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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遭不幸!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无人理!惨无天日!惨不忍睹!惨不忍言!惨不忍闻!
大写加粗的——惨!”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等桃花回来,就瞧见地上一个大苹果,两眼冒光,瞧了瞧背身躺着的某妖,轻手轻脚地捡起来,躲到角落里去啃,喜滋滋地眯眼笑,小口小口地咬,满足地虚着眼,像只偷腥的小老鼠。
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姑娘咬得可欢快了。
背着身,荣树勾着嘴角,隐在暗处的一双眸,携了笑,亮如星辰。
次日,桃花日常蹲角落,荣树日常嗑瓜子吃零嘴。
那吧唧声,特别响亮,好像故意吃给谁听的似的,无常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多嘴,做好本分。
“妖主,晚饭想吃什么?”
妖主大人他没骨头似的躺着,朝着角落的地方蹬蹬腿:“你想吃什么?”
只见角落里立马蹿出来一个影子,欣喜若狂地说:“红烧肘子,糯米鸡,还有七宝鸭!”桃花吞了一口口水,“还有桂花酥!”
饿了一天一夜了,这是要给吃的了?
妖主这态度,真让人琢磨不透,吃也不吃,放也不放,难不成真要养肥了再宰?无常正想得入神,就听见老祖宗不耐烦地催了:“还不快去做。”
无常回过身,说:“妖主,这些无常都不会啊。”
荣树懒洋洋地伸直腿:“那就去抓个会的来。”
无常得令,去了。
因着天华山荒僻,无常翻遍了半个山头,才找来厨子,弄好之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足足摆了一桌珍馐,诱人得紧。
桃花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一桌子菜,全是她爱吃的,脚步不自觉就往饭桌上靠,脚上的链子不长不短,就卡在离饭桌一米的位置,另一头,被荣树吊在了洞顶。
桃花抬手一捞,靠,够不着!
“饿?”
荣树正坐在对面,老神在在地看着那垂涎欲滴的小姑娘,不急不躁,盛了一碗汤,动作怎地斯文优雅,只是眼里那一抹笑,邪气得很,坏得明显。
桃花好不夸张地说:“我快饿飞了!”小公主有情绪了,皱着小脸,“你再不给我吃,我就变尸体了!那你就亏大了!”
荣树勾勾唇:“叫师傅。”
桃花:“……”
这一出,原来不是良心发现,是美食为陷。
桃花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那一桌子菜,抱着肩,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背影萧条,悲伤那么大。
她蹲到角落里,低头面壁,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一个鸡腿。
嗯,画饼充饥。
桃花又画了一只糯米鸡,可惜她画工一般,一点都不诱人,干脆闭眼,嘴里碎碎念:“富贵不能淫,糯米鸡不能吃,贫贱不能移,七宝鸭不能吃,威武不能屈,桂花酥不能吃,富贵不能淫,糯米鸡不能吃,贫贱不能移,七宝鸭不能吃……”
荣树:“……”嘴角抽抽,手里一碗汤都抖泼了。
这丫头!
荣树磨牙,一筷子戳穿了糯米鸡的鸡胸,语气极其恶劣凶狠:“你今晚继续睡地上!”
大概是荣树老祖宗心情不爽,没吃几口就摔了筷子,打坐练功一个时辰,便躺下就寝了,绑着桃花的链子就被他攥在手里。
桃花半夜被香味香醒了,原来那一桌子菜还没撤走,吧唧吧唧嘴,还是忍不住往饭桌挪,当然够不着,她就去闻闻味儿。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鸡鸭鱼肉伸手够不着。
“啪嗒——”
那被荣树攥在手里的链子突然掉地上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桃花怔忪了老半天,才眨巴眨巴眼,躬身猫着步子,小碎步小碎步地挪……
啊!人生圆满了。
那背着身某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瘪瘪嘴,睡得不爽!
等桃花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蹦哒到角落里睡觉去,还体贴懂事地把链子放床头上了。
片刻后,便传来浅浅呼吸声,还有……小姑娘的磨牙声。
荣树一脚踢了盖在腿上的狐裘,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起身,走到暗处的角落,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盯着角落里那一坨,哼了一声:“冻死你个白眼狼!”
骂完,他俯身,把小姑娘抱到榻上去,动作格外得轻。
第二日,天刚亮,小姑娘就躲在角落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大致内容就是:“洞里有老鼠,好大一只大老鼠,吵得我一整晚都没睡着,你看,都有眼圈了,那老鼠贪吃,把桌上的菜都吃光了,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老鼠吃的!”
无常:“……”遁地鼠也是鼠好吗?他会认不得老鼠啃出来的骨头?
哼,睁眼说瞎话!
荣树哼了一声,慵懒地接就一嘴:“嗯,是老鼠。”
无常:“……”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桃花这才放心了,揉揉自个儿撑得现在都消不下去的肚子,眯着眼笑弯了眼角。
午饭,还是吃鱼。
可能妖主觉得白灵猫族都爱吃鱼吧。
当然,还是不给吃,桃花眼巴巴地看着荣树吃,这还不够,还要她当挑刺工,这还不够,还对她指手画脚百般不满意。
某邪妖鼻祖大人翘着二郎腿,半坐半躺着,比女人还精细的下巴轮廓高高抬着,大爷得很。
鹿妖孽哼:“怎么还有刺?”
鹿妖孽再哼:“剔干净点。”
鹿妖孽继续哼:“快点,磨磨蹭蹭想饿死本妖主自己逃跑吗?”
桃花手里的筷子一抖,挑出来的一棵刺又掉回了盘子里。
鹿妖孽一个恶劣的眼神:“你手软?”
桃花:“……”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能说。
某妖笑了,心情好得难以言喻,偏偏,这是一个声音来扰了清净。
“荣哥哥,荣哥哥。”
桃花条件反射地一怵,还来不及躲角落里,就听见刚走进来的女孩儿质问的声音:“她为什么还活着?”
“……”桃花偷偷翻了个小白眼。
荣树没搭理她,夹了块挑了刺的鱼吃。
“荣哥哥你没吃她?”话虽是问荣树,萧魇那双大得过了分的眼睛却是锁在了桃花身上,唇红似血,抿着,满脸冷意。
桃花缩缩脖子。
荣树不以为意,随口回了一句:“太瘦,养肥了再吃。”
这语气,毫不掩饰的敷衍,随性又懒漫,荣树待人一贯这个态度,这还是心情好的时候。
萧魇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落在桃花身上的目光收回,看向荣树,已没了方才的阴冷,一派女孩儿的天真烂漫:“那魇魇帮荣哥哥养好不好?”
荣树回:“不好。”
萧魇嘴脸的笑僵住,眉宇间霎时阴翳:“你舍不得吃她了吗?”
“萧魇,”荣树突然抬起头,目光相对,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眼底似有若无的暗影一晃而过,他说,“本妖主何时给过你资格插手我的事了?”
不喜不怒的话,他还是没骨头似的躺着,甚至衣衫松垮没个正行,然,他眼角牵起的那一分弧度,预示着他的不悦。
萧魇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无血色了,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低头,小声地说:“荣哥哥别生气,魇魇以后不会了。”
荣树哼了一声,不知道满意还是不满:“出去吧,以后没有我准许,不要随随便便进来。”
萧魇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甘,还是转身出去,目光冷冷扫了一眼,掠过缩在桌子角的姑娘,停留了几秒。
桃花打了个寒颤。
荣树轻笑了一声,笑得那叫一个妖娆风情:“怕她?”
小姑娘点头,那只妖童的眼神,跟针尖似的,可劲儿扎她!
荣树循循善诱似的,勾着一抹童叟无欺的浅笑:“叫一句师傅我便赶走她。”
桃花不吭声,安静地挑她的鱼刺。
洞外,冥魇背光站着,手紧紧攥着,一双黑瞳里,有些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洞中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夹杂着殿外灵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她几步走到洞口,抬手,捻了一道光刃,将树上一窝灵雀灼成了灰烬。
是夜,桃花正熟睡,被一阵急促的粗喘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洞里的光线很强,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眯着眼半睡半醒地瞧过去。
榻上,荣树在打坐,满头大汗,紧闭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青色的血管脉络从额角一直爬到鬓角,凹凸不平,侧着光线望去,整个脸部轮廓显得格外狰狞,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唇色竟泛着紫红。
那玉榻,他指腹深陷,竟划下了数道凹痕,他周身绿气萦绕。
是妖气!好浓的妖气!
桃花瞌睡全醒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小步小步地移过去。
“你、你怎么了?”
她声儿颤,怕怕的,那妖气浓得让她耳鸣得特别难受。
荣树好似未闻。
桃花哆嗦着又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怎么——”
他眼都没睁:“滚开!”
额头的血管,凸起得更厉害,爬满了整张脸,已经蔓延到脖颈,裸露在外的肌肤像高温灼烫过,通红通红的。
这症状……
桃花顿了一下,小碎步挪过去了。
荣树突然睁开眼:“谁准你爬过来的,滚去角落里蹲着!”
一双瞳子,是浓绿色的,全是灼目的火光,眼底像暴风前翻腾的海浪。
桃花被吼得脖子一缩,吓得肩膀都抖了抖,睁着一双骨碌碌的眸子,睫毛颤得飞快。
似乎承受了极大了痛苦,荣树咬着牙,只是溢出几声轻微的低喘,喉结滚动,他一字一字从胸腔里挤出来:“还不滚?”
小姑娘把脖子缩到衣服里,那动作像极了缩头的乌龟,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眼底有个小小的影子,是荣树的脸,狰狞而扭曲,青红交错的脉络若隐若现。
分明像只小兔子,怎么就不知道怕。
荣树握紧了拳头,将体内四处蹿动的火气压下:“再不滚我吃了你!”
她目光清澈,突然开口:“你生病了。”
生病?
到底是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妖本为兽,不知何为凶何为险。
荣树哑着嗓子嘶吼,像头暴怒的狮子:“老子让你滚去角落里蹲着!”
他忍无可忍地一拳头砸在了榻上,坚硬如铁的玉榻生生砸出了一道半指深的凹痕,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滴下,心里头那头凶兽,在血管里、四肢百骸与各大脉络里蹿涌,几乎要爆体而出。
巨大的响声,吓得小姑娘后退了一步,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子。
她没有去角落蹲着,还是不听话,把唇瓣都咬红了,却还是往前走。
她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白灵猫族的血有没有用,不过,”瑟瑟发抖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说,“可以让你尝一点点。”又比了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只能这么一点点。”
声音发颤,身子也发颤,她不是不怕,只是那根白嫩的手指却依旧离荣树越来越近。
白灵猫族的血,闻起来香得他想狠狠撕破她的脖子。
荣树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指:“白痴!”
桃花瘪瘪嘴,她才不是!
荣树盯着她,眼神灼热极了:“你在妖族长大,难道不知道不能让发狂的妖兽闻见一点血腥味?”
她倒立马点头:“我知道的。”皱着眉头,纠结矛盾全摆在那张好看的小脸上,“可是我不管你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他急于求成,以致于妖气反噬,未入魔,却也失了人性,兽性大发。
北赢都道桃花公主不似其母聪慧,心思简单,毫无城府,只是,萧景姒亲自教出来的女儿,怎会愚笨,这小姑娘,只是活得纯粹罢了。
时而蠢笨,何尝不是一种聪明。
她还说,一本正经:“你若是走火入魔了,你吃了我怎么办?”
荣树甩过头去,摊开手掌,将紊乱的气息强制压下,背着身,冷哼了一句:“哼,本妖主嫌咯牙。”
小姑娘言之凿凿了,又说:“你不吃我洞外面那个长不大的姐姐也会煮了我的。”
说到底,她是自保。
怎么忘了,这外表愚笨单纯的丫头藏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荣树一口热气压不下去,憋红了眼,半天,吼了一个字过去:“……滚!”一眼不想看她,免得自己想扑过去咬人,吼道,“去蹲着,不准再靠近!”
桃花耸耸肩,不开心被嚷嚷了,便跑回去角落里蹲着,竖起耳朵,耳听八方。
过了好一小会,那痛苦的低吟声仍旧没平息。
角落里的小影子又突然蹦哒着蹿出来了,一张明媚的小脸,迎着光,认真专注的样子:“要不要我给你念清心咒?”不等回答,她就兴冲冲地补充,“我可会念了,能把清心咒唱成小曲儿。”
“不——”
荣树没好气的话还没说完呢,小家伙便自顾自唱起来了,脆生生的嗓音,吴侬软语,也不知唱的哪里的调儿,声声悦耳:“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色清澈,毫无杂质,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显得格外好听,似一池碧水,漾开浅浅的水纹,潋滟波光,轻易便叫人凝神。
荣树怔愣失神,看着明光下的姑娘,一身脏兮兮的粉色裙子,亭亭玉立,嘴里唱着他半句也听不懂的曲调。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荣树突然想起来,她的名字,姓楚,名择华。
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掷在手里,呵,妖兽遍地的北赢竟开出了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枝。
真他妈干净得让人想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