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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总督府内,李鸿章正皱着眉头听着杨士骧禀报最近的繁琐政务,这次关于督查军纪之事,其实早就炒的沸沸扬扬了,因为这件事情是小皇帝要做的,他考虑再三,也没有上表反对,而是私下让各镇总兵小心应付。
不过,很显然,淮系各练军的积弊已久,岂是自己一纸命令能够应付得了了,早些时候已经出发的另一路钦差、礼部侍郎志锐只不过督查了六营练军,结果就折腾出一大票的麻烦来,先是保定府守备林余横行地方,被人拦了钦差的大轿,之后志锐只不过看了看兵营武备,就发现大问题,两年前刚刚装备军队的毛瑟步枪,竟然已经锈迹斑斑,更严重的账目竟然发生严重的不符……
这保定府那也是京畿之地,奏章一天时间就到了京师,翁同龢对于志锐如此高效率的发现问题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不过,这可是大好事情,等王仁堪这一路钦差来到天津时,军机处昨日已经发文夺了保定守备林余之职务,收监待勘!而河间城守秦煌也受到牵连,被降职一级、被罚俸一年!
“中堂,这保定各营乃是志锐如此折腾,咱们直隶七总兵所辖恐怕都要受到牵连,我已经电报告知各镇总兵官,近日仔细盘查营中缺失,但恐怕还是会被查出问题来!”杨士骧也是一脸的沉思模样,显然,志锐那边上来烧的三把火可不小啊。
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刚才也听是甚为仔细,这会儿也开口问道:“萍石(杨士骧字),这礼部侍郎志锐我也算知晓啊,这人做事谨慎的很,此番大张旗鼓,我料想未必后面会有太大动作,倒是今日来的王仁堪,这人耿直的很,翁同龢用他,也是因为这一点吧,他可未必顾忌什么情面,我看还需小心应对!”
话题转到王仁堪身上,李鸿章神色有些古怪,他一转身从身旁的书案上拿出一封信来,“我差萍石去接这位状元郎,原本有意逢迎他一番,毕竟这次督查北洋军纪自然是重中之重,没想到他却转给我这么一封信……你们看看,这到底是何意!”
杨士骧之前自然是知道那信的事情,不过他还以为是礼节性的书信,此刻接过来打开一看,却也是暗暗心惊,信中所写的内容,事实上这一阵子早有传闻,是关于中日之间可能引发争端的一些推论……若是王仁堪写给李鸿章的信中涉及这些内容,自然不会让杨士骧惊讶!
问题是,这封信竟然不是王仁堪写的,在信的末尾,龙飞凤舞的签名确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李鸿藻……而旁边周馥跟随李鸿藻日久,看了之后,倒是叹了句,“李兰孙倒是一心为公啊,中堂,我看他如此郑重的提起朝鲜之事,不若让袁慰庭知会朝鲜王室,这金玉均遇刺案转交北京处置!”
李鸿章坐在上首,闭目不言,旁边的杨士骧却已经开口道:“周大人,此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嘛,这几日就要差通济舰送往汉城,而且已经知会朝鲜王室,现在若是更改,恐怕有损我上国的信誉啊!”
“萍石,李兰孙与中堂虽然政见常有不同,朝堂上也针锋相对,但大事情上却并不含糊,他与中堂书信不多,但却都是诚恳之言,此番让王仁堪亲自递送此信,可见重视之至,我以为当应当重视之!”周馥自洪杨之乱就跟随李鸿章,自然知晓更多机密之事。
原本朝堂之上,就没有绝对之敌人,即便是在中法之战之时,朝堂上清流当道,而前线清军败阵连连,当时就已经被誉为朝堂上“青牛”之称的李鸿藻,事实上与李鸿章的私下联系也未曾断过,中法之战初时,李鸿章正巧丧母丁忧在家,张树声署理直隶总督之职,而当时李鸿章能“夺情”复出中,出力不小的却是李鸿藻和张佩纶这两个清流大佬。
就是当时候清流四谏之一张佩纶,他老爹张印塘原本就在平定洪杨之乱时与李鸿章交情颇深,他入仕后,虽然对于洋务运动没少口诛笔伐,但是,私下里,却积极为李鸿章谋划海防和海军之事……
深谙这些秘辛的周馥自然不是多言之人,不过,他的意见显然也立刻得到了李鸿章的认可,这位神情矍铄的老者微闭的双眼忽然间就露出了一副睥睨天下之态,“务山(周馥字),你就替我拟个回信,朝鲜之事,尽依他言……王仁堪那边,还请他晓以利害,毕竟军心不可乱啊!”
王仁堪虽然知晓李鸿藻与李鸿章之间的书信往来,他也大概猜测到应该是这些大人物之间互通消息,毕竟关乎国家大事上,谁也不可能一力担之,而他现在关心的,自然是自己此行能否把这督查军纪之事办妥当了,既然是钦差,自然是要做出成绩来的!
此刻,屋内一众随员都被叫了来,王仁堪自然有他的想法,当然,他可不介意听听这些临时幕僚们的意见,“诸位,我等既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自然要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此番督查水师军纪,自然不可马虎了事,凡有枉法之事,自然一查到底……汝等有何建议?”
他这番话一说,下面十一个随员倒是立刻就有的反响,陆鸿自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争先的意思,他那整顿军纪的一套说法早就在王仁堪那里了,不过,虽然这位状元郎对此也是十分看重,不过,目前而言,成立像后世宪兵那种独立的军种,显然未被这个朝廷高层所接受……
严复相比其他人显然更有发言的资本,他立刻拱手开口说道:“大人,若是督查军纪和枉法之事,其实三方面最容易入手,一为空额空饷,二为日常开列中的大额出项,三是军备库存进出,由此入手,假以时日,不难查出问题来!”
严复这番话一说完,其他一众人都盯着这厮看,刚才还跃跃欲试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陆鸿听了也是好像,这严又陵还真是能总结啊,三句两句把人家能说的话题可都给说完了,怪不得这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看……
王仁堪倒是满意的点点头,陆鸿给他找的这些随员中,这严复可谓是真材实料,“又陵之言甚善……你等还有什么提议否?”
这下子,下面一众随员有些傻眼,一个个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时间竟然有些个冷场了,王仁堪自然知晓这其中的缘由,不过,既然是议事,不管建议好坏,他都有兴趣听一听,这也是他可以了解一下这些随员能耐的好时机。
“大人,我看我们应当找些个衙门里的老吏,帮着咱们到时候查阅那流水账目!”谭仙品那厮憋了好一会儿,倒是第二个开了口,这提议倒是中规中矩……不过,这衙门里的老吏,那可都是些老油子,再说了,如今这直隶之地,还能找得到帮着自己这几号人、还精通流水账目的老吏嘛。
陆鸿抬眼看了看这厮憋的通红的白净面皮,清政府统治下,其实这个朝廷就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银子都收到北京去……但是,洪杨之乱后,地方厘金税制已经完全打破了原有的国家财税体系,这直接导致了贪腐的自由滋生,这时代衙门里的账目,若是经年的流水账,那还真不是人能看出猫腻来的。
王仁堪点点头,他可不是什么官场菜鸟,这些猫腻自然是明白的很,但是,真要这么做,那可真是旷日持久、极其艰巨的任务,可以说,自同治中兴以来,清政府对言官可谓是十分的开明,这自然是为了对付地方督抚日益膨胀的权势,真正由言官来弹劾搬到的一二品大员也不在少数。
但是,这些大员无一例外都是涉及其他重案,而非贪渎倒台,因为这时代,要认定一个贪腐案,除非抄家或者有特别的证据,即便是言官可以免罪,但这些清流言官也不敢轻易认定任何一人的贪渎之罪……大清朝盛行已久的上下敬仪送礼,早已经是明规了!
一屋子的人都嘀嘀咕咕的议论了一番,各自提出了一些见解,不过大同小异,几乎都是严复那厮论调的翻版,到最后,也就陆鸿坐在那里气定神闲,至始至终只是询问两句,却没有正儿八经的开口。
王仁堪一圈的建议都听完了,很自然就看向了陆鸿,“陆允判,督查军纪之事,可是你起的文案,不知道你对严又陵的提议,又有何新见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