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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守与孙伯所站位置,恰好是一扇打开少许的木窗,透过木窗缝隙,可以大略看到厅堂中的情况。
以目前厅堂中的交谈氛围来看,并没有想象中针锋相对的紧张,反而是一派和气,谈笑风生,孙伯所言的“逼婚”,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
“雪如小姐的才学,也是非同凡响,把我词中隐喻一语道破。”说话的应该就是申玉才,二十来岁的样貌,身着暗紫锦衣,腰挂一枚鸡冠色西域红玉佩,看过去文雅倜傥,风度翩翩,面相贵气俊朗,只是他眼神飘忽,看人不正,而他很是苍白的脸色,突显了他眼袋的青黑,仿佛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厅堂上共有五人,申玉才身旁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家仆,有个王家丫鬟端着青瓷茶壶,来回伺候。
申玉才正对着高守,此刻他正满面笑容,向一位端坐椅上,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作了个揖。
那女子就是王家大小姐王雪如了,她背对高守,坐姿端庄,发髻下长发如瀑,直达腰际,身形略显单薄。
“不敢当,玉才公子谬赞,小女子对诗词只略通皮毛,甚是浅薄,切勿笑话了。”
王雪如语声似春风拂面般轻柔,听起来十分舒坦,让人闻声便油然而生一种亲和感觉,她与申玉才交谈如同普通熟人会面时的正常交流,方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因家中处于极大危机与劣势而显得低声下气。
从两人的交谈中,可以知道,刚才申玉才展示了文采,赋词一首,王雪如的点评令申玉才大为高兴,接下来,申玉才似乎觉得遇到了知己,继续就词赋心得方面,兴致勃勃的清谈起来。王雪如应对自如,时而不着痕迹的抬高申玉才,赞上一声,时而点到为止的道出自己观点,评论一句。
虽然厅堂中滔滔不绝讲话的是申玉才,但高守看得出来,真正掌控话题与气氛的,是王雪如。
前世见过不少冰雪聪明,善于交流的女子,那是她们大都受过高等教育,经历十几年,几十年的不断学习和磨练,才能达到那样的水平,可在眼下这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朝代,王雪如虽是大家闺秀,但必定没有那么多学习机会,且年岁不大,才前世高中生的年龄,为何能有这样的应对能力?
除了有过人天赋之外,想来该是与她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家族摒弃,他们一家人从富庶安定的江南,远赴动荡的西北边城;父亲懦弱,逃避现实中的困难,堕落于杯中之物,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眼睁睁看着整个家迅速破败,流离失所,一个是选择面对困难,坚强的挑起家里重担,包括待人接物与家族生意,很明显她选择的是后者。只是,她的父亲,又极爱面子,为了维持一家之主的地位,不肯完全把权力交给王雪如,还不时的制造些乱子,让王雪如措手不及。例如,这次借贷去闯风险极大的边关,实际上,那是申家人设计的一个大陷阱,那王老爷毫不知觉的拼命往里面钻,捅下篓子后,又逃避不管,醉生梦死去了。
作为女儿,王雪如只能苦苦支撑,见招拆招,所以她就必须经历一般人家闺女不必经历的事物,这些经历与面对,也让她学会很多,迅速成长。
想到这里,高守对王雪如不免生出一分怜意,她这般聪慧懂事,坚强勇敢的品质,十分难能可贵,若换做现代社会,她这年纪不叛逆任性闹翻天,家长已经要烧高香了。
至于王家商队这事,加上刚刚得知申玉才对王家大小姐的企图,几个线索串在一起,事情渐渐明朗,这从头到尾就是申家势在必得的可怕阴谋,并非偶然。
首先申家可以遣人到王博翊面前,大说闯边关收获多么丰厚,多么靠谱,怂恿也很想改变家里现状的王博翊倾其所有,抵押宅院店铺,借了申家所控制典当行的高利贷,不管不顾的赌上一回。
然后,等王家商队满载而归时,派出亲信,在半路上进行劫杀,不但凭空获取大量值钱货品,人头还能拿去请功。反正换防之后,破戎寨不再由申家人掌控,那一条走私通道就要废弃。
而另一边,王家等不回商队,还不起高利贷,只能认栽,抵押物一并被收走,如果不够偿还,高利贷利滚利之下,可能还要欠下一屁.股债,到那时,王家就不是没落那么简单了,为了生存,王雪如不得不嫁给申玉才,全了申玉才心愿,申家也娶得名正言顺,还能捞个救济他人的好名声。
不费吹灰之力,人财两得,功绩名声全有。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够狠毒!
由此观之,申玉才甘于被王雪如牵着走,不急不躁的谈诗论词,摆出谦谦君子的文雅姿态,并非全然是智商被碾压,而是他也胸有成竹,预知了结果,认为王雪如很快将成为他的人。以正常情况预测,在申仲勇只手遮天的控制范围,又是荒郊野岭之地,收拾一小队商旅,当然是探囊取物般容易了,没有什么悬念。
从申玉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还不知道半路杀出自己和鲁达等人,已吓退前来劫杀的赖豹,让王家商队逃脱虎口,安然归来。
高守稍稍侧头,瞄了孙伯一眼,孙伯眼睛盯着申玉才,从他目光中的愤恨程度来看,他早已想明白前因后果,自己所料不差。
不一会儿,孙伯的眉头拧得更紧,因为厅堂上的状况发生了变化。
申玉才身旁那个瘦猴似的矮个仆从,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文书,在手中有意无意的晃了晃,似乎是在提醒申玉才什么。
申玉才训斥了仆从一句,然后注意到仆从手中的文书,像是忽然清醒似的,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你看我,记性恁地不好,光顾同雪如小姐探究文道,忘记了此行还有一件重要之事。”
申玉才指了指矮个仆从手中的一叠纸,又笑吟吟道,“这是令尊在我家当铺签下的借贷契据,以及抵押的地契等,明日即是最后期限……”
终于露出了獠牙。
王雪如呼吸微微停顿后,仍然语气如常:“哦,此事全凭家父做主,家父尚未归来,还望玉才公子原宥则个,不知可否宽限几日?”
申玉才接过仆从手中的一叠文书,随意翻了翻,一副故作思虑的为难样子。
他还未出声,一旁的矮个仆从已接过话来,毫不客气的说:“你们王家也是做买卖的,也应该知道商家最重诚信二字,白纸黑字立下的字据,哪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你这狗才!不得对雪如小姐无礼。”申玉才喝骂了一句。
“三少爷,冤枉啊,小的说地是实在话,当铺的刑掌柜说了,明日王家还不了债,就要按字据过来接收屋子,清点财物,若是不够还债,还要告王博翊欠债不还,抓他下狱!”
“胡说,没有我的话,刑掌柜他敢擅自做主?”
“是大老爷的意思。”
“唉啊,是我大伯的意思?家族生意大小事务,如今都由大伯管着,他那人不太好说话……”申玉才故意顿了顿,瞅了一眼王雪如,见她神色没有太大变化,略有失望,他很快又洋溢起笑容,接着道,“不过,我与雪如小姐如此有缘,当然也得为你们王家着想,决不能看着王家陷入如此凄惨境地,这几日我冥思苦想,总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
演技太差了!
申家主仆两个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又是威逼,又是恐吓,绕了一圈,然后亮出酝酿已久的杀招,以实现真正目的。
伪善嘴脸,尽显无遗。
这种套路,前世遇见无数,而且申家主仆默契度不够,台词不讲究,表情生硬浮夸——在高守眼中,这就像是幼儿文艺演出,过家家式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