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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宣抚司衙署的公厅之内,一片叮当叮当的剑鞘碰撞的声音。整个大厅之内,都是穿着窄袖袍衫,踏着乌皮靴,束着九革带,带着幞头巾帻的新军将领。这些武人现在分了老派和新派,各自在大厅左右站立,泾渭分明。
所谓老派,就是那些没有读过新式军校的传统武夫,多少有些粗鲁野蛮,但却很受文官阃帅们的青睐。这些粗鲁武夫也许读书不多,但是却知道文贵武轻的道理,肚子里面也没那么多花花绕绕的,拨弄起来也容易。
而所谓新派,则是武学学宫系统出身的科班生。他们读得书可就多了!虽然宋朝的军官养成体系没有周国那么完善。但是武学学宫的教育水准也不差,四年的科班教育之前,还有一到两年不等的预科教育。而能够进入武学堂预科的生员,又多是将门子和军N代,多半接受过家庭的军事教育。所以也都是十数年苦读出来的军官。而且他们读的书比传统的儒家士大夫还多不少!儒家的经典他们也学,实证派、理性派的新式学问他们也懂。传统的兵法他们倒背如流,从骑士学院抄来的新式军学也是必修。另外他们这些人还都打熬出一身的武艺,马上马下,舞刀弄枪射箭,无一不通。
这等文武双全,学贯新旧的人才,当然自视甚高,看不起老派军官,也瞧不上科举出身的文臣阃帅。最可恨的就是还喜欢和周国的新式军官比较。
人家那边新式军官的前途待遇都是极好的!不仅有庄园有身份(公民等级),而且晋升也容易,三十多岁当到将级是稀松平常的。在转入预备役后,还能在官场上找到不错的出路。
周国的各级议员和高级政务官中,至少三分之一是预备役的高级军官——这可不是去当花瓶!周国的元老院和各级议会都是真有权力的。
另外,周国的那种有“杀人放火牌照”的特许贸易商会也是预备役军官们的出路,那可是大把大把抢钱的地方啊!
周国的军官们在正式服役的时候收入也不高,但是在转入预备役后,却有许多发财的机会。
所以没有什么家产的军官,往往在三十多岁就会自己申请预备役,然后去特许贸易商会找一份报酬优厚还能捞到油水的工作。比起贪污受贿,这条发财的路子才是正道。因此周军内部几乎不存在腐败——如果因为贪污受贿被开除军籍,可就没有转成议员、政务官和去特许贸易商会捞钱的机会了。
相比之下,宋国的新式军官就苦了。首先是上升困难,从武学宫毕业的新式军官大多只是校尉衔(除非有荫补的官身)。而校尉转官身对于科班出身的军官而言,本来应该是个熬资历的事儿。可是由于新派旧派在官场上的冲突是全方面的,所以科举出身的阃臣往往将新式军官看成异类,在转官的时候就百般刁难。让转官身之事变成了鱼跃龙门一般!
与此同时,宋朝的武官又有“快上快下”的传统。有军功可捞的时候升起了和飞一样,可一旦犯了错,又没后台可依靠,也会被轻易一撸到底。
所以新式军官们往往升得慢,撸得快,前途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渐渐的都已经影响到武学学宫的招生了……不得已之下,纪忆和张叔夜只好给武学学宫的学生、预科生发放全额的校尉俸禄。
但是在提拔新军军官做官的问题上,纪忆和张叔夜也不敢越权——给军校生发钱是没有办法,实在没有人来啊。可是提拔军校生做官或是额外发钱,可就有在军中结党的嫌疑了!
御史的弹章砸过来,纪奸相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新式军官们混久了,也是下有对策了。他们的对策就是在打仗前狮子大开口!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
要咱们出兵打仗是吗?那先把官身拿来,平日压着不让转的官,现在都得给爷拿来。
要不然咱就破罐破摔,誓不力战!
除了官,钱也得给足了!大家都穷死了,不捞一把上毛战场?
开拔费是一笔,战时的盐菜费是一笔,放赏的准备金也得给足了。要不然打起来没有钱给,神仙也没招。
总之,一帮恶狼一样的新军军官这个时候都没什么好商量,先得吃饱捞足!
都饿了多少年了,能不给吗?
所以今天到来的武将,不管新派旧派,都带着账本——旧派手下带兵的也是新式军官啊!要不然他们怎么指挥?怎么训练?宋朝新军也和周国共和军一样,是非常讲究标准化和精确化的军队。列阵、队形、战壕、车堡、大炮布设,统统都要按照条例进行。需要用到大量的数学知识,老派的军官连新式的阵图(赵佶画的)也看不懂,也不会进行绘图。怎么指挥部队?
因此平时怎么压制是一回事儿,现在可不能不大把放赏。要不然大军根本上不了战场……
不过新来的张浚、刘子羽和刘子翚哪知道这一套?
没等吕惠卿和姚古出来,看到下面十个正将提交上来的晋升名单和各种账单,就有点头皮发麻了。
“什么?这都三百多个转官了……哪有这样的?仗还没打,就开始升官了?”
“钱也要得太多了!一个营就要二十万缗……五十个营要一千万!这也太多了!”
“不给就打不了仗?这什么规矩?怎么能这样?太不像话了!”
在场的正将副将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原本机宜司的军官也是新的,都帮下面要钱要官。哪有打回票的?机宜司和下面的新军军官要不穿一条裤子,以后怎么指挥?两边抬扛吧!
在平交趾之战中建功的熙河第一将正将曲端是河北新军军官们的头头,这个时候当然得出来说话了。
“三位军机,下面的营队官佐平日带兵辛苦,转官又殊为不易,以至于不少带兵多年的队正、营副,都还没有一个官身。眼看大军就要开拔,大家伙生死都不知道,怎么都得把转官的文书报去开封府吧?要不然大家伙还有什么士气?
钱当然就更不能少了!官佐要转官,下面的兵募则要见钱!没有钱,路都走不了,还打什么打?”
“一个营要20万?”张浚怒气冲冲看着曲端,“一个营才900余人,就敢要20万?想钱想疯了吧?”
“均摊下去一人也就二百多,够干什么呀?”曲端摇摇头,“而且现在打仗都是扎硬寨,围车堡,讲究持久,一场大战没几个月完不了。期间还有可能多次拔营转移,每一次都得放赏,上阵一次也得放赏……没20万备着,哪个营将敢把兵马带出去?”
曲端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现在是棱堡、硬寨、车堡、火炮和重型火枪(骆驼炮)流行的时代。
战争模式就是持久!
打个棱堡几个月,打个车堡硬寨搞个把月也不算什么。
除非是两支军队存在代差,或者一方存在明显的失误,否则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分出胜负。
而根据河北宣抚司机宜房所制定的“对策”,宋军在河北战场上的思路也是持久抗衡。靠硬寨、呆仗、棱堡,依托险要之地慢慢和周国打消耗。
这种打法当然是可行的,以宋国新军的战斗力和装备,和周军打对攻的确是有困难的——车堡、硬寨在攻势作战中也没有用啊!他们的火力又不够,骑兵也没优势,总不能让长枪兵顶着对手的霰弹冲锋吧?
再说了,要是麻利打完了,新军将士们宰谁去啊?打着仗才能要钱要官!
可是张浚还是觉得曲端等人在狮子大开口,说什么都不答应往上报。
就在两方面闹哄哄争执的时候,屏风之后传来了靴声。然后就听见宣抚司都统制姚古的声音:“吵什么呢?宣帅驾到了!都站好班次,不可军前失礼!”
原来是吕颐浩来了!
吕大宣帅这些日子因为撤掉了一批新式军官出身的机宜,换上了知兵的文官,所以烦心事儿少了许多——原本的军事机宜代表的是下面的同窗,现在的机宜则在替吕颐浩遮风挡雨,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那是平时,现在大战就在眼前,这些文官机宜能不能应付就不好说了。
底下的将领和机宜们才按品级站好,就看见吕颐浩板着一张脸走进了公厅。将领和机宜们纷纷拱手行礼,倒也有几分恭敬。
但是吕颐浩也知道,恭敬是表面的,上下博弈才是眼下要应付好的事儿。
要不然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上战场?
吕颐浩朝着麾下的诸将淡淡一笑,“诸位,本官刚刚接到金牌急报,东贼约三万步骑已经在清州城和钓鱼寨棱堡之间渡过黄河,目前正在黄河西岸构筑营垒,并以骑兵迫近清州城!
现在便是尔等武将为国杀敌的时候了!天子养尔千日,耗费民脂民膏无数,为的就是今时今刻!诸将当体圣心,当畏军律,奉命唯谨,事上为勤!
至于赏赐转官,本官自会为尔等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