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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至归宁府约九百里。商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前行,在二月初到达忻州城。
自归宁府出发时,满目的萧瑟,而如今这萧瑟之中,已透出青黄的绿意,苏瑾扶着几乎被马车颠断的腰,自马车中伸头来,向前张望,前方不远处,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池,那古朴而破旧的城墙下,一队队风尘仆仆的商人排队等候入城,马背上骡子背上,是一袋一袋的货物。
在来的路上,她们一行遇到不少商人,在与他们简略的交谈中得知,这些商人有贩茶货,有贩盐货亦有糖和面粉,丝绸布匹亦有。其余还有贩铁锅菜刀以及马鞍等物。总之草原上没有商品,皆有人贩卖。
这其中有些商人只打算到忻州城内将货物兑与他人,从中赚个差价,并不打算深入草原,在路上碰到的,有一半以上的商人,都如姚大郎一般,不想将货物贱卖给他人,而选择深入草原,与关外的游牧民族面对面交易,虽然风险大,利润却丰厚。当然,资本回拢的周期也长。
苏瑾这一路上,不断与那些商人交谈,从他们嘴里得到更多更详细的信息。而这些信息,被她消化之后,已在其中找到不少商机。
商队缓缓过了深而古旧的城门,马车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苏瑾缩回头,陆仲晗将看到一半儿的书放下,含笑问,“累么?”
“累,但极愉快”苏瑾笑了下,伸头扫过他方才看的书,想了下道,“明**便启程罢。忻州至京城亦不近,莫路上耽搁了。”
陆仲晗扭头挑帘身侧的窗帘,外面热闹的声浪更加清晰,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窗帘,答非所问,“忻州城倒是出人意料的繁华。”
苏瑾笑了下,不再。路上几次提到这个话题,他均避而不谈。可见是打定主意等她安定下才肯定动身。
“已进入二月里,官府当是已开了印。待会儿到了住处,叫阮大与我走一遭儿,探探这执照如何办理。”陆仲晗看着她气馁的样子,温润一笑,执起她的手,合在掌中暖着,又轻笑,“都道脾气不好地人,手脚易凉,可见这话是真的。”
苏瑾手没动,却咬唇笑了,“哪个说我脾气不好?与我家做生意地人,都晓得我脾气甚好,且心怀宽广……”
“那是压着的,不是么?”陆仲晗也跟着一笑。
苏瑾嘿嘿笑了两声。没办法接这话。不他是从哪里的,事实上,她的脾气确实不算好。在苏瑾儿安静的面容下,即使强压着,也总有探制不住地时候,一股一股的躁动,在胸腔内左冲右突,憋得极难受。
“,客栈到了”梁小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苏瑾忙抽出手来,应了一下。陆仲晗先一步跳下车,立在车侧,扶着她的手,将她引下马车。
一路上地商人早已习惯他这样,看见此情景,皆是对视一笑,苏瑾被笑得赫然,抽出手来,打量眼前的客栈和身后的街道。
忻州城的繁华和归宁府不同。归宁府的繁华中带着股市井之气,带着股胭脂之气,运河之内往来的船上装载着的亦是金光闪闪的货物,那繁华是带着奢靡地,虽然她没机会在其中好好感受一番。
但忻州城的繁华却是一种古朴的苍茫,它的繁华来自于那一队队缓缓而过的商队,以及牛马骡背上驮着的各色破旧的包裹,商人们亦是朴素的,面容看起来皆有沧桑风尘之感。这一路行来,无论身家多少,极少能看到如归宁府的商人那般,锦衣华服,他们身上的衣衫多为布草,更有甚者衣衫多处打有补丁,但你并不能因此而判断他们并没有家财。
这大约便是行商与坐商的不同。
风中的气息亦带着从关外吹来的苍茫气息,二月的天空,比归宁府的更蓝,更高远,这个时节尚不容易看到的大朵成形云朵,而这里却清晰可见。
异乡异地异样的气息,苏瑾不禁微笑起来,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着陆仲晗笑道,“这地方很合我的心意,来对了”
梁小青在一旁捂嘴笑,再次叫她,“进客栈了,房间在三楼,站得高才看得更远呢。”
苏瑾自陆仲晗身上移开视线,看了眼梁小青,又向陆仲晗道,“那我先上楼去。”
陆仲晗点点头。阮大、阮二和张荀带着栓子、全福几人正在搬卸他们贩来的货物。见陆仲晗走近,阮大搓手笑道,“姑爷上楼去罢。这家店是熟店,仓房早备好了,我们自安置便好。”
陆仲晗微微点头,却没上楼。返身走到路边,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关隘和连绵起伏的城墙,那凸凹有致的垛口……风是如带着沙砾的粗旷,拂过面颊,不同于徽州的烟雨飘摇,不同于杭州的旖旎靡靡,亦不同于他所去过的那些地方,潮湿柔腻,婉约拘谨……
突然低笑起来,以脚踢着脚下的枯枝,这地方,他亦喜欢。只是若非她执意要来,有生之年,他不会想起会来这样的地方……
“,你来看”将随身细软安置好,梁小青趴在大开的窗口,指着远处,兴奋之意溢于言表,“那就是西陉关么,好长的一条,不关外是样儿?”
苏瑾缓缓走近,望着那几已开始发红的斜阳下,如龙一般蜿蜒起伏的关墙,在高远天空下,自由地伸展,笑了笑,“关外呀,现在必没好瞧的。等春来草发了芽,或者秋天草原上开了花,才好看。”
“呀,那正好,姑爷到时便能赶了。咱们一道儿去瞧……”梁小青欢喜笑着,眼睛盯着远处,微圆脸上的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的眉眼间已多了些女子妩媚之色。
“嗯。”苏瑾应了一声,走到另一个窗口,看脚下街道的影致。
不多时,张荀在外面回话,“,货物已安置妥当了。姑爷已叫着阮大跟着去衙门了。”
“张荀,你进来”苏瑾已自街上看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心知不安定下来,他不放心,也不好再推脱。
张荀应声进来,“,事?”
“坐罢。”苏瑾指着当门的桌子,坐下来,笑道,“我记得来的路上听说有一家风评甚好的邸店,你现在拿一匹缎子去问问,悉数兑给那家店,能给价儿?”
“?”张荀一愣,“您不打算叫姚大哥一行带着货物到草原深处卖么?”
苏瑾摇了摇头,“叫姚大哥一行带去贩货物,虽然利头大些,也长,他们带的并不止咱们一家的货物,这一路要走多久?本钱压的太长了。若那邸店能有一成或一成半的利头,这些货物便兑出去。”
说着她顿了顿,又笑道,“来时不是遇到几个潞州的商人么?潞绸在北方乃至全国亦是有名地。他们不是说因税监的关系,归宁府商路不通,有许多织户的布匹都压在手中么?咱们先抽了本钱,再去潞州贩一趟货物来,想来也是使得的。”
“原是这样,我明白了。”张荀拍了一下脑袋,笑道,“原说要开邸店的,我倒将这茬儿给忘了。”
“你一门心思想跟着他们进草原地,你当我不知?”梁小青在一旁插话道。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天天问姚大哥他们草原是样的,有没有狼的……”
“那不是好奇么……”
“好了。”苏瑾含笑打断他们两个斗嘴,“张荀现在便去问问店家,那家店在何处。咱们今年动身早些,货物还稀少些,说不得卖个好价钱。等咱们本钱够了,必叫你押着货物走一遭。”
“好咧,我这便去。”张荀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子。
“,草原上真的有狼么?”梁小青看着张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自坐下来,好奇的问道。
“有”苏瑾肯定的点点头,“不但有狼,还有狐狸兔子,旱癞黄羊等,草原上很多都是宝贝呢。而且……”她笑了下,“这些都是无主的,谁打到归谁”
“真的么?”梁小青眼睛亮起来。
苏瑾笑了,前世的时候,她曾读过一本书,做为自小在中原长大的人,她看到那详细解读草原物种风貌的书,为之深深痴迷,甚至羡慕竟有那么多免费的可供人猎获。可惜,那草原便因她这种人的贪念,日渐被破坏。……这个时候的草原,当仍然是那本书开篇中让人痴迷的大草原罢。
这时听见栓子和全福的声音,似是忙完上了楼。这两个小家伙,现今已不小了,个头已超过苏瑾,堪堪能站柜当小伙计使唤了。
苏瑾推梁小青,“去叫他们两个进来。”
梁小青哦了一声,走到门口扬声道,“拴子、全福,你们两个进来,有话说。”
紧迫,她不得不如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紧凑,早安定早送他上京城。
“栓子待会儿你们到楼下问问这家店的掌柜的,哪里有上好的染房,要问最有名气的。问好之后,若不太远,你们两个这就去看看。到了染房便问他们,染皮毛一张多少银子,多少时日能染好,可记下了?”
“记下了。”两人一齐答道。
“好。记下快去罢。记着咱们客栈的名字,若迷了路,好问人。小青把几钱银子给他们,若迷了路叫人送他们。”
“是。”两人又一齐应声,接过梁小青递来的银子,笑眯眯的转身出去。
“,咱们又没带皮毛之物,这会儿打探染房做?”梁小青好奇的道。
苏瑾笑了下,“先探探罢。我也是初步的想法,并不成熟,等探好信儿,再与你说。”
“哦。”梁小青点了点头,正这时店小二拎了热水上来,她开门接过,兑好水,“先洗把脸,歇一会儿罢。这一路上商队赶路太急,你累不累?”
“累也不累。”苏瑾起身将水盆接过,自洗了脸,又倒了些微烫的水泡了脚,脚底暖流涌上,身上的酸痛似乎缓了几分。
“你也去歇着罢。”苏瑾穿好鞋袜,靠在床头,满足的叹口气。
梁小青一笑,端起水盆,将门掩好。
室内安静下来,外面街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那系在牛马骡脖子的铃声,清清脆脆的响着,充满异地风情。
邸店客馆这一行业,苏瑾并不陌生,归宁府便是全国知名的中转地,这类店铺在归宁府各大街道上均有设立,即是过路客商的临时歇脚之所,亦为商人提供存储以及转过货物,抽取一定数量的租金,是其收入来源之一,有的还兼做牙行,中介货物,收取佣金。
简明来说,这客馆便是集住店,存放货物,以及牙行三者的结合。
而苏瑾想做这个,一是看中关内外贸易频繁,单佣金便是不小的利润来源,二来,每日商人往来,总能第一得知全国各地的商业资讯。她可以以这些资讯,将手中的银子置买紧俏的货物,再转卖给住店的人。或者两方互市,的资金转手,利润便不可小瞧。任何时空,资讯便是利润。
三来以姚大郎所言,自关外贩来的皮毛等物皆是生皮,即没硝制,亦没染色,而在忻州等候将生皮制成熟皮,乃至成品,这中间大约需要等一个月甚至更久,也极大的限制了这些行商的贩卖货物的进度。
她则想,在这方面着手,打个差,好赚些银子。这一路走来,她在不断的完善着心中的想法,将可能产生利润的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总得来说,开间邸店客馆,比较符合她现在情况,而且她也觉得这生意必能赚大银子。
门吱呀一声打开,陆仲晗推门进来,苏瑾自屏风下看到他的鞋子,直起身子,翻身下床,一面笑道,“去衙门说?”
陆仲晗在桌前坐下,“尚好,执照约有七天能办下来,眼下是需要快些找门面。这个我却不擅长,阮大时没与我同路,已在挨家找了。”
苏瑾看外面斜阳已变作红通通地,谦意笑了笑,“倒叫他们跟着受累了。”一边倒了茶递给他。
“人都到哪里去了?”陆仲晗接过,吃了两口方道,“怎的这几间皆是静悄悄地?”
苏瑾笑着将方才的安排说了。
陆仲晗看着她神采飞扬的双眸,“唔”了一声,笑道,“可见叫你来忻州是对地。”
“为?”
“现下若还留在归宁府内,必因手头无事做,整日在家中无聊至极……”说着他指指的心口,“这里定然焦然难安。”
苏瑾笑了。是,归宁府叫税监折腾成那般模样,看着极堵心。在这里,她即使不出面,每日有事做,亦不会觉得很闷。
晚饭前张荀和栓子全福一道儿。将探回的消息一一回禀。与苏瑾估计得没儿,这忻州内有一部分商人并不四处去贩物,而是专门儿等着有人自四面八方贩来货物兑给他们。这些人家中,一月之内要派出几次商队进草原,甚至走到偏远的地方,以获得高额的利润。
现下苏瑾一行贩来的布匹兑价比本钱高出一成五。
苏瑾笑了下,“必是他们得知归宁府派税监的消息,现下因商路不畅,布匹积压,价钱亦有所下滑,不然,一成五分的利头,还不够我们打货的本钱呢。”
“是呀。”张荀点头,有些可惜的道,“这些人鬼精鬼精地。,那咱们要兑么?再等一个月,布匹的价钱会再高出一成甚至更多呢。”
“兑。”苏瑾想了想,做了决定。“兑了之后,马上去潞州,去年冬上织的布匹必还有积压。春蚕丝……江南即因税监的影响,蚕丝短缺,亦要等到四五月才能显现出来,到时咱们就留一批布匹在手,坐等价钱。”
阮大在一旁点头,“说的是。银子不周转,便没利钱。明儿兑出货物,我亲自去潞州,老2留下帮着和姑爷安置铺子的事儿。我此去潞州一来一回二十来日足亦,到时正好做咱们邸店的第一宗买卖。”
苏瑾沉吟片刻,点头,“先兑了布匹,至于去潞州,尽量找商队同行。”
一行人一边吃饭,一面将生意上的事儿说定。
晚饭后,姚大郎与他们叙话儿,听闻苏瑾已决定将货物就地处理,尽管早知她的盘算,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苏瑾也晓得有些可惜。可等不到几个月后了。
夜里,依旧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板。
忻州城的夜,黑得格外纯粹,苏瑾躺在床上,闻着炭火的气息,心头翻滚着一个疑问,有几次都想问出口,成亲不圆房,是为?
可这个问题在喉头转了几转,终是问不出来。今日突地又想起来,格外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仲晗,冷么?”
“不冷”陆仲晗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子,声音中含着笑意。
苏瑾没话接了。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含笑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我何时归来,尚不知……你身子不便,叫我在京城如何安心?”
身子不便?苏瑾在黑暗中拧了眉头,突的心中一动,臊得她猛然自床上坐起来,抓起枕头向床前漆黑的一团丢去,恼怒喝道,“陆仲晗,你找死”
黑暗中回应她的,是胸腔振动出的醇厚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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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本月过年,这个月只有一更啦。昨天没更,今天补更,自起,20:00一更。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