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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彻很快又冷静下来,望着站在门口衣衫有些不整的人,“北汉来的?”
沐烟望了望原泓,假装不知地问道,“原郎,这是……”
原泓嘴边一阵抽搐,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问你话,你直说就是了。”
“是从北汉来的。”沐烟娇声回道,那声音连她自己都暗自恶心了一把。
“跟什么人来的?”夏候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
“跟一个随从。”沐烟道。
她的随从,总不能是北汉的皇后。
“人呢?”夏候彻犹不罢休地追问道。
沐烟羞赧的低头笑了笑,低声道,“不方便在这里,出府去了。”
原泓哭笑不得地,她这么说分明是要让人以为,他方才是在这屋里跟她风流快活,自然不会有外人了。
虽然是个机智的做法,可实在是损失惨重,他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了。
夏候彻目光深冷地侧头望着站在边上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你这么快还能把衣服穿这么整齐,还真是难得。”
原泓一震,站在面前的人却已经举步朝着沐烟出来的房间而去了。
夏候彻刚走了两步,一直在屋内的凤婧衣缓缓从黑暗的屋内步至门口,“你不必为难他们,我出来便是。”
沐烟咬牙切齿地回头望了望,亏得她露这么多站在风雪里给她挡着,她自己倒是跑出来了,打了个喷嚏连忙裹紧了衣服,哆哆嗦嗦地离开找地方取暖去,反正自己留这里也帮不上什么。
原泓望了望从屋里出来的人,又望了望边上站着的人,心虚地溜之大吉。
他能帮的都帮了,后面的事就看她自己怎么应付了。
大雪纷飞,站在庭院里的人不一会儿身上便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站在灯影下的人,依稀还是他魂牵梦萦千百遍的模样。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你来盛京做什么?”
“你既然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自然也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要那颗解药。”凤婧衣直言说道。
夏候彻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到底还期待什么,若非是有她必来不可的理由,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弑杀她亲子的仇人面前。
“你要了,朕就该给你吗?”
宫里的许多东西都舍弃了,可是她带回的那颗药他却是一直留着的,细算起来那大概是她曾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虽然,也是被他骗来的。
“你留着也没什么用,我需要它救人,请你还给我。”凤婧衣努力镇定着说道。
那颗药,是她从萧昱母妃的陵墓里拿回来的,而他又是因为瑞瑞才身中奇毒,她若不能拿到解药,又该如何回去。
“救谁?萧昱?”夏候彻问道。
他举步走近,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那一步一步也好似踩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凤婧衣没有回答,眉眼之间尽是焦急之色。
然而,她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夏候彻站在了她的面前,墨色的长裘上已是雪白一片,直视着她嘲弄道,“他若死了,对朕是再好不过了。”
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情场上他就少了一个对手,没有人再跟他争夺天下,她也不必再留在北汉做什么北汉皇后。
“夏候彻!”
“如果没有了他这个北汉皇帝,你也不必再做什么北汉皇后,不是吗?”夏候彻道。
凤婧衣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像是无数根冰针扎在胸腔内一般满是寒意凛然的疼,却又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就算不是北汉的皇后,也会是北汉的皇太后,不会跟你跟大夏有任何关联。”
“不会跟朕有任何关联,那你今时今日又何必来求朕?”夏候彻怒然道。
当年他为了为那个人报仇在大夏骗了他三年,如今又为了那个人来到大夏相求。
“解药的药引是北汉的冰魄,是我从他母妃的陵墓里拿回来的,你既然用不到,就让我拿回去救人。”凤婧衣请求道。
夏候彻定定地望着她冷若冰渊的眸子,道,“想要解药的话,跟我走。”
说罢,他转身离开。
凤婧衣定定地站在原地,她想拿到解药,她也知道若是这一去,怕是再难脱身了。
夏候彻走了一段,停下脚步道,“你若不想要,大可以现在就走,朕决不拦你。”
她千里迢迢来了盛京,总不可能空手而回。
“我跟你走。”凤婧衣说着,举步跟在了他后面。
前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朝府外走着,但却可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他放慢了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放慢了脚步,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的一段距离。
原泓和沐烟两人从房里探出头,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
“这鬼皇帝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还想再把人关起来不成?”沐烟说着就捋袖子,准备往外冲。
“行了,你别跟着添乱了,冲上去也不顶事儿。”原泓一把拉住她道。
“他这带进宫就出不来了,她还是瞒着萧昱跑来的,这要是回不去,那边还不得气死了。”沐烟气愤地道。
“那现在能怎么办,只能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原泓道。
现在解药还没拿到,便是让她走,她自己怕也不会走。
“可是那鬼皇帝根本就没安好心。”沐烟愤然道。
“谁让东西现在在他手里,再等等看看。”原泓看着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的两人道。
沐烟叹了叹气,一侧头看着挨着自己的人,秀眉一横“你爪子往哪摸呢?”
原泓低头一看,自己刚才为了拉住要抽刀子动手的她,整个人把她手都抱住的,连忙撒了手退了几步。
沐烟理了理衣袖,利落的将方才弄乱的头发一绾,转身往榻上一坐道,“你是答应了要把东西给送到手的,现在你不能撒手不管,耽误了大事,我让你丞相府上下鸡飞狗跳信不信?”
原泓怪异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女人,实在难以想象方才那番作戏之时娇柔的样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说,凤婧衣身边,就没几个正常的女人吗?”
顾清颜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好像还有一个喜欢扮男人的,这一个时而娇柔美艳时而凶恶骇人,个个都是怪物。
“你说谁不正常?”沐烟凤眸一沉喝道。
“我,我,我不正常。”原泓连忙先离开了,跟这样的怪物女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丞相府外,夏候彻已经上了马车,可跟着出来的人却站在外面半晌也不肯上马车。
他伸手挑着车窗的帘子,冷然道,“你还想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我可以骑马走。”凤婧衣道。
“看来你很希望让人都知道,如今的北汉皇后娘娘到了大夏的宫里?”夏候彻毫不客气地道。
凤婧衣咬了咬牙,还是上了马车,但却尽量坐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夏候彻沉声下令,“回宫。”
马车内一片黑暗,谁也看不清谁的面色,只是偶尔被风卷起的车帘,透进沿路街道店铺的灯光。
夏候彻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夏皇,请自重!”
“自重?”夏候彻冷然失笑,“当初你在这里的时候……”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去想,你也不要再执着。”凤婧衣打断他的话道。
“朕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冷心的无情的人,如今才发现,你的心才冷硬得可怕。”他怅然叹道,黑暗中的声音满是落寞。
可能,她的心也并非冷硬,只是所有真正的温柔全都是给那个人的,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刀锋,无情的冷漠。
也许那三年对她而言已经过去了,可却是他怎么也过不去的魔障。
马车驶进承天门,停在了皇极殿外。
孙平带着宫人赶紧奔下玉阶迎驾,然而挑开车帘下了马车的人却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斗蓬的风帽压得很低,他却还是认出来了。
是前皇后,也是如今的北汉皇后,凤婧衣。
只是皇上这个时候又把这个人带回来,到底是在想什么,举朝上下对南唐对北汉都视为大敌,若是知道了这个人来了盛京,势必又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夏候彻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便举步前往暖阁的方向,她默然跟在后面,进了门便直接问道,“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吗?”
“好啊,你留在这里,朕就让人把解药送到丰都去。”夏候彻道。
“夏候彻,你不要强人所难。”
夏候彻解下身上的皮裘,背对而立站在炭火盆前取暖,“你是要回去看着他死,还是留在这里让他话,你自己看着办?”
只要他一日不给她解药,她就一日不会走,不是吗?
凤婧衣痛苦地望着几步之外的背影,哽咽着说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就在数天之前,若不是他我又差一点失去了我另一个儿子,夏候彻,你是非要我身边的人都死绝了吗?”
夏候彻背影一震,提起那个孩子,那个在岳州死在他手里的孩子,他顿觉深深的无力。
许久之后,出声道,“你在恨我?”
“很小的时候我恨我的父亲将母妃和我们弃之不顾,母妃死的时候我恨靳家,南唐亡国的时候我恨你和大夏,凤景差点毒发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恨你,我的孩子在我面前死掉的时候我也恨你,可是人一辈子那么短,我不想全都用来仇恨和算计,我只想清清净净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没有国仇家恨,没有明里暗里要防备算计的人,如此而已。”她声音哽咽而颤抖,望着他的背影道,“所以,我不恨你了。”
夏候彻闻言转身,望着她满是泪光的眼睛……
“我不恨你,但我也不可能爱你,不可能去爱一个敌国皇帝,一个害死我孩子的凶手。”她说罢,泪已夺眶而下。
南唐长公主,北汉皇后,哪一个她都不可能去爱上大夏的皇帝。
夏候彻一步一步走近,站在她的面前,“那你告诉朕,你现在在哭什么?”
凤婧衣别开头,擦去脸上的泪痕,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再不拿到解药回去,他就会死……”
“你就那么想他活?”他问道。
他曾想过,也许没有萧昱的话,他们不会是这个样子。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一天,她就永远无法回到他的身边。
“对,便是以我之命换他一命,我也要他活。”她凝视着他,坚定地说道。
“倘若,今天中毒垂死的人也有朕,这一颗解药,你要救朕?还是救他?”夏候彻沉声逼问道。
那个人就比她性命还重要吗?
他嫉萧昱,却又该死地羡慕他,羡慕他那么早就遇见了她,羡慕他得她心心念念地牵挂。
而他费心思,怎么争,也争不来她一丝眷顾。
“救他。”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
这是一个假设的问题,即便真有那一天,她也会救那个,因为这条命是她欠他的,是他们的儿子欠他的。
若他会死,她会与他黄泉相见,在那个没有仇恨,没有牵绊,没有三国之争的世界告诉他,她爱他。
虽然没有他爱她那么深,可是她真的爱他,真的想他。
可是,人生在世,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不管不顾,随心而为。
一番争执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话,僵持着对坐了整整一夜。
孙平和宫人一直候在外面,直到天亮了才到门口提醒道,“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夏候彻薄唇微抿,起身去更换朝服,而后带着宫人前往皇极正殿早朝,甚至都没有派人留下看守她。
她敢跟他到了这里,没拿到东西就是让她走,她也不会走。
夏候彻带着宫人离开,偌大的暖阁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以手支着阵阵发疼的额头,一路冒着风雪赶路,这两日也未合过眼,实在疲惫不堪。
她就是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才没找他要,反而辗转去找了原泓,却不想还是败露了行踪。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该怎样才能拿到解药回去才好。
她疲惫地敛目,头却越来越重,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直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