庄席的背影,方随内侍进了屋子。
今日初二,正赶上曹颙休沐。
因晓得永庆之妻齐佳氏产期将近,初瑜想去探望。 曹颙想起前几日去看永庆时,听他提过想要见见左住与左成两个,便对初瑜道:“要不叫田氏与左住、左成一道去,永庆也惦着这两个侄子呢!”
初瑜自是无话,使人去请田氏母子随自己一道出门。
田氏在宁春府时,只是内院丫头,却不晓得要去地这位永庆大爷家是何人。 但是也晓得既是曹颙夫妇要带她们母子出去,毕竟有缘故,便没有多问。
曹颙五月随扈前,曾带着初瑜去过永庆家,都是轻车简从。 今天亦是如此,初瑜并没有乘坐郡主车驾,而是同田氏一道乘坐了辆不显眼的青呢面马车。 丫鬟婆子抱着左住、左成两个上了后面的马车。
曹颙身穿常服,带着几个长随随车而行。
阜成门内小弓匠胡同也在西城,离曹家不算远,不到两刻钟便到了。
因昨日曹家使人送了帖子,所以永庆早已等候多时。 听了消息,他忙亲自迎出门来。
初瑜他是见过的,田氏却是头一遭见,永庆略带疑惑地看了看曹颙。
曹颙对永庆道:“这是景明兄地如夫人!”说完,又对田氏道:“小嫂子,永庆大哥同我一样,都是景明兄地至交好友,你可以唤声大伯!”
田氏闻言,便在初瑜给永庆见礼后,纳了个万福,口称:“妾身见过大伯!”
永庆听到这话,才晓得是宁春之妾,止了笑意,郑重还礼,道:“我听孚若说了,这两年你也不容易,我代我那苦命的兄弟谢你,劳烦你坚忍,使得他血脉不绝!”
田氏想起去世地宁春,红着眼圈道:“这是妾身应做地,不敢当大伯之谢!”
曹颙见气氛抑郁,笑着对永庆道:“哥哥不是前两日还念叨着侄儿们么,弟弟今日带来了,咱们还是屋子里说话,外头怪冷的,别冻着孩子!”
永庆这才省得失礼,忙请众人进了内院。
齐佳氏的肚子已将近八个月,走路都有些不便,所以没有随丈夫前院出迎,带着女儿在内堂候着。
众人到了,又是一番相见。
初瑜见齐佳氏身子笨重,怕累到她,便与田氏两个一道随她进里屋说话去了。
永庆看了看左住与左成,满心欢喜,将左住抱在怀里,掂掂了分量,笑着对曹颙说:“这小家伙怪重的,看着倒是比他兄弟结实!”说到这里,想起齐佳氏去年流掉的孩子,略带抱憾地对曹颙道:“若是你嫂子去年没小产,生下孩子,也将一生日了!”
曹颙听到提起这个,怕他心里憋闷,规劝道:“哥哥别想这些,且看眼前吧!你同嫂子都年轻,一年添一个,想要几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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