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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梅微涩
这日一早,陈文义从府中而出,要往清华园去。
皇上要按着苏州狮子园的样子,来修整清华园旁的一个小园赐给陈家,这事他自然不便插手。
但皇上又说清华园中也有需要扩建、修整的地方,让他监工督看。
他自打南巡回来就想继续着手训练鸟枪队,皇上偏给他派了这个差事,他只好把鸟枪队的事情先放一放。
才一出府门,他便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绯色夏裳的女子一直在朝他的方向张望。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也陪着她四处张望。
来迎候他的余杰看了那女子一眼,噗嗤一笑,“将军,您又和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偶遇啦!”
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老是来找陈文义,还总说是巧合偶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只有这小丫头还一本正经,以为别人不知道。
果然,那绯衣女子见到陈文义,便笑着赶上来,“陈大哥,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眼睛也弯起来,显得十分可爱。
陈文义看着郭络罗明鸳,这丫头每次都和自己在府门前不到五十米处偶遇,她是认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郭络罗小姐。”
陈文义对着她微微一颔首,毕竟两人也算有过交集,对她置之不理也不好。
“陈大哥,都说了你别这么客气,你叫我明鸳就好了。”
她朝陈文义身后一看,余杰正谑笑地看着她。
她抿紧了唇,对着余杰白了一眼。
“陈大哥,我有话和你说,就说一会儿,不会耽误你的正事的,好吗?”
她满眼期待,一双弯弯的月牙眼闪着光芒。
他回身拍了拍自己的马,“我还要赶去京郊的清华园,路途不短,不好耽误。”
这便是连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肯给她了。
郭络罗明鸳着急起来,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就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看她手足无措,又着急又在意面子的模样,陈文义微微皱眉。
郭络罗明鸳比陈文心还小一岁,完全就是个孩子脾气。
陈文心在他面前就喜欢使性子,只要她一撅噘嘴,自己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搬来哄她。
陈文义叹了一口气。
现在自己要是真的一走了之,郭络罗明鸳恐怕真的要在这大街上哭起来了。
这要是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
“去那边茶楼说话罢。”
郭络罗明鸳惊讶地抬起头,“啊?”
“啊什么?你要是不想说了,那我就走了。”
陈文义面上淡淡的,说着就要回身去牵他的马儿。
“不不不,我要说的!”
她破涕为笑,一双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会儿是秋风秋雨愁杀人,一会儿是艳阳高照喜相逢。
郭络罗明鸳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只要陈文义能多和她说一句话,她的心情就能从阴雨转为晴朗。
小二端上了茶盏,待他一走,郭络罗明鸳便道:“皇上降了我阿玛的职,连降两级。姐姐在宫中也被禁足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姐姐。”
这事陈文义早就听说了。
照理说,宫嫔犯错惩罚的是宫嫔,母家不会因此遭到多大的连累。
除非是谋逆之类的大罪。
而宜嫔只是被禁足,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惩罚罢了。她阿玛的官职却被连降两级,看起来更像是郭络罗家犯的错,连累了宜嫔。
陈文义道:“你父亲虽被降职,到底还是从五品,宫中宜嫔的位分仍在。你又何必,如此担心着急?”
她当然着急,陈文义的父亲是正三品一等侍卫,他自己又是从三品武冀将军。
现在她阿玛被降为从五品,他们两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远了么?
她自问容貌美丽,和自己的姐姐宜嫔是出了名的姐妹花。
直到她见到陈文义,为他的风神朗俊所倾倒,才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
怪不得皇上那么宠爱勤嫔,据说勤嫔和陈文义生得有七分相似,那一定是个绝美的女子罢?
陈文义身边的兵士都知道,他曾说过要找到一位容貌胜于自己的女子。
她的容貌有所不及,陈文义未必看得上自己。
若是家世上再差一大截,她就真的配不上陈文义了。
“阿玛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
她委委屈屈地抬眸看了陈文义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陈文义抬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说是勤嫔有意针对宜嫔,针对你们郭络罗家?”
陈文义淡淡地把她未说完的话说出来,看着郭络罗明鸳一脸诧异的神情,不以为意。
“你还小,偏听偏信于你阿玛和姐姐,这也是寻常事。”
郭络罗家的人实在是无耻,起先是宜嫔设计陷害陈文心,要搜查翊坤宫。
现在宜嫔自作自受,把罪责都推给自己的母家,还要说是陈文心刻意针对。
陈文义心中厌烦,只是跟郭络罗明鸳说这些也没用,这个小丫头本性不坏,只会听家人的话而已。
她微微咬着唇,想着陈文义话中的意思,便是她阿玛和姐姐所说的,并非事实。
那事实又是什么呢?
“陈大哥,你别生气。”
她委屈道:“我没说是勤嫔娘娘的错……”
陈文义叹了一口气,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小丫头,他说得太晦涩,难免让她摸不着头脑。
“我只和你说,勤嫔与宜嫔不睦,实是因搜查翊坤宫之事。此事是宜嫔陷害不成,才使得二人结怨。”
“香肌丸之事,是你父母和宜嫔违反宫禁,勤嫔协理后宫,秉公执法罢了。孰是孰非,大家心知肚明。”
他放下了茶盏,起身道:“我知道你本性纯良,不希望你家人的争权夺利污染了你。”
他言尽于此,拱手告辞。
倘若有一天这个小小的、天真的郭络罗明鸳,也变成那个宜嫔,那是件多可怕的事。
权力使人迷失,物欲使人沉沦。
他不希望郭络罗明鸳,在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家庭中,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择手段。
他跨上马背,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心里想到的是另一个人。
她是只比郭络罗明鸳大一岁的小丫头,她没有明鸳幸运,在十四岁的年纪就进了宫,面对许多不应该由她面对的东西。
假如宫城不会改变她,岁月不会侵蚀她。
他希望,她永远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喊着二哥,撒娇要他买糖葫芦去的少女。
念念。
他的手收紧成拳,眸中染上了冷色。
听闻,她和皇上已经十数日未曾见面了。
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扬州那件事,终究成为她难以化解的心结。
一叶落而知秋,感情中一旦起了猜疑,矛盾会越来越多。
就像在冰面上砸一个小口,那裂纹会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一直能蔓延到平湖中央。
无论她和皇上的感情如何,他只希望她不会受到伤害。
他面色冷然,握紧缰绳,策马先前奔去。
在他身后那座茶楼之上,绯衣的少女站在窗扉旁,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在马上英姿飒爽,带着冷若谪仙的气息,在她眼中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的唇角,扬起了一丝喜悦。
陈文义对她的态度,还是那样淡淡的,带着疏离和冷漠。
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并非冷血无情。
否则他不会带她来茶楼说话,分明是顾及她身为女子的闺誉和名声。
他说,她本性纯良。
这区区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比旁人多少夸赞都更令她欣喜若狂。
他说的话,她都信。
她笑着提起裙角,自顾自地转了一个圈。
什么父亲被贬官,姐姐被禁足,这些令她烦心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要她不放弃,就这样继续缠着他,让他天天看见自己。
总有一天,陈文义会看见她的,看见她更多的好。
她笑着抱着自己侍女的双肩,“摇红,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我好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