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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势如破竹的大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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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453年2月底,春寒料峭的色雷斯平原上,一支混乱不堪的队伍正在缓缓向西推进。

    虽然他们举着代表基督徒的十字旗帜和象征东罗马帝国的双头鹰军旗,并且装备也还算不错,人人都有刀剑和长矛,以及数量惊人的铠甲,但无论怎么看依然不像是一支军队。

    ——除了极少数的雇佣兵和骑士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战争的门外汉,其中包括了青壮农民、妇女儿童、贩夫走卒、穷酸教士,甚至还有大批ji女和流氓,看上去很有一副民族大迁徙的派头。

    此时,在“圣战”口号的引导之下,他们挤挤挨挨地行走在从君士坦丁堡通往阿德里安堡的帝国大道上。这条道路连接着君士坦丁堡和欧洲,原本是东罗马帝国最重要的战略公路,建造得相当宽敞结实,两侧还设计有完善的排水渠道。可惜自从土耳其人侵入欧洲以来,这片土地就逐渐不再属于东罗马帝国所有,道路和水渠早已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亏得之前土耳其人为了把沉重的乌尔班大炮从阿德里安堡冶炼厂运送到君士坦丁堡城下,又把这段道路紧急抢修了一遍,否则这段路还要更加难走。

    即便如此,由于缺乏纪律约束,这支“圣战”队伍还是被拖得逶迤不绝,犹如一条长蛇。而在这条无尽长蛇的最前端负责带队的,便是身穿紫袍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和举着十字架的格里高利大牧首。

    此时此刻,浓重的晨雾在年近五旬的皇帝身上覆上了一层冰冷的水气,但君士坦丁十一世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前途的焦虑,一时间笼罩了他的全身,让他不由得热血沸腾、满心亢奋。

    ——为了在强敌环绕的绝境之中挣出一条生路,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疯狂地押上了他的全部家当,发动了一场原本不存在于历史之上的绝地反击!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土耳其大军一夜暴死的“神迹”确实是让困守于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帝国军民们,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再次相信自己是伟大的罗马人后裔,也是上帝赐福的至尊选民。在圣母玛利亚的保佑之下,帝国的双头鹰旌旗永远不会坠落,君士坦丁堡的城壁也必将把异教徒永远抵御在欧洲的东大门之外……对于〖中〗国人,尤其是现代人来说,中世纪西方人那种对宗教信仰的虔诚和狂热程度,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正如同很多虔诚的西方基督徒,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该如何生活一样。

    这种虔诚的宗教信仰,能够给信徒带来天赋使命的崇高理念,无所畏惧的献身精神,无以伦比的狂热激情,让他们变得积极进取、勇于面对一切难以置信的挑战、困难和考验。如果上位者在这方面运用得好的话,就能够给国家和民族带来惊人的扩张动力。从中世纪欧洲的十字军,到十九世纪美国的西进〖运〗动,二十世纪〖日〗本人的“一亿玉碎”再到21世纪的伊斯兰“圣战者”自杀式恐怖袭击,都可以鲜明地显示出虔诚信仰在现实世界之中的威力。

    当然,如果这种狂热的对外扩张,最终超出了物质技术能够支撑的极限,那么也就丧失了成功的可能性,所以中世纪的十字军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澎湃的精神动力,能够把这种扩张的势头支撑到极限。

    如今,跟随皇帝和大牧首一同出征的君士坦丁堡军民,就处于这样一种“天赋使命”的狂热状态,虽然精神世界的梦幻掩盖不了现实世界的残酷,但至少在遭到沉重打击之前,应该能让他们坚持很长时间。

    幸好,从君士坦丁堡到阿德里安堡之间,只有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比从上海到杭州的距离还要短,即使是用最慢的速度徒步行军,也只需要大约一星期而已。跟之前那些十字军从西欧各国到耶路撒冷的遥远征途,根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上。

    更加幸运的是,至少在此时的东色雷斯平原上,土耳其人无力对他们做出任何有效的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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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的来说,自从离开君士坦丁堡以来,皇帝麾下的这支乌合之众,总体进展情况还算顺利。

    而这支乌合之众一路推进顺利的原因,主要是敌人的一片混乱和极度虚弱,差不多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之前,为了集结兵力攻打君士坦丁堡,穆罕默德二世几乎抽空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欧洲和亚洲的全部机动部队,并且为了显示不胜不归的决心,还把他的整个朝廷都搬到了前线战场……

    于是,当这支集结了举国之精华的土耳其大军,连同穆罕默德二世苏丹本人,外加整个土耳其〖中〗央政府,全都毫无征兆地在梭曼毒气之中一夜覆灭之后,貌似庞然大物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顿时就犹如一个被猛然砍掉了脑袋,又强行放干了血液的巨人,完全失去了应对任何事态的能力。

    ——距离阿德里安堡最近的两支土耳其军团,分别位于阿尔巴尼亚和伯罗奔尼撒半岛,而其余的土耳其军队更是远在小亚细亚,想要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驰援首都,实在是力有未逮。而且在苏丹暴死,朝廷陨灭,〖中〗央军覆没的此时此刻,边境的诸位将军们还愿不愿意回来听命,恐怕也是个问题。

    此外,在横亘于君士坦丁堡和阿德里安堡之间的整个色雷斯平原上,虽然还散居着相当数量的穆斯林部族,但他们既没有像样的领袖人物站出来登高一呼,又被抽光了绝大多数的青壮(全都死在了君士坦丁堡郊外),并且处于“异教徒上帝降下天罚”的无边恐惧之中,一时间根本无力对抗东罗马帝国的反击。

    ——尽管在这个没有防毒面具也没有抵御毒气概念的时代里,梭曼毒气的杀伤效果好得惊人,但穆罕默德二世麾下的十四万土耳其军队,毕竟分布在很大的一个范围内,所以多少还是有一些落网之鱼:比如说派遣在外围的巡逻哨骑、负责传递公文的信使、后续赶来的运粮队等等。

    这些人之中,固然有一部分没头脑的家伙,懵懵懂懂地撞进了毒雾之内,然后同样中毒倒毙。但也有一些机灵的人察觉出不对,赶紧掉头逃往附近的村镇,大呼小叫地宣扬着自己的恐怖遭遇。更有一些轻度中毒的倒霉蛋,一直跑进了清真寺里,才浑身痉挛、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地倒下,任凭那些阿訇怎么上窜下跳念经驱邪也是无用……结果“异教徒神灵降下了邪术”的谣言,霎时间不胫而走。而十四万大军一夜暴死的精神冲击,更是让原本趾高气昂的土耳其人犹如瘪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自信心——对于看得见的敌人,还可以用弯刀劈成碎片。但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又该如何抵抗呢?

    总的来说,对于常识认知之中无法理解的东西,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远远避开,而穆斯林也不例外——所以,至少在冒出一个有地位有声望的带头人之前,色雷斯乡下的土耳其人暂时对皇帝的进军无能为力,并且充斥着惶恐不安的气氛……犹如一艘轮船沉没前夕,船上的老鼠争相爬到高处逃命一般。

    更重要的是,阿德里安堡的奥斯曼土耳其宫廷也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对于当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没能给它的忠实臣民提供任何指示或帮助——由于心狠手辣的穆罕默德二世苏丹,在登基的时候就溺死了他的弟弟,又几乎杀光了自己的叔伯长辈……于是,在他暴死于君士坦丁堡郊外之后,如今的奥斯曼土耳其皇族顿时变得形单影只,除了一位作为人质被扣押在君士坦丁堡的奥尔汗王子之外,就只剩了穆罕默德二世的几个孤儿寡母,找不出一个成年男丁,根本不可能压得住那些只以武力为尊的彪悍将士。

    按照西方历史上的惯例,这种情况往往就是某位军事将领起兵谋反,推翻王室篡夺国家的前奏。

    虽然碍于消息来得太突然、首都阿德里安堡情势不明和历代奥斯曼土耳其苏丹遗留下来的积威,周边地区诸位手握重兵的帕夏们(土耳其军事贵族头衔)暂时尚未轻举妄动,但是在貌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各种密谋和交易早已开始暗流涌动,仅仅是缺少一根合适的导火索而已。

    ——鉴于当前的状况,即使不考虑东罗马帝国的反攻,一场土耳其人内部的惨烈厮杀,也已经是不可避免、迫在眉睫的事情了,甚至就连奥斯曼土耳其这个国家会不会就此崩溃,恐怕也很难说——在过去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都是因为没搞好继承权的问题,而导致了最终的分崩离析。

    更要命的是,如果东罗马帝国此次出征阿德里安堡的目标,乃是扶持奥尔汗王子成为下一任的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并且这位在君士坦丁堡当了一辈子人质的奥尔汗王子,最后当真入主阿德里安堡,成功上位了的话。那么此时自发站出来抵抗,阻止皇帝和新苏丹进军的土耳其人,日后非但不会因为忠勇爱国而被褒奖,反倒会因为擅自对着新苏丹挥舞刀剑,而遭到极其残酷的清算——按照惯例,通常是满门抄斩……

    所以,在这种局势混沌难辨的情况之下,散布在东色雷斯平原上的数万名土耳其人,多半都不约而同地固守城镇或堡垒,以求自保。只有寥寥几股数十人规模的土耳其骑手,在阿訇们的号召之下,对基督徒的队伍进行了几次袭击,且略有斩获,但由于人数实在太少,并未给东罗马帝国方面造成太大的麻烦。

    另一方面,皇帝也很清楚自己手下都是一帮不可靠的二五仔和乌合之众,所以他的目标仅仅只有阿德里安堡,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小村小镇进行纠缠——结果,这两边勉强倒也还算是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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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虽然迁居到色雷斯平原的土耳其穆斯林,对君士坦丁堡城外这一次不可思议的大逆转,普遍感到失魂落魄、如雷轰顶,但反过来说,穆斯林的噩耗就是基督徒的喜讯。

    于是,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带着一票乌合之众向阿德里安堡进军的一路上,原本世代居住于此的希腊基督徒们,纷纷前来跪拜在皇帝的双头鹰旗帜之下,自愿要求投军入伙。而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很慷慨地用富余的缴获军械,把他们都武装起来,让这支“圣战军”犹如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到了三万以上。

    ——在21世纪,隶属于土耳其共和国的东色雷斯平原,早已被彻底伊斯兰化。从东罗马帝国时代残存的东正教信徒,基本上都被驱逐到了希腊控制的西色雷斯平原和北面的保加利亚。

    但在1453年的这个时间点上,距离土耳其人渡海侵入东欧,还不过一个世纪左右,而土耳其人在此期间对色雷斯的统治,也是几经反复,并不稳定,所以当地的基督徒还是占了绝对多数。

    虽然一开始被征服的时候,色雷斯地区的希腊人对于土耳其帝国应该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对他们的宗教宽容政策更是颇为欣喜,甚至有很多基督徒认为奥斯曼苏丹的统治要胜过东罗马皇帝——因为前者的税率要温和许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当地基督徒干脆皈依了伊斯兰教,以求在新的国度获得政治权利,但问题是,几乎所有的伊斯兰国家都有着同样的毛病——在一开始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们会对治下的异教徒臣民采取宗教宽容政策,并且轻徭薄赋、安抚民心。可是国家一旦稳定下来,各方面明目张胆的限制和打压就会越来越多,外加各种专门针对异教徒的横征暴敛,越到后面越是让人无法忍受……别忘了,伊斯兰教的根本宗旨之一,就是“消灭异教徒,消灭异教徒,用一切手段更多更好地消灭异教徒”啊!

    因此,随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东欧统治的日渐稳固,当地那些基督徒原住民的待遇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和绝大多数的伊斯兰国家一样,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同样也奉行“异教徒奉献金钱和劳役,穆斯林为安拉而战”的二元体制。为了应付连绵不断的对外战争,土耳其苏丹必须供养一支庞大的军队,并且从欧洲高薪挖角各类人才(譬如说那位天才铸炮师乌尔班),再加上土耳其宫廷挥霍无度的奢靡生活……很显然,这一切的开销,最终还得落到老百姓的头上。而迁居欧洲的少量突厥族穆斯林,又是奥斯曼土耳其的主要依靠力量,犹如满清的八旗子弟,必须加以优待——于是就只能从基督徒们的口袋里加紧搜刮了。

    这样一来,作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最主要的税赋来源和徭役的提供者,除了基本的土地税和人头税之外,色雷斯平原上的希腊人还要为自己的信仰而缴纳异教税。更要命的是,这笔异教税虽然最初很轻微,但如今却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尤其是最近的五年来,土耳其人几乎是连年征战,先是迎击西方十字军,然后出征阿尔巴尼亚,还要平定小亚细亚叛乱,最后又要huā费巨资铸造重炮,倾尽举国兵马强攻君士坦丁堡,此外,苏丹陛下还没忘了兴建一座奢华的宏伟宫殿……由此产生的巨大开销,说是金山银海也不为过。

    因此,最近的这些年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境内的希腊人,正在慢慢失去原本的宽松待遇,逐渐开始饱受土耳其人的重税剥削与沉重劳役之苦,一些不堪忍受的村镇,更是已经开始群起而反抗。

    而距离阿德里安堡最近的色雷斯平原,更是成了苏丹陛下搜刮物资和金钱的重点对象。色雷斯平原上的希腊人,为了这一系列旷日持久的战争,交了一次又一次翻着跟头上涨的异教税,承担了远比穆斯林更加繁重的徭役——目标却是协助异教徒毁灭自己的信仰圣地君士坦丁堡,心中本来就多少有些疙瘩。

    然后,这一切战事的结果,居然是土耳其苏丹遭了天谴,连同他的大军一起被愤怒的上帝出手干掉……对于色雷斯平原上的希腊人来说,这一“神迹”既是鼓舞人心的喜讯,也是令人畏惧的警告——既然连尊贵的土耳其苏丹和他的十四万大军,都在上帝的愤怒之下不堪一击,一夜之间尽数丢了性命。那么自己这些协助异教徒攻打主的殿堂,背叛了基督信仰的罪人,在主的面前又该承受怎样骇人的刑罚啊?

    于是,看到这支乌七八糟的“圣战”队伍从家门前经过,为了避免良心上的不安,为了免于遭到上帝震怒严惩,为了不至于灵魂落入地狱受苦,当地人纷纷加入圣战队伍凑数,只求能在上帝面前“保平安”。

    结果,在多方面综合因素的作用之下,这场原本应该像“穷人十字军”一样啼笑皆非的荒诞大游行,居然在沿途百姓箪食壶浆来迎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场势如破竹的胜利大进军……

    眼看着阿德里安堡已经遥遥在望了,踌躇满志的皇帝陛下又收到了一则新的好消息。

    “……你说什么?弗朗茨?阿德里安堡的土耳其人,居然在这几天闹内讧了?”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负责情报队伍的国务秘书弗朗茨,连手中的饼干掉到了地上都没注意“……他们难道不知道我军正在逼近吗?”

    “……没办法,这就是奥斯曼家族的继承法。”弗朗茨耸了耸肩膀“……刚刚死在君士坦丁堡的那位苏丹,曾经公开宣布,凡是即位为苏丹之人,都应当处死自己的所有兄弟,以维护王位和国家的安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