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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作死的洋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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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4年12月26日上午,上海特别市,闸北华界,京沪铁路东段终端,闸北火车站

    一群衣冠楚楚、手持文明棍的西洋绅士,从这一天的清晨开始,就等候在了这里。

    在他们背后的小轿车上,挂着外交使馆的牌照,飘扬着英国、法国和美国的旗帜。

    而在他们的四周,两支荷枪实弹的军队正在遥遥对峙:一方是打着镰刀锤子红旗的工农红军,另一方则是英国、法国、美国的上海驻军,外加法租界的“义勇兵”和公共租界的万国商团。

    ——从清晨时分,第一支红军小部队沿着铁路突入上海市区,准备抢占闸北火车站以来,提前部署在这里进行堵截的各国联军,就跟他们展开了对峙……随着时间的推移,抵达闸北火车站的红军部队越来越多,而联军的形势处境也越来越不利。但尽管心头有些打鼓,这些西洋大兵们依然在继续坚持。

    因为,驻上海的各国总领事需要展示出他们的武装力量,作为跟赤色分子进行交涉和谈判的后盾。

    “……尊敬的领事先生,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退回租界比较合适?”

    看着一队又一队陆续赶到对峙现场的红军战士,在街道和建筑物上架起机枪,隐约有着要将联军包围起来的意思,驻沪英军司令柴克雷准将不由得有些心情忐忑,并且如此对驻上海总领事布兰.约翰爵士说道,“……赤色分子的兵力越来越多了,而且他们的军械装备似乎也很精良……”

    “……放心!他们不敢开火的,准将!请拿出你的勇气来!不要丢了帝**人的气势和脸面!”

    布兰.约翰爵士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们要将赤色分子堵在这座城市的大门外!至少也要让他们不能踏入租界。就像‘一二八事变’之中的日本人一样……”

    “……可我怎么记得,那时候的中国人和日本人全都进入了租界,甚至是直接在租界内开打……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领事先生。”注意到领事先生的眼神愈发不善,柴克雷准将赶紧停下了嘀咕。

    ——总的来说。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上海总领事布兰.约翰爵士,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人。

    这或许不是他天生的本性,但多年以来的职业外交官生涯,终究塑造出了他俯瞰万物的傲慢姿态。

    因为,布兰.约翰爵士成为一个外交官的时候,正是大英帝国在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这个面积不到25万平方公里。人口不过6000万的弹丸之地,竟然搅动了地球近200年的叱咤风云。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帝国的旗帜飘扬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不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帝国的舰队驰骋在全世界每一片海洋,将万顷波涛纳入女王的统治之中;帝国的外交官巡游在每一个文明国家或未开化国家的首都,傲慢而又自信地制订着这个世界的秩序与规则。无论是帝国的朋友,还是它的敌人,都羡慕而又嫉妒地用一个充满着无上荣耀的词语来称呼它。把它称呼为伟大的“日不落帝国”。

    这就是布兰.约翰爵士多年以来在“未开化的中国人”面前,始终保持着傲慢姿态的全部资本。

    而且,就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这位总领事先生也喜欢紧紧地抓住自己的那一点资本不放,将它牢牢的握在手心,害怕它悄然从自己指间滑走……因此,他既异常憎恨那些试图将这一点资本从他手里夺走的人,也同样痛恨那些不将他的资本——日不落帝国的辉煌荣光——放在眼里的家伙。

    很不幸的是,眼前突然闯进上海的工农红军,就属于后一种——因为这群赤色分子的突然到来,之前的四十八小时内,布兰.约翰爵士刚刚在爆炸声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个圣诞节。

    ——精心筹备的圣诞晚会被中途打断,苏州河以北的市区化为一片火海,大英帝国为此承受了惨重的经济损失……虽然苏州河以北的半个公共租界,从数年之前开始就逐步被日本人强占。但大英帝国政府、租界工部局和英国资本家在那片土地上依然还有不少资产,比如百老汇大厦、提篮桥监狱、杨树浦发电厂等等——他们至今依然自欺欺人地把那里称为公共租界的东区和北区,而不是事实上的日租界。

    除此之外,由于整个北区和东区都受到严重破坏,数以万计的无家可归者流落在苏州河以南地区的街头,缺衣少食、怨言四起。反日团体趁机兴风作浪、骚动不断,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善后。沉没的日本军舰又堵塞了狭窄的黄浦江航道,让公共租界的港口运输为之瘫痪……这一系列令人焦头烂额的麻烦事,迫使布兰.约翰爵士放弃了自己的圣诞假期,并且不眠不休地连续召开紧急会议,但迄今依然不得要领。

    而到了现在,为了公共租界内几十万各国居住者与英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布兰.约翰爵士更是不得不亲自站出来,以开战为威胁,严厉警告这些中国的赤色分子不得进入上海——这是理想情况下的最高目标,谈判底线是要求红军尊重各国在上海的利益,承认外国人的治外法权,并且不得派兵进入租界。

    很显然,这绝对不会是一场和和气气、斯文有礼,令人心情愉快的外交谈判,而是注定要充满火药味。

    按照大部分领事馆工作人员的看法,这恐怕比三年前调停中日“一二八事变”的交战还要更加艰难。

    距离现在有些遥远的若干年之前,在不列颠本土任职的时候,布兰.约翰爵士也曾经跟某些信奉马克思主义的英国工会领袖打过交道——对于傲慢、尊贵的大英帝国公务员来说,这是一种很不愉快的体验,但勉强还可以忍受……然而。此时的布兰.约翰爵士却突然觉得,跟眼前这些彻底无视大英帝国威严的中国赤色分子相比,就连当初那些粗鲁无礼、胆大妄为的英国工会领袖,都能称得上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了!

    ——没办法,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需要一个地位足够合适的人站出来。才能得到解决。

    比如说,工农红军与各国驻沪领事团之间的谈判交涉。

    总的来说,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出了大问题——在布置进攻上海的作战计划之时,无论是穿越者还是本时空的红军领袖,都只是把上海滩的各国洋人当成了抢劫对象,而不是谈判对象。而唯一想到并且提起过这件事的陈独秀前总书记。这位党的缔造者和创始人,又在获得狼人血统之后。兴冲冲地穿越去了现代中国进行“党务考察”,顺便骚扰北京中南海诸位大佬们的脆弱神经……从而把这事完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因此,在进军上海的作战命令之中,红军指挥部完全没有提及遇到外国人之后应该怎么做。

    于是,当布兰.约翰爵士试图对工农红军发出警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基本被人无视的状态。

    ——12月25日上午。当布兰.约翰爵士第一次在广播电台里发布讲话,以战争为威胁,要求工农红军不得进入上海的时候。红军对此完全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当日下午,英国总领事馆派出去打探的使者,终于在南翔镇遇到了红军的一队侦察兵,但是,当这位外交武官声色俱厉地了说了一通威胁的话之后,对方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就把他直接驱赶了回来;今天早上,得到了准确消息的布兰.约翰爵士亲自出马,带着各国领事团和一支三国联军,在闸北火车站堵住了红军进城的先头部队……怎奈对方依然没有主动过来接触的意思,在两军相遇之后,只是立即寻找有利地形进行隐蔽和防御,从而展开了漫长的对峙……

    怎么说呢?双方没有一照面就擦枪走火,都要多亏联军的克制和红军的慎重了。

    很自然的,布兰.约翰总领事先生将这种漠视或者说无视,看成了他们对大英帝国和他本人的严重蔑视,看成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羞辱,看成是一种狂妄自大的傲慢表现。因此,感到自尊心受伤的布兰.约翰总领事先生,眼下非常非常的愤怒,几乎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公牛——大英帝国的外交官怎么可以被如此对待?

    显然,和一头愤怒的公牛谈判绝对不容易,谈判会破裂几乎是百分之分的事情。

    事实上,吹了几个小时冷风的布兰.约翰总领事先生已经在心中暗自决定,即使对方的领导人届时愿意放低姿态,向自己道歉赔礼,他也要充分表现出自己的雷霆之怒,让这帮该死的赤色分子下不来台!

    然而,这位正在生气的英国绅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赤色分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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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当傲慢的布兰.约翰总领事先生正在因为自尊心受伤而满腔愤怒的时候,没有那么傲慢的驻沪英军司令柴克雷准将,则是以军人的眼光,仔细端详着这些跟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武装”。

    ——截止到目前为止,先后抵达闸北火车站的红军部队,都是纯粹的轻步兵。除了少量的卡车和一部分侦察兵骑着的自行车之外,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坦克和装甲车,似乎那些玩意儿只是不真实的谣言。

    但即便如此,他们在此时表现出来的军容和装备,也已经让柴克雷准将感到颇为动容了。

    按照国民党政府多年以来的公开宣传,那些蜷缩在偏僻山区里跟政府对抗的中国红军,应该是一支由越狱犯、乞丐、流氓和土匪组成的乌合之众,住在又脏又臭的茅草棚里,吃着从各处乡村抢来的食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拿着七拼八凑的破旧枪械。甚至用木棍和刀子跟政府军打仗……

    总而言之,基本上就是西方探险家故事里面,那种常见的“凶暴野蛮人”的形象。

    可是,此时出现在闸北火车站的红军战士,却是穿着整齐划一的深绿色军大衣,套着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堪称奢侈的长筒靴子。甚至每个人都配备了钢盔!而在军大衣的下面,则是一件花花绿绿的古怪军装……那些缺乏见识的人,或许会嘲笑这是乞丐穿的百衲衣,但柴克雷准将却吃惊地认出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见鬼,这些中国的赤色分子居然穿着迷彩服?这好像是意大利人才有的玩意儿(1929年,意大利人研制出世界上最早的迷彩服。但并未在其它国家很快得到推广)……他们可真是够时髦的……”

    柴克雷准将吹了一声口哨,对万国商团的指挥官格拉汉上校嘀咕道。“……总的来说,这些叛乱者看上去要比我们想象得阔气很多,尤其是那几个赤色分子军官身上穿着的军礼服和靴子……不得不承认,这身行头看上去确实是很漂亮、很帅气,即使是我也很愿意穿上它去苏格兰高地的森林里打猎……”

    “……准将阁下,我想。我们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东西,并不是这些红色军队究竟穿着什么……”

    格拉汉上校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看看他们手里的武器吧!不是那种老式的单发步枪。而是使用了弹匣和自动击发机构的连发步枪,甚至有可能是冲锋枪……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款枪械?”

    “……是的,看上去结构很复杂,很精密!似乎比我们装备的李-恩菲尔德步枪要先进得多……”

    柴克雷准将也皱起了眉头,“……上帝啊,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是拿着这样的枪,似乎已经实现了单兵的标准化武装。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在这个没什么工业的国家办到的……见鬼,我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面对一支欧洲军队,而且还是精锐的欧洲军队!他们看上去远比蒋介石的部队更像是正规军!”

    “……还有那些好像蜂巢一样的奇怪小车……”格拉汉上校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朝着远处的几门107火箭炮努了努嘴,“……看上去像是康格里夫火箭的集束发射器(拿破仑战争时代的早期火箭,因为弹道不稳定,已经在19世纪后期基本淘汰),真没想到如今还有哪家兵工厂在生产这种过时玩意儿……”

    “……其实,我真正关心的东西,只有他们在前天晚上摧毁了日本舰队的神秘武器……”

    柴克雷准将不以为然地瞟了某架107火箭炮一眼,随即转换了话题,“……工部局和领事馆对外的公开说法,是赤色分子的飞机对虹口的日军进行了轰炸……但对于这个说法,我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且不说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飞机,又是如何找到能够夜间飞行的优秀飞行员。在那个夜晚,我可是既没有看到飞机,也没有听到飞机的轰鸣声——那天晚上的尖啸绝对不是飞机发出来的,这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

    “……我也是这样想的,阁下。”格拉汉上校点了点头,“……关于这个疑团,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只得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赤色分子的远程火炮集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当时在空中的呼啸声……”

    “……但问题是,根据我们的仔细打探,那个夜晚,在距离虹口的十公里范围内,绝对不存在赤色分子的炮兵阵地。直到第二天的时候,赤色分子的先头部队才刚刚抵达南翔镇……”

    柴克雷准将叹息道,“……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世界大战之中的巴黎大炮!”

    “……以赤色分子跟上海市区之间的距离,倒是不需要像巴黎大炮那样能够打出上百公里的怪物,但至少也需要战列舰主炮改造的列车炮……或者是德国皇帝用来摧毁比利时列日要塞的‘大贝尔塔’攻城炮。”

    格拉汉上校说,“……像这样集中了当代最先进工业技术精华的玩意儿,能够出现在未开化的中国,尤其是出现在一支**武装的手上,这简直比苏联人给他们送去了坦克还要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

    ——在这个航母和空军尚未成为主流,各国普遍还在推崇巨舰大炮的时代,衡量一个国家的军事工业实力强弱,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它能造出多大多长的战列舰主炮,而且直接就能决定海战的结局。几乎每一个老牌工业国家,都在尽其所能地建造出威力最大的战列舰主炮,并且将其改造为列车炮,用于陆战上……在那个时代,巨型火炮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大致就跟日后的远程战略导弹差不多。

    所以,在发现“中国赤色分子”居然很可能拥有如此大威力的武器之后,那些不懂军事的外交官倒也罢了,常驻上海的各**人可是全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并且在此次对峙之中,竭尽所能地保持了克制,没有像前些年里镇压五卅运动,还有威慑北伐军的时候一样,在交涉之前故意挑衅,杀死几个人来立威……

    但很遗憾的是,就算他们不想主动找麻烦,红军也已经把上海的一切帝国主义势力都列入了清除目标。

    更何况,外交官们的想法跟这些军人的思维似乎完全不一样。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