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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书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应付下来,端茶送客之后,命人准备官轿,转天下午就到了省城济南。
到了省城,他没有直接去见景廉,而是先到了藩司衙门,递上手本,求见藩司大人。
山东藩司叫刘源灏,字中印,湖北人,道光十一年的进士,榜下即用,分发到陕西任知县,十几年的时间宦途顺风顺水,道光三十年从云南按察使的位置上改调山东藩司,做到了俗称三大宪之一的监司大员——升任巡抚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刘源灏是从知县这等风尘俗吏的位置上一点一点爬起来的,对于下属的这等阴私之事了解的比谁都清楚,他知道项进在任上的所为是如何的不堪,只是一来项进手段狠毒,甚至弄到后任不敢接掌公事;二来,他走通了福济的门路,知道福济爱听戏,便学了当年于易简事国泰前例,亲自扮戏,极尽妍态,任情唐突,以为上官一乐——有那促狭的,做诗以讽:事事承上命,处处蒙人怜;深潭不见底,柔蕤故为妍。可谓是刻薄到家。
刻薄归刻薄,有了福济为依仗,项进巧取豪夺,全无顾忌,旁的人轻易也不敢招惹。
刘源灏把田书元请到正厅,后者行了大礼,彼此归坐,刘源灏叫着他的字问道:“岩白老兄,这一次到府城来,可是有事?”
“是,回大人的话,职下这一次到府城来,确实是有一件公务的。”
“哦?是什么?”
“是这样的。”田书元把项进和赵光说的话和提出的请求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兹事体大,职下不敢擅作决断,想请大人的示下。”
“把朝廷用来购粮种的银子挪作他用?”刘源灏脑筋一转,就大约知道了项进和赵光打的盘算,有心拒绝,又觉得不妥:两个人所言也算是实情,灾民人数太多,赈济的银子杯水车薪,万万不敷使用,只是,若是批转了,不知道这两个人又要从中贪墨多少能够落到百姓口中的,怕只是九牛一毛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能全然放心,不过此事暂时不必急,当下说道:“此事不是你我现在就能够决定下来的。朝廷拨款,本来是为了给灾民以明春购粮种之专银,其实不但是你我,只怕总宪大人也不敢妄加决断,总还是要上表请旨,方可挪用。”
“是,职下也是这样想的。”
“那好吧,岩白兄远道而来,在府城中住上几天,今天晚上我先起草一份奏折,明日我拜折明发,待有了朝廷的谕旨,再考虑其他。”
田书元知道,所谓的‘考虑其他’,是担心有人从中贪墨,事先预作防备之计。这样的事情总是要认真的商量一二,不是短时间能够拿出办法来的,当下点头,在济南城中住了下来。
很快的,军机处的廷寄寄到省城,批准了刘源灏提出的,将赈济银子挪作购买粮食,开设粥厂之用的条陈,至于来年的购买粮种的银子,则由今年收缴上来的税款,河工、堤工、埝工款项补齐。具折呈报细则之后,由藩库截留。
朝廷的旨意到达,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的保证这笔银子能够物尽其用:“大人,以司里来看,这六万余两的银子,还是由省里统一规划使用吧?”
“当然,当然。”景廉立刻点头:“按照常理是要省里规划使用的。司里准备怎么使用啊?”
还不等刘源灏详加解说,听到消息之后赶来的福济就大不以为然的摇开摇了头:“不好,不好。刘大人的话,请恕不能苟同”
刘源灏心中大怒福济是臬司,主管一省刑名的司法长官,按照职衔来说,是绝对管不到藩司衙门的办事的。他这样直接插言否决,从来都是很遭人嫉恨的,却知道他是定郡王载铨的人,平时不敢得罪,这一次却终于忍不住了:“大人,”他看向景廉,话中的矛头却是直指福济:“怎么,福老兄也会管起我藩司衙门的行事来了吗?”
福济嘿嘿一笑,装作听不懂刘源灏话中的不满之意:“老兄这话就说错了。先皇在世的时候也曾经明发过上谕,各地督抚、司员不可以地域、职司为分别,视他人之事与己无关呢”
道光确实有过这样的一番上谕,不过针对的事体与今天之事全无半分可相侔之处道光季年,山东各地闹白莲教,遍地烽火,处处有民众起事,地方府县应顾不暇。更且有一些人将县境关闭,行坚壁清野之计,把流民乱匪赶出本地所辖就算完事,闹得白莲教教匪四处流窜,乱情一直延续到了直隶省界。
有鉴于此,道光皇帝才下发了这样一道明旨。意图让各地方官员和衷共济,使匪情尽早轸灭。却不想福济居然会以这样的一份理由作为插手藩司事物的借口?他看着福济大声说道:“福大人这般越俎代庖,看起来不但臬司衙门,便是我的藩司,也很难容下您这尊大佛了吧?”
藩臬二司不和是省内人人皆知的秘密,不过二者职司不同,更加没有从属关系,所以在表面上总还是能够保持一个相敬如宾的官场形容,这一次刘源灏当众撕破了脸,弄得厅外站立的戈什哈一个个都相顾愕然。
福济却是好涵养,嬉笑着摇摇头:“刘老兄过言了。我怎么会有插手贵司职事的念头呢?只不过若是真的简派司里人到泰安府去的话,一来是人多容易生事,二来,也凭空给县里增加困扰不是?现在莱平两县的两位大人正在为赈灾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更加没有时间招待省里来的上官,一个有失漏之处,也容易为人误会不是?再一说,这两处县里人员众多,其中更有那么多的流民,万一调度之中有个闪失,伤到了人,就更加不好了。大人……”他看向中间位的景廉,说:“您看呢?”
景廉无奈的左右看看,偏袒哪一个都会惹来对方的不满。自己的仕途平平安安,全靠二司从中出力,更加不能让他们当众咆哮起来。一念至此,也只好是和稀泥:“中印,和裕,这又何必呢?赈济银子本来是朝廷体恤百姓,从户部调拨,你们若是闹起来,传扬出去给人笑话不说,还当有人为利之一字不肯放手,算了吧。”
两边各自打了五十大板,算是暂时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刘源灏回到藩司衙门,命人把田书元请来,和他说了几句:“福和裕真不是人当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盘算吗?这样的一笔银子发下去,不知道又要有十之八九落在他和项进的腰间了”
“那,大人的意思呢?”
刘源灏摇摇头,叹了口气:“总之是不能就这样让福和裕遂了心愿。”
“我却以为大人不必如此。”
剑走偏锋的一句话把刘源灏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追问道:“岩白兄这话可是有所指?”
“大人若是力争,自然是无可厚非,不过福大人的话中隐约可见,司里若是真的派人到县里督察这笔银子的使用,恐有招待不周、甚或调度闪失之事发生,大人请想,这样的话传扬出去,谁还敢领命赴莱平二县?”
“啊”刘源灏立刻明白过来,一路上只顾得和福济生气,这时冷静一下,经田书元点醒,当即明白过来:“那,就照福济所说,银子交给项进和赵光吗?”
“也不是这样简单。福和裕所想,大人知,卑职知,他们自己更加的知道,经手之人,主管司员从中侵鱼,也是其中必然。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握有确证,然后上书朝廷,大人还怕朝廷不会秉公办理了吗?到时候,这些人难逃国法公道所惩”他顿了一下,下面的话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刘源灏脑筋一转,就明白到田书元言外之意,自然的,事情一旦发作开来,不但是项进、赵光贪墨之事大白于天下,就是福济,也难以挽救他们到时候,却要看看福济还能有什么话说
银子送到县里,项进心中大喜,一边命县里的钱粮师爷登记造册,一边命人将银子过称送进库房,然后让人把县里的捕快的头,叫刘文明的找了来。
山东多盗,捉盗贼要靠捕快,所以盗贼一多,捕快也多,大县列名‘隶籍’的,竟有上千人之多。其实,正如俗语所说的‘捕快贼出身’,白天坐在‘班房’里的捕快,正就是黑夜里明火执仗的强盗。
莱芜县的捕快首领叫刘文明,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强盗。自己当然不出手,也很少在本地做案,是更多是指派徒子徒孙劫人于数百里外。由于手段狡猾,而且声气广通,所以很少出事。
泰安府下数县被灾,临近府县而来的流民数量众多,县里的治安就成了很大的问题,刘文明更加是如鱼得水,派出大批的皂隶维持的表面上,在暗地里却大行劫掠之能事,县里连续有四家粮店,三处盐铺遭劫,在外人以为是流民所为,只有内中人知道,都是刘文明做的手脚。
被劫的商家照例报案,自然的,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县里的商铺,士绅的底细早就都给刘文明摸清楚了,知道这些人不能更加不敢有到州府呈控之事发生,所以,他稳当得很。
听到皂隶回报,刘文明抓起凉帽戴在头上,举步出了班房,来见项进:“给大人请安。”
“老刘啊,过来坐,过来坐。”项进笑眯眯的招呼刘文明坐到自己身边,对他说:“朝廷下拨的银子已经存放到县里的库房之中。只是县内人员众多,其中更加是良莠不齐,你身为捕快班头,可要切实小心,加强巡视,这样的一笔银子,都是百姓的救命钱,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啊。”
“大人放心,有卑职在,万无一失。若是出了差错,您唯我是问”
“嗯,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项进笑了几声,又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刘啊,除了银库要你认真看护之外,还有一件事要你仔细注意:有个叫崔荆南的,到了平阴县城……”
刘文明呆了一下,脱口问道:“既然是在平阴县城,又与大人何干?”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