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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一个装饰精致的房间里。
柳青玉斜斜倚坐椅上,丫鬟轻轻帮她揉捏修长大腿。
她今晚不是太高兴,邀请词魁成为入幕之宾的决定,多少有跟韩梦梵较真的意味,韩梦梵还未露面,风头就盖过了她,她再怎样也是脂玉坊花魁,西北数一数二的名妓。
她听到佟掌柜宣布她的决定后,众文士一片欢呼,她眼角泛出一丝笑意,撇了撇红唇,歪着头,媚眼流转,瞅向外面的诗会现场。
后台房间经过光线设计与巧妙布局,在房间里的人,可以通过窗户缝隙,透过一道帘布,观察到大厅的情况,而外面的人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佟掌柜平时也是呆在后台房间,时不时暗中观察,实时掌握外头的状况。
柳青玉依稀看到了一个笑容满面,俊俏倜傥的青年文士,美眸一亮,她定睛一看,眼神却又黯淡下来,因为她认出那人是申玉才。
申玉才这人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是深深领教过的,申玉才曾疯狂的追求她,扬言自己就是他的禁脔,刚开始还有几分心动,申家有钱有势,申玉才相貌不差,年岁也不老,如果是真心喜欢自己,不失为一个好归宿,但自从她得知上一任脂玉坊花魁正是被申玉才害死后,心里对申玉才只有害怕与厌烦。
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强颜欢笑,好在佟家这次着力保全,还找了申家家主商求,他才有了收敛,听说转而又看上一户王姓人家的闺女。
申玉才今晚为何如此高兴,以他真才实学,诗魁与他何干?
柳青玉并不知道,申玉才内心比他脸上表现出来的,还要欢喜几倍。
他心中已是大喜过望,乔老宣布的主题,基本是为他而设,且乔老还送出一份令他惊喜万分的大礼,让词魁成为西军战歌,在西北几十万禁军和厢军中传唱,这个功绩可大到难以估计,他的声望和知名度必将如日中天,很容易就得到西军将士的崇敬和拥戴,不仅得到经略府那个官职易如反掌,对于以后的升迁,也是好处良多,事迹流传天下,自然也会传到汴京……
老太爷这次去京师,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他的仕途,还有就是稳固申家在西北的地位,因为章经略和种师道等可能对申家有所企图,听说,老太爷结交了一个缺钱的皇族外戚,那外戚有个女儿可以嫁。
对了,外戚姻亲如果谈妥,要先休掉正妻,反正早已腻了,休掉也没什么可惜,不过雪如小娘子也不能放手,多纳个妾室,想必家里人不会反对。还有柳青玉那小浪蹄,一个青楼女子,却不让碰,是何道理?今番主动邀请,想必她也是仰慕才学,待我成就诗魁之名后,弄她到手,养在外面,更是喜上加喜,快哉快哉。
若是结下外戚姻亲,也等于与皇族攀上关系了,前途更是无限光明,到时候,什么机宜文字种机宜,有何了不起?
那个名叫高守的小贼,就算有种师道帮忙,我也能一脚踩死!
申玉才恨恨的朝高守方向瞥了一眼,从屏风缝隙中,能看到正津津有味吃菜喝汤的高守。
他又环顾四周,众文士大都在集中精神作诗词,或是冥思苦想,或是口中念念有词,或是手指沾了酒水,在桌子上比划……
申玉才喝下一杯酒,收起笑容,装出仰头思索状,只待最佳时机。
抱月楼另一端。
一楼角落的临时隔间中。
种师道保持着上身笔直的坐姿,如同一杆标枪,给人一种锋锐、坚硬的感觉。
他虽心有些许不悦,不直视高守,也言语甚少,却是一直在默默留意高守举动。
他想的是,即便破敌军情乃是虚报,但高守在破戎寨作出精妙诗词,却是他亲眼所见,而且回来后也探寻一番,问过从外地各处前来渭州的人,都没听过这首短词。
这就从侧面说明,这首短词确实是高守所作,也证明他的独特个性,是属于腹有诗书气自华,从他鬼斧神工般的短词上,窥见他是如此的才华横溢,流落成小卒,甚是可惜,自己这才以诚相待,相助一回。
然而,种师道又开始失望,值得礼遇的最后一个理由,也濒临崩破。
因为高守从酒菜上来后,就没停下过嘴巴,就算乔怀远宣布诗会主题时,他也是置若罔闻,倒是对着刚端上的一锅炖鸡,眼睛发直,食指大动,扯下一个大鸡腿,张口就咬。
这就不对了,但凡大宋文人,哪有不爱诗词?
谁会对如此重大的诗会主题不感兴趣?
哪个年轻人会对花魁美人的邀请,毫无反应?
哪个才子不梦想夺得诗魁,成就青云之志,获得美人青睐?
难道近在眼前的前途、荣耀、美女加起来,还不及他面前那盘炖鸡?
当然,还有个可能,那就是高守觉得,他跟这些全无关系,因此也就会不心动。
是了,他此前笃定要回江南杭州,莫非也是怕谎言败露,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种师道信心大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这件错事,也看错了人,或许长水说得对,他的词,并非他所作。
若真如此,此诡诈竖子,极其可恨!
传扬出去,自己这张老脸,将往哪里搁?
自己已很谨慎,却还是太过耿直,太容易相信自己的眼光,年已不惑,仍不够老练,易受迷惑。
种师道心头暗叹,但很不甘心,心底还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主动打破僵局,问高守道:“还不知你在破戎寨所赋词句,是何曲牌名?”
高守喝下一口鸡汤,把嘴中食物吞咽下去,咂咂嘴,想了想,回道:“曲牌名……塞上秋。”
“塞上秋?”种师道略一思索,疑惑的摇了摇头,“兴许是本官孤陋寡闻,并未听说。”
高守讪笑道:“是个新词牌。”
“哦,你都能自编词牌了?”
种师道疑惑更深,盯着高守的眼睛道。要知道,能编出词牌者,基本都是大师级人物。
种师道今晚请吃饭,是为了考验我才学诗词?高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确切的说,这首短词,非在下所作。”
种师道神色一变,怒由心生,终于说出实话,但太迟了!
这诡诈竖子,若以为本官可欺,那就错了!
一旁伺立的长水,听了高守最后这句话,顿时露出了久违笑容,心情轻松无比,他蒙受的冤屈,终于得到舒解。
种师道强忍怒火,又冷声问了句:“那所作何人?”
“恕在下也不清楚,好像是突然间,这首词就呈现在我心中。”当时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你……”
种师道气得发抖,盛怒中,他越发觉得高守的回答是在戏弄诡辩,故弄玄虚。
但看了看四周,才俊济济一堂,盛会风雅满楼,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下万丈怒火,冷漠讽刺道,“如此说来,莫非是天人感应?”
“有这可能。”
高守也感觉到气氛不对,种师道在怀疑自己,火气越来越大,可这一关总是要过,自己不想多说什么,本来就没打算呆在西北发展,也不想考科举,不想当官,何须为了讨好权贵,低三下四?
种师道对自己有送铭牌的恩情是没错,但能活着回到渭州,主要是靠自己和列位陷阵士冒死拼命挣得,而在经略府种师道态度就开始冷淡,高守心里也便没了热度,又没管教好随从,让自己无端被羞辱,而种师道来抱月楼后,没说几句,就摆出官僚高姿态和脸色。
不就是吃你一顿饭吗?
明天证明了破敌的事实,无论认多少功绩,给不给赏钱,我都是要回江南,不会牵绊在这里,何须看谁脸色?
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在回江南前,对未来局势走向,提醒种师道几句,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些人都很自以为是,谁又会听一个弃卒,说三道四呢?顺其自然吧。
须臾间,高守主意已定,更加坦然淡定,且他现在腹中饥饿,身体也异常疲乏困顿,不想多言。
而他话音刚落,水长忍不住了。
“荒唐!”
水长低声斥道,“还敢狡辩?你这卑微拙劣……”
“莫嚷,”种师道摆了摆手,打断水长的话,怫然站起,甩袖而走,留下一句,“待诗会结束后,再作计较,你留下陪他。”
种师道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发飙,当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临时隔间,从楼梯登向三楼,自回种家包下的厢房。
种师道心内除了愤怒,也极其失望落寞,大宋边患未除,百姓屡遭荼毒,经略府正是用人之际,还以为遇上可用之材,文采惊艳,最不济也可做些文书伴读之类的,慢慢培养,不想,竟是个刁滑的江湖骗子。也错怪忠心于他的随从,自以为独到的眼光,却还不如水长!
水长对种师道并无埋怨,他只怪高守太过狡诈,用种种作态,蒙蔽种师道。
眼下真相浮出水面,种师道终于看清高守真面目,水长心头如同久旱逢甘霖,爽快无比。
还是种机宜想得周全,不能在这里声张,坏了机宜名声,等到诗会结束后,再算账不迟。机宜让我作陪高守,是叫我看住这骗子小人,免得被他跑了。
如此一想,水长也就不再着急,大大方方的坐在高守身边,开始喝酒吃菜,一桌抱月楼的美味佳肴,不吃白不吃,酒菜是随意点的家常菜,不算太丰盛,但也要花费不少钱钞,按种机宜的性格,必然是自己掏钱结账,不会接受佟掌柜的有意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