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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重谴肃顺(2)
将家中事托付给端华照应,肃顺只带着府中那个叫高九的听差和几个下人,带着李慈铭、高心燮两个清客,孤身上路了。
本来黄、龙两个也要随同上任,不过一则他们两个年岁稍长,再一则,肃顺说,“家兄为人荒诞愚钝,我若是在京中,尚能指点一二,如今京晋相去遥远,书信往来更是多有不便,还要靠翰仙先生和皞臣先生时时教益呢。”
宾主相聚几近十年,一朝分离,彼此都有些难舍难分,对肃顺来说,更觉难过:明知道府中近人多日来为自己忧烦不觉,偏是自己心中的话,怎么也不能对他们说明,此番山西之行,更多的是皇上保全之计,只好强自装出一副笑容,以平常之心反过来安慰众人,“像我这样没有读过几天书的还知道君子临难不苟的道理,几位先生怎么反倒一派戚戚之容了?这份养气的功夫,下得可不到家啊。”
龙汝霖和黄锡暗道惭愧,收拾心情,换上欢容,“多大人教诲,学生都记下了。既然如此,今日为大人践行,只望大人一路顺风,在任上多多为国出力,日后调返京中,我等再与大人欢聚。”
“好!”肃顺酒酣耳热之际,大声说道,“我等相约三年,三年之后,本官定要荣升而归,届时,再与诸位先生痛饮。”
第二天一早,主仆随从几个就道登途,出了京城一路向西行来,到了四月二十日,用时十三天,到了山西太原府,先找管驿住下,洗漱以毕,换上公服,去拜会巡抚。
山西巡抚叫吴衍,字我鸥,安徽休宁人,道光十二年进士,曾经担过一任四川盐茶道,咸丰三年的时候,调任山西布政使,后来接任前任陈士枚的遗缺,升任一省之长。
肃顺此来虽然钦命所点,也是需要在省内藩司‘挂牌’放缺的,命高九准备了官轿,抬到巡抚衙外的照墙下,前面已经停满了数顶蓝、绿呢子的官轿,以肃顺往日的官威,便是直接抬着官轿入中由吴衍亲自挑帘迎接也不在话下,不过这一次,他有意低调掩饰行藏,和高九换了个眼一前一后进到大里面。
抚台衙的上,架子一贯的大,看一看他的顶戴,料知是个候补知府,所以等高九拿出拜匣、手本递过去,连正眼都不着他,喊一声,“登簿!”
听见上招呼,又一个少年过来,架子端得十足十,向高九喝了一声,“手本拿过来。”
高九是见过世面的,更曾在来的路上得大人知会过,此去太原,只求一切平安,顺顺利利办妥了公事,转到泽州府,旁的事情,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千万不可惹事,给人留下口实。当下不敢动怒,取出一个包,递给上。
后者接在手里掂了掂,脸è好转了些,问一句,“贵上尊姓?”
“敝上姓肃。”
上听错了,以为是姓‘苏’,看在包的份上,向高九点点头,“你等一等,替你走一趟。”
“多谢二爷。”这等听差跟班,通称‘二爷’,所以高九这样称呼他,赔笑道谢道,“多多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不过走上一趟,至于大人见不见你,那要看大老爷公事是否繁忙而定。”
高九顺情吹捧,“没说的,二爷说话,自然是管用的。”他说话言辞便给,使人有如沐ūn风之感上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
“是,是!将来麻烦二爷的地方怕还有,请多多关照。”
上人扑哧一笑,向外招呼,“看看苏老爷的轿子在那里?先抬进来。”
把肃顺和高九两个暂时安置在签押房中,那个下人一溜烟的向里面走去。
过了很短的时间,那个包在前,身后跟着几个人,快步向外走来,有认识的,惊异的窃窃ī语,“哎呦,怎么总宪大人亲自迎出来了?”
高九赶忙转进房中,低低的声音对肃顺说,“老爷,吴大人亲自来了。”
“哦?”肃顺长身从窗口望出去,可不是吗,为首的两个锦jī补服,头戴顶镂uā金座,中饰iǎ红yù石一颗,上衔红uā珊瑚的官帽,正一面快步前行,一面眼睛四处转,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肃顺站了起来,“高九,和我一起出去,见过上官。”
两个人走出签押房,稳稳当当的站到台阶下,等两个人走近了,轻打马蹄袖,请下安去,“卑职,署理泽州府知府肃顺,拜见抚台大人。”周遭围拢过来的众人同时恍然:原来这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就是肃顺啊?
“雨亭兄,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巡抚吴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受肃顺这一礼,将他扶了起来,“早接到吏部的滚单,老夫与阖省上下,盼老兄到任,如大旱之盼云霓啊!”他说,“不但是泽州百姓的福气,这山西一省的公务,也请老兄不吝指教一二啊!”
“雨亭待罪之身皇上天恩,捡放晋省,只求不负皇上期望之重,守牧一方,至于省内公事,我鸥兄大才,又焉有肃某置喙的余地?吴大人过谦了。”
吴衍不置可否的一笑,“今日雨亭兄初至,先不必谈什么公事,来,我来为你们引荐;这位是省内藩司晏端书,字彤浦,先皇十八年进士,上一年以陕西督粮道,调任本省,彤浦兄,这位就是肃雨亭肃大人,今后要多加亲近啊。”
晏端书自然又是客气了一番。在签押房口说了几句话,吴衍问道,“雨亭兄,不知道公馆在哪里?”
肃顺说了地址,晏端书立刻传令,命人到管驿中把肃顺的行李、包裹、随员全数请到抚台衙来,出行到府履任之前,就暂时住在抚台衙中。
肃顺一再推拒,终究碍不过几个人轮番进攻,也只好罢了,让高九领路,带着府里的听差、下人自去了。
这一面,吴衍和晏端书把他请到正厅,彼此分宾主落座,晏端书说道,“正如方才我鸥兄所言的,听闻肃大人到我省来,省内上下无不欢愉,皆言,肃大人到来之日,就是我晋省民风大治,世情恰然之时了。”
肃顺心中大感疑吴衍也就罢了,晏端书是道光十八年的拔贡,出身清贵,人品道德海内闻名,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卑辞?是传闻有误,还是 他如崇实一样,宦海浮沉,变得蠢钝有如猪狗了?
此时无暇多想,他笑着说道,“晏大人谬奖得逾分了。肃某当日从京中出来的时候皇上宠招,御前奏答的时候,皇上对我说,你此去山西,任职巡抚,就要有个巡抚的样子,若是敢忘却本分,依旧以朝中大员自居,而不尊敬上官,朝廷闻知,必将将临以重课!”
吴衍和晏端书相视苦笑。诏旨发下,滚单赶在肃顺一行人之前就到了太原,吴衍和晏端书殊觉为难,肃顺的府邸,也是山西派过去的折差常来常往的地方,五年来,只是从陈士枚的手中给他送上的历年三节两敬,冰炭二敬就不下三十万两,到自己履任山西,也是一样。如今主客易位,却着实是不敢以下属视之。
原因无他,肃顺不同于一般到省候补的官员,自咸丰三年以来,叠加提拔,天子近人,今天为贪墨事给皇上抄家贬职,焉知哪一天皇上念及他的好处了,一道上谕,立刻又调回北京?而若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左右他任职泽州,距离太原距离不近,不是能够经常见面,吴衍和晏端书最怕的就是他此行奉有密旨!
崇实在京中遭遇,官场通传,尽人皆知,都知道皇帝为其在任上所行,大为震怒,肃顺这一次来,是不是借此机会,观风察吏?连自己也说不上身家清白,更何况下面的那些人?若是真给肃顺抓住了阖省上下徇ī舞弊之事的把柄,上奏朝廷,如何了局?
晏端书又提出了一个可能,“鸥老,肃雨亭此来,不会是为了前些日子皇上上谕中所提的粮仓之事吧?”
吴衍大吃一惊,“皇上在京中,不会知道此事吧?”
“总是不能不防啊!”晏端书忧心忡忡的说,“一旦此事给掀了开来,不但大人身担其责,只恐前任致仕返乡的吴平老,也有家之祸了。”
“那你说怎么办?”
“现在也只有暂时遮掩一番了。先将省城周围各处粮仓中的粮米腾出来,转运到泽州府,应付过去再说。”
“那,这边各府呢?”吴衍想想有理,又觉得不妥当,“若是他真要看,你还能拦下他不成?”
“他是泽州知府,又不是任职粮道,职衔所限,他不好过多ā手地方吧?”晏端书说道,“再说,只要再有一年丰泽,省内粮仓如实丰盈,就是肃顺真的要看,我等也不怕了。”
吴衍有心想说:一年丰泽?只是这咸丰八年的一场大旱,就不知道如何料理了。还提什么丰泽?怕是等不到丰泽年景,自己和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原来,自咸丰四年,行省之中纷纷兴建粮库,山西也不例外,治下各府如山东省内一样,构建多处,用以存粮,又赶上数年的好年景,从咸丰四年至六年,山西省内连续三年丰收,钱粮赋税几项,连得朝廷嘉奖,到从咸丰五年起,到七年的的三年间,前任巡抚陈士枚和接任的吴衍多次奏陈奏陈,‘省内旧建粮库,多有凋败,引致库存米粮湿发霉’,于是按照惯例,奏请朝廷,将霉变的粮食——共计六十万余石——腾出来,计算市价,用以售卖,亏空之数,以新米抵之。
实际上,这不过是为省内巡抚、藩司、粮道众人为中饱ī囊而进行的手段:真正售卖的都是新米,以一石二两计算,解送到部里的价钱,却是按照霉米的价钱划拨,一石不到六钱银子,中间的差价,全数落到陈士枚、吴衍、粮道等人的手中——只此一项,就为陈士枚返乡增添了十二辆大车的行李、箱笼等物。
在陈士枚等人以为,省内连年丰收,所亏欠的这几近六十万石的粮食,用不到一年,就可以如数补齐,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银子落袋,人人平安,岂不是美事?不料从咸丰七年的起,省内降雨极少,多处遭了旱灾,各府奏报上来的粮食歉收、绝收的公事奔载于途,这一下,接任的吴衍可有点心神不安了。
日前听京中来信说,皇上要简派边宝泉和何桂清两个赴山东、河南等四省,探查各省屯粮现状,吴衍更是吓得魂梦不安,日夜会同下属商议对策,不过又听说,奕几个以为此事并无实据,更无乡绅、百姓呈告,若是草率派人下去,只恐于各省大员威信不利,皇帝勉强诏准,才算解了吴衍等一时燃眉。
虽然躲过了京中派员来查的危机,吴衍却深知,四省旱情时刻为皇上挂念,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一旦百姓排队来领粮米,而县中无粮可发,事情就捂不住了,所以这十余日之内,每天都要把晏端书和省内粮道,满洲镶黄旗人廉敬找来,商议对策。
对策无非一条,从旁的省份,尤其是并无旱灾造成减产的省份大批购粮,但这种填补亏空的做法最易为人发觉——这样一省购粮,数目极大,必然会造成粮价的上扬,只好分批以iǎ额进行。到肃顺抵省的时候,连三分之一的粮仓也没有装满,又怕他到任之后巡视所辖地的粮仓,还得赶紧把太原等府的粮食转运到泽州,以备不时之需。
肃顺再jīng明,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么多的埋伏,心中只是觉得疑却并未多想,只以为自己身份尴尬,连带着吴我鸥几个也为自己所累,不知道如何消遣才是了,心中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看吴衍和晏端书的脸笑着说道,“皇上圣谕,肃某一路行来,未敢有片刻或忘,故而,还请我鸥兄、彤浦兄以常礼视肃顺,就感jī不尽了。”
“哪里,哪里。雨亭兄自谦的过了。”吴衍客气了几句,向晏端书点点头,示意他下去办自己的差事,府衙这里,有他陪着肃顺说话。
等到晏端书离去,吴衍笑着对肃顺说,“雨亭兄,方才老夫的话,并非说笑,晋省一地,民风纯良,听闻京中的肃大人到此,都希望能够请肃兄到府里任职,不过,此事乃是皇上钦命,也就由不得我等胡端详了。”
“哦,说到任职之事,这一次我出京之前,皇上也曾经有过jiā代,让雨亭转告鸥老。”
吴衍赶忙起身待行礼,又给肃顺拉住了,“不,皇上说了,不要鸥老跪听。”
“是。”吴衍恭恭敬敬的坐好,听他转述:“皇上说,‘吴我鸥入仕以来,在任上多有清名,先皇和当今都是知道的。咸丰八年,怕是大旱之年,希望他能够切实保全省内百姓平安度过灾年,若是有什么碍难之处的话,尽可以给皇上上折子。”
吴衍等他说完,抱拳向空,“皇上体恤百姓,天下皆知,臣下唯有效死以报,不负皇上圣望。”
肃顺点头说道,“鸥老,今天时日不早了,请容卑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还请晏大人在司里挂牌放缺,卑职也好早日上任。”
“不急的,不急的。”吴衍立刻阻拦,“肃兄,到现在,也不瞒你了,你是京中所派的大员,虽是皇上一时jī怒,但等不到多久,只怕肃兄就又恩旨,调任进京了。这阖省官员,闻知大人到此,都想着能够与肃兄会晤一番。你看?”
肃顺在官场多年,这样的事情自然了然,笑着点点头,“若是如此的话,卑职就在太原府城多留几日?”
“肃兄从善如流,更且顺应众意,本官佩服之至。”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