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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靖国元年的七月是个离别的日子。
先是七月初九,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四大君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陈次升同一日离京南下。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路,大宋圣君赵佶没有把他们四个奸臣一棍子打死,而是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知州。
其中任伯雨知雷州事,陈瓘知钦州事,陈师锡知邕州事,陈次升知廉州事。全都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远是远了一些,但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
七月十五,同样属于旧党阵营的右司谏陈祐,左司谏江公望也离开开封府南下,其中陈祐通判滁州,江公望知淮阳军。
至此,旧党在台谏系统中的重要人物已经基本上被一扫而空!在党派斗争中,已经处于全面的劣势了。
在旧党方面多人出京之后,到了七月十七,终于战胜了“可怕的瘟疫”,恢复了健康的章援和纪忆,也收拾行装,出京西去了。
纪忆的的职官还是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看上去是个相当清冷的差遣,不过考虑到眼下正在试行府兵制,这可就是个很容易出政绩的官职了。
章援也是西去,当了延安府下辖的知肤施县事,要去和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作伴了。不过延安府首县的知县在北宋可不是个冷门,那是很容易建立军功的文职。章援居然可以知肤施县事,也让朝中不看好章家一门的众臣们有点吃惊。
七月十七日的中午,连自己也不知道同章援、纪忆二人算不算政敌的武好古,在开封府城西的共和楼四楼观景台设宴,为西去的二人践行。
和武好文西去时候的轻车简从不同,章援、纪忆二人则是带着大队人马上路的。就在离开共和楼不远的官道之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不少带着直刀弓箭的护卫。这些护卫和车夫、马夫乃至跟着的仆役,共和楼当中也有酒肉招待,一个个都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章援和纪忆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面,还是做了不少赴任的准备工作了。至少不是孤身上任,而是带足了门客打手……
共和楼上,一身绿色武官官服的武好古瞧着两位戴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显得潇洒风流的大宋文官,满脸堆笑着说:“敦本兄,忆之兄,原来二位都是替刘娘娘做事儿的,在下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武好古的话说得客气,可却是夹着棒带刺儿的。武好古是个武官,又是幸近,替娘娘做点事儿那没什么。可章援和纪忆是高贵的文官啊,东华门外唱名,怎么能说是替娘娘做事儿的呢?这岂不是说他们和武好古已经是肩碰肩的奸佞了么?
章援和纪忆二人闻言,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武好古的面否认。
因为武好古今天就是得了刘娘娘的言语,才在共和楼上设宴给章援、纪忆践行的。
武好古当然不是刘娘娘的人了,他始终是赵佶的心腹,和刘皇后的接触,也都是官家赵佶的意思。
章援、纪忆和刘娘娘有所往来的事情,武好古也早就向赵佶报告过了——当然了,刘皇后是要做太后的,并不是赵佶的皇后,所以和某些臣子有所往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过分就是了。
而对章援、纪忆来说,能让赵佶知道他们傍上了刘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赵佶正宠他这个如母的嫂子,自然也会对他们有所照应了。
纪忆笑了起来:“之前各为其主,有甚好说的?现在我们是一家子了,自该齐心协力替官家做事。说起来我这次西去,还不是替你兄弟打下手?才十九岁就权知一县事,还受命试行府兵,官家可真是看重你家兄弟啊!”
章援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是笑而不语,看上去很有一点笑看天下风云的意思。
他其实很清楚自家的处境,因为遗诏的存在,赵佶对章家一族都不会特别待见的。在赵佶这一朝,章家的子弟无非就求个按部就班的升迁,能够安安稳稳,保住埔城章氏的门楣就不错了。
想要再现辉煌,恐怕得等到将来新君上台之后了。考虑到官家的年纪,章援是不指望能熬到那一天了。
不过自家的侄女婿纪忆,或许还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敦本兄,”武好古唤着章援的字号,“可是对试行府兵之事有所高见?”
章援一笑:“人言你武大郎善于观察人心,我本不信,今日却是叫你看破了。
也罢,不妨就和你说吧。崇道兄可曾读过司马光的《上疏乞罢保甲》一文?”
“不曾读过。”武好古摇摇头。
“忆之你呢?”
纪忆笑道:“司马光不是元佑党人么?他的上疏能有甚见地?”
章援摇摇头道:“是极有见地才对!忆之,我可不信你没读过这篇上疏,且背一段给武客省听。”
“那我就背诵一段,”纪忆笑了笑,张口就道:“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
“怎么样?”章援笑问,“司马光说的可对?”
以善于砸缸闻名后世的司马光,由于反对王安石的改革,在后世名声不好。而且还提出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只有一个定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的荒诞言论,成了后人取笑的对象。
不过司马光只是不懂经济,可对于“民兵制”,对于日益败坏的吏治,他还是很懂的。所以他虽然想不出什么变法的招,但是开喷起来还是很有见地,全都喷在了点子上。
特别是这篇喷《保甲法》的上疏,完全切中要害。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涑水先生(司马光)所言甚是啊……兵出民间的关键,一是不能耽误农桑,征兵不能过度;二是要有贤士大夫担任军官。在好古看来,后一条更加重要,可惜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贤士大夫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均田限田,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农民有能力去服兵役。
章援也笑着:“如今的贤士大夫都读书考科举了,谁会去管府兵管保甲?”
纪忆也笑道:“是啊,现在的官户形势之家,基本都不在保甲之内,只有贫户小民或一方恶霸会充入保甲,恶霸充当保正、保长,升斗小民则充了保丁。”
说到这里,纪忆悠悠地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因而在地方上不是保正、长盘剥压榨保丁,就是保正、长倚仗保丁之力横向霸道!”
武好古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是保正带着保丁们行侠仗义呢?
纪忆顿了顿,又道:“至于怎么搞府兵,司马光的这篇奏章中也说了,就是:臣愚以为悉罢保甲使归农,召提举官还朝,量逐县户口,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缘边弓箭手法,许荫本户田二顷,悉免其税役。”
办法看上去很简单!就是先解散保甲,然后五十户抽一个壮丁,给二百亩田的免税额度,以及免本人税役,用以供养其从军。
也就是说一万户的县至少可以抽出200个府兵,能不能打另说,至少人数是有的。现在大宋有户数近2000万,50户抽一丁也能拉出40万人,另外加上8000万亩土地免税……对于拥有高达十二亿亩(加税的可能只有一半)耕地的大宋朝来说,也不是不能承担的。
实际上,宋朝的财政主要靠工商税收在支持,而财政支出主要用来养兵。如果能用40万不支薪的府兵替代40万高薪的“伪装禁军”,哪怕免去全部的田赋也是划算的。
至于这40万府兵的战斗力,肯定也不会比那40万“伪装兵”差——顶天就是一触即溃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当然了,这种没有授田和特权的府兵是不能替代兵募的,他们就是战争中打杂打下手充炮灰的存在。少数精锐的兵募和军官团体,始终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心道:只要照着司马光的办法施行,府兵制还是可以成功的……毕竟现在有更遭人恨的《保甲法》在前,府兵制没准就是个善政了。
而自家那个兄弟将来的官运,大概也会因为府兵制试行的成功,而大大的亨通起来。
到时候兄弟齐心,自家的忠臣之路,肯定会更加坦荡的。
自以为是大宋忠臣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由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已经有许多朝中的正直君子对他这位大大的忠良,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误会。
就在武好古送别章援、纪忆的同时,在开封府城内,正有两伙正直君子在悄悄商量着怎么样才能铲除武好古这个善于迷惑君王的奸贼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