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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徐行推开储藏室的门,站在门口,用绝无商量余地的口吻说:“出去。”
陶陶拖着长长的鼻音,撒娇似的“嗯”了一声:“小辜,求求你了,卖给我吧!你放在这里,又不见你飞,这完全是占着茅……这完全是明珠暗投吧。这样吧,你借我玩一下好不好。”
“不好。出去,慢行不送。”
陶陶万分痛苦地低下头,就是不撒手。赖了好久皮,她缓缓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要不,我和你换。”
辜徐行有些好笑:“你拿什么换?”
“我让你吻我一下。怎么样?”
辜徐行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时愣住了,片刻后,他脸上泛出一丝尴尬的红晕:“你胡说什么呀!”
陶陶放下那架航模,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灼灼地说:“你吻过女孩子吗?”
辜徐行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别闹。”
陶陶步步逼近,一双大眼睛微微含起一点妩媚:“你难道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辜徐行敛了心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低斥:“陶陶,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不觉得这很正常吗?难道这不是女生问男生要东西的原始手段吗?日本女孩子都这样干的!”陶陶强忍着笑,缓缓贴上前,压低声音说,“正常男人,像你这么大的,很少有不幻想女孩子的身体的吧?”
辜徐行微蹙了眉,伸手去推她,她双手拽住他的手臂,踮着脚往他唇边凑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柔平静的女声:“哥哥。”
两人都愣住了,回头往门外看去,只见宁以沫表情淡淡地站在门外。
“徐阿姨说,让你们下楼吃水果。”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
“以沫!”辜徐行追出去几步,黯然停在原地。
陶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还在撒娇:“你就答应送给我吧,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来缠你,缠到你答应为止!我是真的真的特别想要。”
失神地默了好一会儿,辜徐行倦倦地说:“你拿去吧。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先不下去了。”
陶陶欢天喜地地抱起那架航模,快步越过他身边,末了,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回头盯着他说:“小辜,我忽然觉得,不如以后我就嫁给你吧。这样,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辜徐行轻叹了口气,摁了摁额角:“真的,别闹了。”
陶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太可惜了……”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我跟你说个秘密吧。”
还未等他回应,她踮起脚,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顿了顿,她飞快地往门外跑去:“不要跟任何人说哦!”
“飞咯……飞咯……”陶陶双手举着那架航模,兴高采烈地跑下楼梯,跟客厅里的三人打个招呼,“阿姨,我不吃了,我出去玩了!”
徐曼诧异地叫住了她:“那是阿迟送给你的?”
“嗯!”陶陶不解地眨巴了下眼睛,“就是他送的呀。”
徐曼喜笑颜开地说了句:“这太稀罕了!这些是阿迟的命根子,你手上那架,是他最喜欢的!他怎么可能答应送人呢?”
陶陶狡黠地笑了:“不知道,反正他就是给我了。阿姨,我走了,拜拜!”
徐曼望着她的背影乐呵了好一会儿才说:“真是一对!”
王嫂看了眼宁以沫,她垂着眼帘,默默地吃着一只梨,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末了,徐曼长长松了口气,像是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放下了。她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么多年来,我最怕一件事,就是阿迟交错女朋友,但是现在啊,我可是放心了。”
王嫂笑着说:“我只听说过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辜家高门大户的,您怎么反倒愁起他找女朋友来了?”
“你这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们家看着风光,可是只有老爷子和老辜这两代人兢兢业业,根基是稳不了的。阿迟当兵是没戏了,他也不喜欢政治,只能随着他的爱好往商界走,可是,如果家族里没有背景的人协助,他的事业很难走到巅峰。他靠爷爷和爸爸又能靠多少年?所以必须要找个贤内助!”徐曼娓娓说着,“陶陶家不但和我们门当户对,而且她的志向是从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这孩子性格好、模样好,和我们家阿迟感情基础也好。他俩越早结婚,越早开枝散叶,我就……”
“阿姨,我吃好了,你们慢聊。”宁以沫放下手里的果核,快步往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她掩上门,重重地靠在墙壁上,脸色一点点地灰白下去。
她木木地站着,觉得身体哪里都冷,她僵僵地绷着身子,努力控制着开始颤抖的肩膀。耳边有个声音急促地安抚着她:不能哭。
她死死睁大眼睛,好像那样眼睛就会因过于胀痛无法流出泪来。可是她竟错了,仿似有千万根利刺在扎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在堵也堵不住的眼泪里不停地摇晃。
她凄然想,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误解。也是,她爱他,可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她桩桩件件地回忆起那些她误认为他也爱她的事情,或许,那些事情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他是个体贴入微的称职哥哥。
她满以为这样想着能让自己舒服点,可是越这样想,一股椎心蚀骨的痛楚几乎将她整个人摧毁。她想放声痛哭,可是这栋屋子里没有她发出异响的一席之地。这里的一切都是别人的,这天下的一切也都是别人的,现在,连他都是别人的了。
她双手用力捂着口鼻,将一切痛苦、不甘、绝望、恐惧都压在胸口,压得她软软地朝地上滑去。
一夜之间,宁以沫学会了微笑着沉默。因为,如果总是微笑,别人就不会发现她难受,自然也不会生出哪怕一丝丝的担心记挂来。
她以前觉得这种沉默很虚伪,可如果真实的底色是那么残忍,那么披上浓墨重彩的伪装,至少是对别人的仁慈。
也许是她伪装得太好,竟真没有人发现她无时无刻都在痛,连吸进一口气都是痛的。不久前,她看《海的女儿》时还在忖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是什么滋味,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尝到了。她泫然望着他们三人的形影不离,暗想,也许化成泡沫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他们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决定关上心门,却要在最后关头留下一道缝隙,然后透过那缝隙看他们亲密无间。她觉得自己贱透了,但她无法停止这种自虐似的行为,她还是爱看他的笑容,爱听他的声音,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她知道那是怎样的美好。
也或许,她还有最后一丝妄想和不甘吧?
11月11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陶陶搞了一个光棍节派对。
那两年,社会上开始流行过光棍节。这个看上去和校园学生完全不搭界的节日,渐渐还是波及了高三准毕业生。
从高三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下,早恋反倒蔚然成风。他们有些人恋爱是为了缓解高考压力,有些人是为了互相鼓励,更多人是出于对现状的不满,期望用恋爱的方式挑战压迫。而那些没有恋爱的人,在周围风气的刺激下,会产生一种失衡感,这种失衡感非常需要一个宣泄渠道。
光棍节刚好成了他们恶搞发泄的渠道。
十号那天,陶陶提前包了一个KTV,强拉上辜江宁和辜徐行帮忙布置。
布置完场地,陶陶再三犹豫后,把辜徐行偷偷拉去一旁,说了一番悄悄话。
辜徐行听完,面露难色,迟迟没有说话。
陶陶见他不答应,急得快哭了:“除了你,这件事没人能帮我。江宁也不行,一来他不够分量和那个人争,二来,江宁自己就对我有想法,我不能有什么误会。你要是不帮我,那个人再这么缠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求你了!”
辜徐行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未知可否。
陶陶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要求有点过分,破天荒地没有死缠烂打,愁眉苦脸地作罢了。
回去的路上,辜徐行低头踌躇了良久,最终还是返身出去买了一束玫瑰花。
第二天,等宁以沫他们三个到歌厅时,发现陶陶请了很多人。
宁以沫大略地扫了一眼,有些是辜江宁他们班的熟面孔,有的是大院里的子弟,还有的像是社会青年。
陶陶见他们进门,下意识地去看辜徐行,见他手上只拿了一个长方形的原木盒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勉强地朝他们笑了笑:“Hi,来了?”
连宁以沫都觉察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和生分。
这时,一个高高壮壮、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年轻男人走了上来,暧昧地贴着陶陶,朝辜徐行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辜徐行似乎也认识他,淡淡地回了个礼。
陶陶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离那人远了点,对宁以沫他们介绍:“这是王仲伟少将家的公子王兴华,现在在武装部工作。”
王兴华笑着伸手搭陶陶的肩,暧昧地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用不着介绍,大院里的人,谁不认识谁啊?”
陶陶的眉蹙得更紧了,她缩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躲开王兴华的咸猪手。
宁以沫瞟了眼王兴华,见他长相凶悍,不禁有些畏惧,忙垂下眼。她以前也听说过这位王公子的大名,知道他骄纵跋扈,经常惹事,据说他有次和一个富二代争女孩,竟拖了一车人上门吓唬那个富二代,吓得人家跑到大院里跪着向他请罪,这才了事。也不知道陶陶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王兴华拿眼觑了下陶陶,脸色沉了沉,又伸手去揽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辜徐行不动声色地牵起陶陶的手,将她拉离王兴华身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其余的人纷纷起哄:“什么东西呀?陶陶,赶紧打开啊。”
陶陶纳罕地打开那个盒子,刚一打开,不觉惊喜地“呀”了一声,脸上随即浮上一丝感动。
那群人按捺不住好奇,全涌来上来,一见到盒子里的东西都叫了起来。
“哇!真好看。”
其中一个女孩抢过那个木盒,惊叫:“啊,要是有帅哥这样送玫瑰花给我,折寿十年我都愿意!”
听见“玫瑰”二字,宁以沫心底冰凉一片,她黯然朝那个盒子里看去,只见三十几朵被冻在奶白色冰块里的鲜红玫瑰静静躺在一层碎冰上,雪白血红相互映衬,醒目得刺眼,也衬得沙发角落里放着的那一大捧玫瑰花异常俗艳廉价。
那群人兴奋之余,异口同声地指着陶陶和辜徐行,暧昧地说:“哦!我们知道了!”
陶陶羞涩地笑了一下,用撒娇的口吻说:“什么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像是为了撇清关系,她故意把那个盒子放在茶几上:“不就是玫瑰冰激凌嘛,你们谁都可以吃啊。”
刚才那个女孩听了,马上拿起一个放在嘴边逗她:“那我们就真的吃了?某人等会不要哭呀!吃了,吃了,真吃了哦!”
陶陶飞了她一个白眼:“爱吃不吃。”说罢,她返身拉着辜徐行,“我们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从他们三人间擦身而过,屋里有几个青年吹着口哨瞎起哄:“干什么啊?深情拥吻也不用背着人啊!当着我们面来吧,我们不介意被刺激!”
王兴华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闪烁了几下,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明显有些挂不住。良久,他阴着脸去沙发角落拿起那捧玫瑰,狠狠地砸在茶几上,二话不说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几个女孩子惊魂未定地问:“什么状况啊?”
“明摆着的啊,刚才那男的在追陶陶,现在见到真命天子,知道没法儿比,自动让路了。”一个青年阴阳怪气地说。
等屋子里气氛安定了些,这群人的目光才落去门口泥胎木塑般的两人身上。
辜江宁吸了口气,平静地拍了拍宁以沫,带着她走到茶几前坐下。
见再无异状,那群人的兴趣点又被那盒玫瑰冰激凌吸引住了。
“哎,你们说能吃吗?”刚才那个女孩明显对这盒手工冰激凌挂了心,眼巴巴地看着问。
“能吧?陶陶不是叫咱吃了吗?再说,大冬天的,她哪里吃得完这么多?我先来一个。”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率先抓了一个丢进嘴里,表情丰富地嚼了半天,艰难地咽了下去:“白瞎这么好看,一点不好吃,冷得心都凉了,玫瑰花是苦的,嚼着还特渣。”
其他人见她喝了头汤,都不甘落伍地抓一个放进嘴里,结果再没人吃第二个。众人说笑了一阵,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斗酒的斗酒,玩得热火朝天。
而另一边的宁以沫和辜江宁,却犹如坐在一个寒冷的隔音玻璃罩里。
宁以沫附近坐着的两个女孩一边等着歌一边八卦:“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宁以沫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玫瑰冰激凌放进嘴里。那味道如旁人所言,苦涩冰冷,难以下咽。她反复嚼着,终于咽下,又去取第二块。
她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着,表情麻木,动作机械。
辜江宁匪夷所思地看了宁以沫好几眼,直到那两个女孩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盒子里剩下的冰激凌已经被她吃去了大半,她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辜江宁实在看不下眼,抓住宁以沫拿冰块的手:“别吃了!”
宁以沫面无表情地抽回手,继续抓着吃。
辜江宁冷冷盯着她,胸口大力起伏着。眼见她一块块拼命地塞着,他终于发了火,一把将那个盒子拂到地上:“我叫你别吃了!”
宁以沫没有理他,兀自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那几块捡起来,逐一放进嘴里。
辜江宁一把将她从地上揪起来,看着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强忍了好久才没破口大骂。
两人僵持了好久,辜江宁才疲惫地松开她。
宁以沫也不理他,直愣愣地往门外走去。
深秋的夜空很高,稀稀朗朗地缀着几颗星子。
宁以沫绷着脸看墨黑的夜空,干冷的夜风吹在身上,一刀刀地割着她的皮肤。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胃里的东西开始发胀,她的喉咙像又被什么死死卡着,小腹传来刀搅一般的剧痛。
“宁以沫,你站住!”身后传来辜江宁冷厉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咬着唇继续往前走。
辜江宁快步冲到她面前,将她死死按住。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好像所有内脏都紧缩成了一团。
她缓缓蹲下身,强忍着恶心,掩着嘴不让自己吐。
辜江宁借路灯光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心骤然一缩,他五味杂陈地蹲下,抚着她的肩:“以沫,听话,把那些东西全吐了。”
宁以沫死死捂着嘴,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听话,吐了,不就是几朵花吗?不代表什么的。”
宁以沫发出幼兽挣扎般的“呜呜”声,却不是在哭。
辜江宁只得起身,一动不动地在她面前站着,眼神忧悒地垂注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以沫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吃力地起身,失魂落魄般地朝前走去。
辜江宁一眼就看见她身后洇开了一大片血迹。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快步追上她,狠狠地捏着她的肩膀,低声吼道:“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生理期,还吃那么多冰!你不知道后果吗?”
一滴眼泪“吧嗒”一声从她干涸的眼眶里落下,她是疯了,她就是想疯一次,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让她像这样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