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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不带学生,但是庄小溪经常会把自己的学生派到病理科,跟着柯守勤做实习。”
“哦。”罗飞继续问道,“柯守勤对学生不太好?”
“如果好的话,会得这么个外号吗?学生到了他手底下,地位就跟杂工差不多。什么脏活苦活都得干,动不动还得挨骂。甚至连焚烧标本这种事,他都能摊到学生头上。”
“焚烧标本?就是标本室里的那些人体标本吗?”
“嗯,主要是病理标本。事实上整个医院手术做下来的病变组织,都要送到病理科。先做病理分析,然后还要保存两周的时间,以备复查。两周之后标本就要进行焚烧处理。那是最脏最恶心的活了,你找个清洁工之类的干一干,不就行了吗?何必非得折腾学生?有的学生只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让她们去干这种活不是糟蹋人家吗?”肖嘉麟说到激动之处,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愤慨。
事实上柯守勤之前给罗飞的感觉也很不好,自以为是,说话处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确实令人讨厌。那个“柯镇恶”的外号还真是活灵活现呢。
这时尹剑从屋外走了进来,向罗飞汇报说:“罗队,排查的事都安排好了。特别关照了许明普父子,相关的信息应该很快就能报上来。”
罗飞应了声:“好。”然后又转回来问肖嘉麟:“许明普这会儿住在哪个病房?”
“肾脏科病房——嗯,应该是在住院部的九楼。”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过去?”罗飞提出请求,“我想当面和这个人聊聊。”
肖嘉麟很痛快地应承下来,一挥手说:“走吧。”
(3)
罗飞和尹剑跟着肖嘉麟来到了住院部九楼。肖嘉麟先找到了当值的护士长龙丹萍,请她帮忙查询许明普的床号。然后他吩咐说:“你把两位警官带过去,如果他们有什么需求的,你要尽力配合。”
罗飞听出对方要撤的意思,想想这边也不需要再陪着,便提议说:“你先忙去吧。”
“行。你这边有事的话,随时打我电话。”肖嘉麟临别前又主动伸手,热情洋溢地与罗尹二人相握。
随后龙丹萍便带着罗尹二人往楼层西首走去。罗飞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个许明普入院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吧?”
“当然没有。”龙丹萍回答说,“我们这边是严格执行住院制度的。像他这样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住院期间是不能随便离开的,要不出事了谁负责呢?”
“会不会有他偷偷外出,你们没有发现的情况?”
“即便有,时间也很短。因为每隔两个小时,我们的护士都会进行一次例行的查房。”
罗飞“哦”了一声。这样看来,许明普在住院期间外出作案的可能性显然就不存在了。
说话间龙丹萍在一间病房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三人间,护士长指着最里面的那张床铺说道:“那个人就是许明普。”
“谢谢你。”罗飞向龙丹萍道了别,然后带着尹剑走入病房。他们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床铺,那张床上半躺着一名身穿病号服的男子。那男子肤色蜡黄,面容消瘦,两只眼窝深深地陷在颧骨里,这样的外貌让他看起来非常苍老,远远超出五十来岁的实际年龄。
罗飞知道这正是病痛折磨造成的结果。对于一个肾癌晚期患者来说,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鬼门关里。而这种悲惨的局面或许就缘于半年前李俊松的那次误诊。
站在病人的立场上,李俊松肯定算是个“有罪之人”吧?
男子见到有两个陌生人向自己走来,眼中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罗飞感觉到那目光并不友好,甚至藏有某些刺人的东西。
“你是许明普吧?”罗飞走到床前问道。
许明普反问:“你们是谁?”他的态度非常生硬,似乎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罗飞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他猜测此人可能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过多的挫折使他对外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敌意。
“我们是警察。”罗飞亮明了身份。跟在身后的尹剑拖过来两张椅子,两人分别坐在了床头。
“干什么?”许明普仍然用那种带刺的目光看着罗飞,好像随时准备着要和对方干一架似的。
“我们来找你,是想问问关于李俊松的事情。”
“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他不是死了吗?”
罗飞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协查通告上并未提及李俊松的名字,就算许明普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他也很难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初给自己看病的医生吧?毕竟他们只在半年前见过一次面。
许明普回答道:“我听医生说的。”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不怕你!
罗飞点点头。没错,许明普来医院闹过,肾脏科的医护人员应该都知道他和李俊松之间的过节。现在李俊松死了,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透露给许明普。
对方的敌意这么大,如果直接切入案件的话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反弹。罗飞斟酌了一下,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聊聊对方愿意说的话题。
“我们并不是怀疑你——你这些天一直在医院待着,怎么会和杀人案有关呢?”罗飞露出一个示好般的微笑,又道,“我们只不过想向你了解一下李俊松这个人,具体来说,就是针对半年前误诊那件事。”
“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是个混蛋!”许明普用生气的口吻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罗飞,目光已缓和了许多。看得出来,他此刻的愤怒情绪仅仅是针对李俊松的,而且他正试图获取罗飞对这种态度的认可。
“我听医务科的肖主任说过了,那确实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误诊。”
罗飞这话算是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许明普应声点头,那意思是:你说的很对!
“当时是怎么回事呢?”罗飞继续问道,“你能讲讲具体的经过吗?”
许明普撑着床垫,把身体往上拱了拱。罗飞看出他想要坐直一点,便主动帮他把床头的支架摇高。许明普调整好坐姿,然后开始讲述:“那是半年前了,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而且小便里面带血,就怀疑是肾出了毛病。那天下午,我让儿子带我去医院查查。我儿子就带我来了人民医院,特地找了个肾脏科的专家门诊——就是那个李俊松。结果他是个什么专家?尽骗着你花钱,拍X光,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做了一大堆,最后说是尿路感染。我当时就不太相信,但他说得好听着呢,一口一个没问题,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就行。我就听他的话,回去好好歇着,结果越歇身体越差。别的不说,你就看看我现在的脸色,像个好人吗?后来我实在熬不住了,又去红山医院做了检查,一下子查出是肾癌,晚期!人家医生说了,半年前尿血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了病灶,完全能查出来的。所以我这条命就是活生生被李俊松这个庸医给耽误了!”他越讲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呼哧哧地直喘粗气。
罗飞认真地聆听着许明普的讲述,等对方的情绪稍稍平定之后,他针对其中的一个细节问道:“当时做了很多检查吗?”
“是啊,花了好几百块呢,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许明普愤愤然控诉道,“这不是明摆着骗钱吗?”
罗飞又问:“当时检查下来的报告单你看了没有?”
许明普摇摇头说:“我又看不懂的,报告单都是我儿子拿着。”
罗飞“嗯”了一声,斟酌着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似乎又有人走进了病房。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庄小溪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庄小溪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罗飞,略带惊讶地喊了声:“罗警官。”
罗飞也站起身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儿是肾脏科的病房,而庄小溪是骨科的医生啊。
庄小溪抬手指指许明普说:“我找他有点事。”许明普看着庄小溪,脸上露出某种期待的神色。
罗飞有些纳闷了,怎么这两人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这时又听庄小溪说道:“你们正在聊吗?那我等会儿再来?”
“不用。”罗飞摇了摇手,“我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你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撤了两步,让开了位置。不过他并没有要离开病房的意思。
庄小溪也不客气,直接在罗飞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她把手里拿着的一叠资料递到许明普面前,说道:“上次说的医疗资助的事情,我已经帮你申请下来了。这里是资助协议书,你先看看吧。”
许明普摇着手推开:“哎呀,我看不懂的,一会儿等我儿子来看吧。”
庄小溪问道:“你儿子什么时候过来?”
“他五点钟下班,应该快了。”许明普说这话的时候,屋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往墙壁上的挂钟看去,现在已经是十七点二十三分。如果许强下班以后就过来的话,应该是快到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庄小溪再次把资料塞到许明普手里,“你先看看吧,有什么不懂的我给你讲。”
许明普不好意思再推托了,他接过那叠协议书,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见庄小溪闲了下来,罗飞便在一旁问了句:“这是什么医疗资助?”
“是一种新型的化疗药物,专门针对肾癌的晚期患者。”庄小溪转过身来向对方介绍,“这种药物是国内一家著名的医药公司开发出来的,刚刚通过了临床试验,药物的疗效很好,但价格也非常昂贵。由于现在正处于推广阶段,所以有一些面向患者的医疗资助项目。恰好我们医学院有个教授参与了这种药物的研制,我通过他的关系,给许明普申请到了一个免费医疗的名额。”
“哦。”罗飞大概听明白了,他向许明普那边瞟了一眼,含糊问道:“那他知道你是……”
许明普抬起头来,迎着罗飞的视线说道:“当然知道。这位庄主任就是李俊松的爱人嘛。”他在说“庄主任”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尊敬,与先前提及李俊松时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庄小溪在一旁说道:“我促成这次医疗资助,也是想弥补一下李俊松犯下的错误。无论如何,这样的误诊都说不过去。化疗对晚期癌症虽然不能根治,但这种药物的疗效还是值得期待的。”
“庄主任是个大好人啊。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庄主任和李俊松就完全不同,那家伙配不上我们庄主任。”许明普的情绪有些亢奋,就差直接说出“李俊松死得好”之类的话了。
庄小溪笑了笑,但那种笑容非常程式化,根本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
这时病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穿了一套工装,头发油腻腻地搭在脑袋顶上,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来啦。”庄小溪向来人打了声招呼,“我正在等你呢。”原来这人就是许明普的儿子许强。
“不好意思,下班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一点。”许强忙不迭地向庄小溪这边走过来,经过罗飞身边时,他下意识地投过一个疑惑的目光。
尹剑的手机铃声恰在这时响起,小伙子看了眼来电显示,低声对罗飞说道:“排查有消息了。”
罗飞挥挥手:“到外面说吧。”两人便往病房外走去,身后则传来许明普的声音:“儿子,这协议还得你来看,我是真的看不明白。”
罗飞二人来到走廊里,尹剑接通电话听了两句,回道:“你直接向罗队汇报吧。”说完便把手机交给罗飞,后者接过来说了句:“我是罗飞。”
电话那头传来前方侦查员沈源的声音:“罗队啊,你不是交代查一查许明普父子吗?大致情况向你汇报一下:许明普今年五十四岁,本市户籍。早年是公交公司的员工,就是开公共汽车的。在十年前因为和乘客打架,被开除了,此后一直无业。据他以前的同事反映,这个人脾气不好,跟谁都合不来。他老婆也是受不了他的脾气,离了婚。许强今年二十九岁,是本市农药厂的工人,今年刚刚结的婚。老婆是本市郊区的,在商场里当售货员。我到农药厂那边也走访过了,据说许强平时的表现还不错,不怎么惹事。他的工作是三班倒,最近十来天没有出现过旷工的情况,情绪也很正常。”
“好的。”罗飞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尹剑复述了一遍。尹剑听完之后判断说:“看来这父子俩应该和绑架案没什么关系。”
罗飞也认同对方的判断。虽然许明普具备作案动机,但这父子俩既没有作案的能力,更没有作案的时间。
另一个细节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点四十七分,许明普父子正在医院闹事,肖嘉麟被迫拨打了李俊松137开头的电话。随后许明普便被安排入院。而在二十三点零二分,属于李俊松的另一部158开头电话曾打给姚帆,电话接通了十多秒钟。即便按照最夸张的猜想:许明普父子在第二次来到医院前已经完成了对李俊松的绑架,他们也不可能一边和医院纠缠,一边还拿出李俊松的手机给姚帆拨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电话吧?
仅从这个细节就可以排除许明普父子作案的嫌疑了。不过在这父子二人身上还有一些未解的谜团,罗飞也得弄个明白。
从病房门口外打量,许强似乎已经把那份合约看完了,正把手里的资料递还给庄小溪。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两人又走进了病房内。
“看完了吧?这里面需要注意的其实就是三点,我觉得有必要再给你们强调一下。”庄小溪拿着合约对父子俩说道,“第一,晚期肾癌是很严重的疾病,任何治疗都无法保证痊愈,只能说尽可能地延长患者的生命;第二,这次资助是带有实验性质的,资助方需要在治疗过程中回收一些数据,所以你们一旦签了约,就不能单方面中止合作,否则就要全额退还已经发生的治疗费用;第三,和本次治疗相关的支出,包括药物费、住院费、诊疗费、护理费,这些全部免除,不需要你们负担一分钱。但是其他附加的支出——比如说聘请护工、购买营养品或者是和本次治疗无关的药物,这些钱就需要你们自己出了。”
“对对对。”许强点着头说道,“这三点我们都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