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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啊,今日正值中秋佳节!”
孙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叹连连,“人老不中用咧,这么大的日子都给忘了,见到四处张灯焚香,街市格外热闹,才记起来。”
中秋节?
那么,现在是绍圣四年的八月十五了。
正觉得如今弓拔弩张在打仗,渭州作为边城,为何有那么多民众出来逛街采购,脸上还挂着喜庆感觉?上次来可是清冷的很。
中秋节是大宋仅次于春节的重大节日,意味着丰收与团圆,而战事未休,民众仍如此热衷,可见庆祝中秋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高守想起前世物质丰富,和平安定,但过节却越发没有节日感觉,看来一定要大众诚心着重,才能有过节的氛围与味道。
在这家人团聚的日子,高守不免也想起再也无法相见的家人,心内郁郁。不过他看了看鲁达、杨九指等欢笑远去的身影,郁闷感觉顿时消失大半。经历生死一线的残酷厮杀,让他懂得,忧愁与怨艾毫无用处,在弱肉强食的世道,只有心志坚定,奋勇前行,才能生存下去,若不这样,他也无法安然站在渭州的街市上。
当然,刚才鲁达与杨九指等拉他去喝酒逛私窠子,他也稍稍意动了一下。
鲁达等与几个商队护卫一路行来,已打成一片,商队护卫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把郑老七送去医馆之后,护卫们马上邀请鲁达等去吃喝玩乐。大家在山里野人般奔劳多日,又是刚从生死边缘转一圈回来,不论是对女人还是酒肉,早就饥渴难耐,现在有人请,哪里还有不去的道理?
护卫们有心邀高守同去,却因高守身怀非同小可的帅司铭牌,不敢造次,只能撺掇鲁达去邀请高守。
高守正犹豫间,孙伯却帮他断然拒绝了,原因是高守尚未成年……
还有就是,孙伯死活要拉高守先回王家,接受东家的致谢,高守没有马上答应,孙伯老泪又下来了,说高守不同他去的话,就是他的羞耻与罪过。
老人家如此执着,高守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鲁达与护卫等不好再说什么。
高守是觉得来日方长,相对于逛私窠子走访暗娼的简单粗暴,其实他更兴趣去青楼调研名妓的文化生活,当然,主要是歌舞曲艺方面……
正想着,前方有一栋红漆楼阁,名曰脂玉坊,似乎刚刚开张,门里飘出一位身穿柳绿罗裙的婆娘,朝着商队扫了一眼,顿时媚眼一亮,笑容爬上脸庞起来,袅娜走近:“哎呀,各位爷可回来啦,进来歇会吧。”
高守看到那厚实脂粉也掩盖不了大量麻子的白色肥脸,忙扭过头去,体验这脂玉坊的兴趣,立马失去。这姿色歪瓜裂枣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还有,买的脂粉也太廉价了吧,一笑就唰唰往下掉渣。
唉,毕竟是战时边城,不能与安逸富庶的江南相提并论。
什么?你说歌舞曲艺?
身材差,长相倒胃口,谁还在乎歌舞曲艺!
孙伯对高守奉若神明,时时留意,见高守对脂玉坊了无兴趣,且面有厌恶之色,他心下暗暗赞许,少年郎血气方刚,鲜有对烟花之地熟视无睹,高义士端的是正人君子也。
脂玉坊麻脸肥婆见商队无人搭理,也不以为忤,桃红手巾一摇:“晚些再过来哟。”
除了脂玉坊门口的女人,商队也吸引了脂玉坊斜对面酒楼,一个年轻书生的注目。
年轻书生头戴青黑幞头,一袭胜雪儒裳,面色冷傲,他无意间见到高守的脸,像是见到鬼似的,瞪大眼珠子,张口惊叫出声。
“是他?!”
白衣书生自知失态,忙放低声音,对身旁的老年文士说,“他没死……”
老年文士隐蔽的观察了一下左右,好在酒楼喧闹,没有人注意到白衣书生的叫声。
接着,老年文士顺着白衣书生的目光,见到窗下路过的高守,也是颇感意外:“听说他被挑选为陷阵士,料想劫数难逃,还觉得甚是可惜。”
“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又为何跟着商队跑来渭州?”
“唔,那应该是闯边商队,从北边过来。”
“奇怪,商队的人对他好像极为恭敬,他只是个杂役小卒……最多,最多会作点小词……”
这白衣书生与老年文士,端坐在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边用午膳边留意大街上的情况,如果高守面对面看到他们的话,或许会依稀觉得他们面熟。
他们正是高守在破戎寨遇见的俩乡民,祖孙俩为破戎寨运送来草料,那冷傲少女把肤色涂黑,扮成男孩,被高守一眼识破,产生两句口角,有过轻微身体接触。
黑脸女孩与淳朴老乡民如今却变成文人打扮,举止优雅,穿着讲究,身上一尘不染,两人相貌大有改变。
特别是女孩去掉黑灰的脸蛋,变得精致无暇,白里透红,打扮成白衣书生,更显得俊美异常,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惹得对面脂玉坊阁楼上的粉黛,纷纷大开牖窗,指指点点,抿嘴窃笑,频频抛来媚眼,甚至热情洋溢的招手。
白衣书生的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冷傲,依旧没有改变,她毫不理会,自顾自与老年文士细声交谈。
不一会儿,白衣书生离开座位,下了楼,朝高守所走方向跟去。
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起到了极佳的隐蔽作用。
蓦地,她脚步一顿,秀眉微颦,因为她发现有个军健走在他前面,盯着商队,缩头缩脑,看样子也是在跟踪商队,她略微思考后,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她更加谨慎起来,保持更远距离。
她认为仍是该恨他的,虽然高守写在地上的那首短词,很有可取之处,那绿袍官员当时看过短词后的神情与表现,也能证明,可他孟浪地触碰了自己的清白身子,又骂自己是烦人的黑脸丫头,还一副爱答不理无所谓的样子,甚是可恶,不能原谅!只是,之后听说他已被选为陷阵士,当晚便要出战,瞧他那不堪一击的傻愣模样,必是有去无回了,又觉得有一丝怜惜,淡淡的纠结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恹恹滋味在心头萦绕。
离开破戎寨这几日来,时常会记起那首带给她震撼的短词,心下默诵,很是喜欢,却越来越觉得短词不可能是那小兵卒所作,想必是少年从别人那学来,因为少年若有那等才学,怎会是流落在破戎寨喂马的低等杂役小卒?如何毫无半分那些才子的倜傥洒脱,彬彬有礼?
因此,他怎可能作出那首绝美词句?
但是,不知为何,她更想得到确认的答案,再次见到少年后,这种想法,越发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