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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迟萻转头望去, 就见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廊柱下的流音。她站在狂风中,漫天的妖邪之气在宫殿中弥漫, 她的面容陷在阴影中,教人看得并不真切。
“十七皇子呢?”迟萻问她。
流音并没有回答。
迟萻见状,当下抬脚就朝景阳宫而去。
流音忙伸手拦住她, 说道:“姑娘别去, 您在这里待着,殿下会平安归来的……”
迟萻猛地转头看她,这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 伴随着一声轰隆炸响的雷鸣声,也让流音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得可怕, 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流音, 我已经长大了。”迟萻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投入黑暗之中。
曾经,在那男人进入密室时,她想去陪他, 却因为年幼, 最后被人强硬地抱离。
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修炼有成, 该她去陪他了。不管他最后是不是堕落成妖魔, 不容于人世, 她都会陪着他, 不离不弃。
这并非因为他的强迫所至,也非她习惯被他驯养,而是她心甘情愿如此。
迎着那剧烈的狂风,迟萻在皇宫中拔捉狂奔,身上火红色的裙子在风中飞扬。
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在这样可怕的雷霆之威中,人人避之不及,宫人们早早地躲藏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差点吓破胆。
她一路狂奔,直到景阳宫的宫门外,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景阳宫外,宫廊之间,有几个安静在立在那儿的人影,一道闪电划过,清晰地让人看清楚兰贵妃和老皇帝的身影。
周围的那些宫人们脸上露出对这天降异象的不安与畏惧,老皇帝面容平静,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一墙之隔的景阳宫,眼里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深沉目光。
兰贵妃神色木然,正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看到穿着一身绯红色喜服的迟萻出现,两人都一脸吃惊的样子。
迟萻脸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就这么直接穿过宫廊,进入景阳宫。
老皇帝望着她消失在宫门的身影,忍不住轻叹一声,默默地眺望着景阳宫的上空,在那里,是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妖气和魔魅凝聚,妖魔齐吼,万鬼齐哭,只为逢魔一刻。
兰贵妃咬着唇,在迟萻走进景阳宫时,终于抬起头,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她的儿子在里面受苦,即将要被妖魔吞噬,成为妖魔的容器,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迟萻没有迟疑地走进景阳宫,当一脚迈入景阳宫的宫门时,才发现不过一墙之隔,却变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昔日宁静的景阳宫已经变成妖魔横行之地,怒号的妖风阵阵,魔气横行,明显地将这座宫殿与外界隔离开来。
那些飘荡在半空中的妖魔俯视着景阳宫,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这座宫殿之中,欢喜地享受着妖魔之主带来的妖邪之气。
唯有人类进入这个世界,如同突然坠入妖魔之地,寸步难行。
那些飘荡的妖魔发现竟然有一个大胆的人类敢在此时踏进来,纷纷朝她扑来,那些魔魅和妖鬼纷纷用贪婪的目光凝视她,觊觎着她鲜活的血肉,还有一身属于天师的纯净灵肉。
修为越高的天师,灵力越充沛,也越受妖魔鬼怪的青睐。
妖魔吞噬天师,可以提升自身的实力,天师也是妖魔狩猎的对象。
“滚开!”迟萻叱喝一声,手一抖,一把殷红色的桃木剑出现在手中,毫不迟疑地指向那些出妖魔。
妖魔们被逼退,惧怕桃木剑的威力,它们不甘心地飘荡在她周围几丈之外,重新等候时机。
迟萻将这些妖魔们逼退后,便没有再出手,朝着雷电降下的地方而去。
远远的,就看到被黑色的魔气笼罩的宫殿,那浓郁的魔气,将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教人无法窥探一丝痕迹。
未知的黑暗,比所有的色泽都要绝望。
在宫殿前,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人,他身上的蓝色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丝毫不受周围的魔气和妖邪所惑,那些飘荡在半空中的妖魔们不甘心地蛰伏在周围,数次想要攻击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狂风掀起那人墨色的长发和蓝色衣摆,他的身姿如松,对周围那狂啸的飓风及不祥的妖邪之气,丝毫不惧。
迟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
背对着她的男人慢慢地转身,看到她出现,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国师用淡漠的声音说道:“迟氏女,你不应该来。”
迟萻冷笑一声,反问道:“他到底做错什么,为何司氏先祖与太常山妖魔的约定,却要由他来承担?”
国师轻叹一声,“他注定要经历这些,因为他是太常山的妖魔挑选出来的人!为天下江山,人间太平,这是他该做的!”
听到这里,迟萻心里憋屈得厉害,想要破口大骂,又觉得没有意义。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他的生辰还未到,应该还有一个月。”
国师凝望她,在轰隆作响的雷声中,轻声道:“本是应该在他的生辰之日,妖魔方才会来取他的肉身,降临人间,只是……他提前触发妖魔烙印在他身上的封印,自动迎那妖魔到来。”
迟萻吃了一惊,“为何?”
国师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迟萻突然明白过来,那男人为何会涉险。
既然命运无法改变,不如主动地迎难而上,以他的骄傲,不允许妖魔占据他的身体,最后憋屈地被妖魔抹除自己的意识,让一个妖魔用自己的身体活在这人间,甚至那妖魔会对她不利。
他素来骄傲自负,如何会愿意让一个妖魔占据自己的身体?
或许,还有她存在的原因,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死亡的时候,她仍好好地活着,然后妖魔用他的身体,与她在一起,或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不管是哪种,这男人都不会允许。
迟萻深吸口气,手持着那柄桃木剑,就要冲进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国师伸手将她拦下,“你不能进去。”
迟萻横剑在前,面色不善,“让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纵是玄门第一人的国师,若要阻碍她,她依然选择与他为敌。
“以你现在的修为,进去无异于送死!而且,你纵使能进去,也帮不了他什么,反而会让他分心,不如在这里等结果。”国师的声音非常理智,理智得残忍。
迟萻默然。
然后,她依然选择过去,走向那被重重魔气笼罩的宫殿之中,忍受着被魔气侵蚀的疼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天师的身体是比普通人要干净的灵体,也最吸引妖魔鬼怪。修为越高的天师,越是无法忍受不祥之气的侵蚀,那会给他们带来一种宛若钻心剜骨般的痛苦。
迟萻疼得身体发抖,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魔气,她咬破手指,朝虚空中画符。
血符生成后,破开那重重魔气,终于让她看清楚魔气环绕的中心处,那坐在血池中的人。
他安静地坐在翻滚的血池之中,穿着今日成亲时的绯红色锦袍,墨色的头发披散而下,血池中浓稠的鲜血已经蔓延到他的腰腹处,舔吻着他的身躯,血池每涨一寸,便改变他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让他变成一种半人半魔的怪物。
他坐在血池里,看起来就像睡着一样,神色安祥,然而他身后浮现的巨大虚影,狰狞的魔头,却昭示着他现在的处镜,以他的肉身为容器,他正与那妖魔在他的身体里抢夺控制权。
迟萻手持着桃木剑,就这么站在血池前,安静地望着他,并未开口打扰他。
周围的魔气翻涌着,不怀好意地朝她的身体逼近,欲将她的灵肉吞噬。
突然,血池中的男人睁开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睛变成妖邪的血红色,朝她直直地望过来。
迟萻身边的魔气仿佛受到惊吓,悉数散去,周围半丈之内,无一丝魔气。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她半晌,再次闭上眼睛,那蔓延在腰腹处的血水继续翻滚,渐渐地湮没他的身躯。
迟萻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睛眨也不眨,唯有那持着桃木剑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在那血池将男人的身体悉数吞没时,迟萻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心弦失守。
心弦失守的那一刹那,终于让周围虎视耽耽的妖魔寻得可趁之机,朝她汹涌地扑来。
迟萻木然地站在那儿,任由它们反扑,心如死灰。
“滚!”
一道如惊雷般的斥叱声响起,那些反扑在她身上的妖魔像遇到什么可怕的存在,尖叫着飞离,接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撕裂了天空中的黑暗,落在那手中的魔气如云烟般消散。
景阳宫中被召唤而来的妖魔们突然惊恐地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双有力的手将四肢虚软的她拥进怀里,那怀抱有些陌生,却仍是熟悉之极。
迟萻空洞的眼睛里汇集出点点光泽。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项,用她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说:“萻萻,我回来了。”
听到这话,迟萻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地回搂着他,将脸埋在他怀里,掩饰眼里的湿润。
***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暴雨冲刷着整个皇城,将那滋生的阴邪之气洗刷干净。
景阳宫外的老皇帝看着天空中降下的大雨,那张苍老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容,紧紧地抓着兰贵妃的手,微笑着缓缓地倒下去。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慌忙将他送回养心殿。
很快地宫人们发现,老皇帝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愉悦而满足的。
天亮后,大雨方才渐渐地平息,淅淅沥沥的春雨无声地润泽这万物。
皇宫再次恢复往昔的平静,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中,重复着每一日的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春雨,对这宫廷中的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景阳宫中,依然静悄悄的。
厚重的帐幔之中,男女的喘息声若隐若现,从窗棂缝隙间偷溜进来的寒雨,轻轻地掀起帐幔一角,露出里面纠缠的男女。
“萻萻,我记得你说过,你说如果我有本事,你便躺平任我……这话应该还算数吧?”男人拥她在怀里轻吻,轻轻地笑着说。
迟萻翻个身,将脸拱在枕头里,驼鸟地当作听不到。
他伏下.身体,手指抚着她的背脊,将那肚兜的结绳拉开,吮吻着那优美的蝴蝶骨,提醒她,“成亲那晚,你刚说过的事,不会就忘记了吧?”
“……没忘。”含糊的声音从枕头上传来,有些羞愤,“可是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做这种事!”
“什么事?”他依然用不紧不慢的动作亲吻她的身子,微凉的薄唇,在肌肤上烙下一个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痕迹。
迟萻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爆发,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翻身坐到他的身上,俯视着晨光中的男人。
浓墨的黑发披散在大红色的被褥上,俊美逼人的面容,眼尾处是惑人的红泽,代表他魔魅的身份,顺着颈项而下的是漂亮的锁骨,隐约可见那结实的胸膛,覆着薄薄的肌肉,仿佛下一刻就能暴发可怕的力量。
原本单薄的身躯,变得更加修长有力,仿佛一夜之间,那血池中的力量补足他所缺的东西,让他从一个病弱瘦削的青年变成一个充满力量的成年男子。
然而,那终于成熟的身躯,却散发一种教人心悸的可怕黑暗气息。
这是他吞噬在他身上留下烙印的妖魔后,留下来的气息。
现在的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魔。
他成为新的太常山之主,以人类的身躯入魔,统号万魔,鬼神避之。
迟萻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倚到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拥抱他。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笑起来,柔声问她,“你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子么?也对,天师自古与妖魔誓不两立,你不喜欢也是对的……”
“不是!”迟萻打断他的话,省得让他说下去,这人真的要黑化成不知道什么样子。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接受。”
或许,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以这男人的骄傲,他绝对不会允许那妖魔占据他的身躯,反而利用那妖魔曾经留在他体内的烙印,将它吞噬,自己堕落成魔。
他已经入魔。
太常山上的妖魔想要利用与司氏先祖的约定,在人间寻找一具可以容纳牠的肉体,让牠重新降临人间。可是那妖魔却没想到,会有人类竟然能仅凭自己的意志力,反将之吞噬,自己堕落成魔,成为太常山新任的妖魔之主。
听到她的话,他的眉眼瞬间变得温和,连身上那股还未收敛的魔气都变得温顺起来。
他素来强势,骨子里蕴藏着教人害怕的执拗和疯狂,纵使是身体病弱,依然无法改变他的强大。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输给那些所谓的妖魔,更不能输给所谓的命运。
他想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寿命,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她是他不能放弃的执念。
一切,仍是为了她,为她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