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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守了解到,孙伯其实不是商队真正的老板,老板是渭州一户王姓商家,孙伯是王家的老管家,只是王家落败下来,他不得不主动帮衬着出面做店铺掌柜,这次管理走私商队,也是他主动请求,要为东家多出一份力。
孙伯与他东家的原籍,引起了高守的注意。
原来那孙伯与王姓商家祖籍也在杭州一带,家族富甲一方,绢布、茶叶、瓷器等生意都有涉及,可由于孙伯的东家是庶出,又无甚本事,几年前被分派到西北,说是扩张家族产业,实际上是被家族抛弃,丢到西北边疆自生自灭。
而到西北后,又被西北这边的商户欺压,特别是势力庞大的申家,王姓商家几年来在夹缝中求生,勉强度日。不曾想,近年大宋与西夏再次交恶,榷场关闭,打起战来,王姓商家失去最重要的交易渠道,每况日下,风雨飘零中再也难以支撑,孙伯的东家不想以落败结局回杭州,得知走私能获得暴利,便决定孤独一掷,把所有财产都压在这趟走私商队上。
孙伯还反复唠叨,埋怨东家太相信奸猾狠毒的申家人,没听从东家女儿的苦劝,一意孤行,如果不是高守等搭救,现在早已血本无归,他们也被割去人头……说到此处,便来到孙伯的泪点,有时候甚至泣不成声,然后会再次哽咽的对高守等人表示万分感激,恩同再造云云。
这些故事与表达,说一次两次高守都能欣然接受,可是两天来,孙伯已在他耳边重复说了不下二三十次,这就让高守有些头疼了。
高守颇为后悔告诉孙伯自己也是来自杭州,很可能孙伯就是因为多了“同乡之谊”的亲近,才特别喜欢找他絮叨。
高守回头瞄了一眼,鲁达与杨九指等人正与几个商队护卫聊得火热,渭州城在望,大家的心情全都放松许多。
商队缓缓前行,渭州城越来越近,这座拔地而起的大城,很是雄伟,比破戎寨大了不知几十倍。
午间的艳阳下,可以清楚的看见,渭州城外表虽然满是战争留下的斑驳创痕,但高大城墙上迎风招扬的旗帜,齐整有序,巡逻站哨的兵士,衣甲鲜明,相隔至少还有五百步之遥,却已能感受到他们锃亮甲胄和明晃刀枪反射过来的寒芒,城门下,进出城的人排成一队,安然接受守卫检查。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毫无战争乱象,可见治理这座大城的人,能力不凡。
不等高守询问,孙伯已开始介绍,事实上,孙伯从看见渭州城后,声音还未在高守耳边停过。
“渭州城乃是边境重镇,城池周全坚固,兵士军纪严明,这都是章经略相公上任之后,不断进行整顿的结果,如今大宋西军的兵力和战力并不输给西夏。交战之前,因渭州附近设了榷场,还有不少私市,吸引了西域各族商人与国内商家汇聚于此,因而商业相对西北其它州县算是最为繁荣,泾源路官府的税赋与市易收入,足可抵每年给西夏的岁赐。”
“而开战之后,尽管榷场关闭,市易受到极大打击,却也并非完全没有买卖可做,在申家牵头下,每月都会有一次私市,但申家人心黑,参加私市交易,他们要盘剥去交易钱钞的大半数额,且价格得由他们来定,因此根本无利可图,甚而会亏得一塌糊涂。”
听到孙伯提起‘私市’,高守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呵,何止亏得一塌糊涂。”
孙伯情真意切,懂得感念恩情,不会有威胁,所以高守也不隐瞒,把自己去年运货到西北,在所谓的私市中被没收所有财货,人被抓走走成了军营中苦役兵卒的经历,与孙伯简略诉说了个大概。
孙伯没想到高守还有这番经历,惊讶过后,表情凝重起来:“子御啊,你这应是碰上了伪市。”
“伪市?”
“正是,老朽听闻,伪市是专门坑害不熟渭州门道的外地客商,每隔一段时间,申家会把他们聚集起来,假借私市名义,把外地小客商带进圈套之中,利用申家人掌握的官兵,直接掠夺财货。”
“伐克!古代版仙人跳?”
“嗯?子御所言何意?”
“呃……我是说,原来又是申家坑害我,差点就死得不明不白。”
高守目光一冷,怒从心起,近一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势不济,真犯了什么律法才被抓,没想到竟是有人设好圈套,带他与族叔往里面钻,自己的命运都被人玩的股掌之间,随意戏耍与宰割。
“又是?莫非……”孙伯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是的,算起来他们坑害了我两次!”几天前被定位为弃卒,几乎死于非命,这些账都得算在申都监头上,不过情况过于复杂,高守不想跟孙伯解释太多,转移了话题,“我去找老鲁说点事。”转过身,朝鲁达走去。
鲁达未过而立之年,并不算老,只是高守觉得这样叫顺口,渐渐也就叫开了。
逃回大宋领地这两天来,鲁达心境宽松不少,话头也多了起来,就在昨夜交谈中,他对高守敞开心扉,坦露了些身世。
他本是关西一带的山里娃儿,有个身穿麻衣的云游僧人,路过他们村,见到还是幼童的鲁达力气惊人,便留下来几日,授教鲁达打熬身体的技法和武艺,而后飘然离去,从此鲁达开始对练习武艺有了浓厚兴趣,日日苦练,长大后仍四处拜师学艺,却鲜有武师能教他,因为大多不是他对手。
去年,鲁达听说闻名遐迩的关西大侠,铁臂膀周侗,从汴京回到了关西,出现在渭州一带,他就想寻周侗赐教,顺便带上点山货到渭州卖。不想没找到周侗不说,还在私市不明不白被抓了起来,官兵太多,逃脱不得,又不能真个下重手杀那些保卫西北的兵士。
所以,最后鲁达与高守一样,成了申仲勇率领厢军之中的杂役兵卒,带去了破戎寨。
鲁达能把身世说清楚,而高守却没有办法把真正身世诉说,前世那些是高守不能说的秘密,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说不定还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的疯子。不过这一世的身世倒没什么好保密,如实说就是。
除了聊之前的事情,高守与鲁达也对下一步的打算进行过商议。
高守会带着鲁达等人,去找经略府勾管机宜文字的种师道,这是他与鲁达、杨九指等人的唯一出路。
当然,高守已记起种师道是谁了。
曾经略看过的历史资料中显示,种师道以后很可能会在西北叱咤风云,成为经略安抚使,统帅西军,取得诸多不朽功绩,成就一代名将,名垂青史。不过那历史资料只是概括介绍了种师道,具体如何,并不清楚,何况这里的历史,与他所了解的北宋历史不一样。
未来如何走向?会发生什么?不能确定。
可这并不妨碍他眼下去找种师道寻求庇护,以他经略府机宜文字的官职,在渭州算得上奢遮人物,地位权责上比兵马都监申仲勇要高。只要种师道肯帮忙做主,他们以火烧西夏粮营,斩杀西夏将领的功绩,赖豹、申仲勇等就难以找他们麻烦。
如果鲁达、杨九指等人要留在西北,经略府是最好的庇护所,郑老七也会有更好的医疗条件,赖豹、申仲勇之流绝不敢轻易动他们。
而高守自己,想的却是赚得些盘缠,回杭州去。
不论历史如何演变,他不想参和在这危机四伏的西北,只想回到江南,过清闲惬意的安宁日子,平淡一些也无妨。这是他想要的生活。
鲁达等如果愿意同去江南,他非常欢迎,当然不是带他去打家劫舍,可以合伙做点买卖什么的,不过若他们执意留下,人各有志,他也不会强求,但一定要尽量为他们安排妥当。虽然认识不算长久,但经过这些天同生死,共患难,他们彼此建立了无比坚定的信任,那是一种不必道明,却坚不可摧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