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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不识太行真面目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了孙登的配合,接下来,书楼四俊“说服”众喽啰投降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很快,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先前的是非对错统统揭过,四位均输官不再追究铜马军轵关营的“冲撞” 车队之罪,铜马军轵关营从此也不得向四位均输官及其手下人寻仇。
为了展示双方握手言和的诚意,孙大司马及其手下亲兵的武器,暂且由均输官的弟兄代为保管。铜马军轵关营“遗留”在山路两旁的坐骑,也“赠送”给四位均输官,以弥补先前冲突中,车队的损失。鉴于四位均输官麾下的兵丁和民壮身体疲惫,不堪劳作。接下来赶车及推车的任务,就暂且由孙大司马的亲兵们代为承担。作为回报,四位均输官许诺,离开太行山之后,会将铜马军轵关营请求招安的表章,代为递交给朝廷。并且以最快速度,为“大司马”孙登,谋取不低于县宰一级的地方实职……
双方各取所需,化干戈为玉帛,先去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在老宋、老周两人全力组织下,铜马轵关营的好汉们,迅速转业成为民壮,着手去整理赈灾物资,熟悉货车的驾驭特性。而先前留在车阵内“死战不退”的勇士们,则每个人都升职为什长,赏铜钱两千,战马三匹,负责带领麾下弟兄,保护车队安全。
先前逃散盐丁和民壮们,此刻大部分已经被十四位勇士找回,虽然各有三成以上彻底不知去向,但剩下的六城多,依旧足够组成两个百人队。刘秀见状,干脆跟朱佑、邓奉、严光三个商量了一下,将盐丁和民壮不分彼此,全都打散了重新编伍。第一个百人队依旧交给老宋和老周二人统领,另外一支,则作为兄弟四人的嫡系,由马三娘和邓奉二人联手掌控。
众盐丁和民壮们原本心怀忐忑,不知道均输老爷会挟大胜之威,如何收拾自己?待听到十四位留下来的勇士个个都升职作了什长,而大伙尽数作了兵丁的安排之后,顿时心中都偷偷地松了一口长气。
至于那些原本就担任什长、屯长的,虽然被撸掉了官职,也没脸提出任何异议。一个个心中暗道:四个均输老爷带着一个娘们,居然把一千多山贼给打趴下了,莫非他们真的像周队长说得那样,个个都懂仙家法术?早知道如此,老子还逃什么逃?蹲在马车后拿盾牌护住身子,就能立功受赏,回家之后将缴获来的战马一卖,下半辈子都吃喝不愁……
“接下来的道路,还需辛苦诸位。”刘秀从这些重新归队者的表情上,已看出他们心中所想,笑着走到队伍前,拱手寒暄。
”折煞了,折煞了!均输老爷,您,您不治小人的罪,小人已经感激不尽。”
“折煞了,折煞了,小人何德何能,敢受均输您的礼!”
“均输老爷放心,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小人都绝不敢再犯第二次!”
“对,刘均输,您大人大量,小的们一定为您效死力!”
“刘均输放心,如果再遇到麻烦,我等一定冲在最前头!”
“均输老爷您宽宏大量,小人也不能……”
……
队伍中,立刻响起一片谢罪之声。众归队者或者屈身下拜,或侧身长揖,纷纷表态接下来绝不再犯,遇到危险,一定会与均输老爷们生死与共。
明知道众人的承诺不可信,刘秀也不戳破。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等以前没经历过恶战,遇到麻烦先想着活命,也情有可原。毕竟每人家里头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旦战死了,全家就都失了依仗!”
“均输老爷您……”众归队者心中一暖,顿时眼皮开始发红。
临阵脱逃,绝对是杀头的大罪,孰料眼前这位年轻的均输官非但没有追究,反而主动为大伙寻找借口下台阶,将心比心,让大伙如何不感动莫名?
“经历过这次,你们就应该知道了。逃走,并不是一个妥当办法。尔等当兵的个个都有军籍,出来服徭役的,也个个都有名姓和户籍记录在案。一旦赈灾物资被山贼们劫走,刘某肯定会人头落地,尔等逃回家中,恐怕也是一样性命难保。等死,还不如与刘某一道拿起兵器跟山贼拼命,好歹还有机会死中求活!”迅速扫了一下众人的脸色,刘秀继续循循善诱。
“均输老爷说得对,小人先前见识短了!”
“均输老爷,小人刚才是被吓傻了,过后才想起来,跑了方士跑不掉观!”(注: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王莽时期,佛教还没东传。民间信仰以各类道教和本土神教为主。)
“均输老爷,小人发誓,下次如果再跑,就天打雷劈!”
“均输老爷……”
队伍中,又响起了一片忏悔之声。所有归队者,无论先前身为兵丁和民壮,都脸色大变,额头冷汗直冒。
看众人已经明白了其中利害,刘秀又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大声许诺:“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不说了。咱们从现在起,重打锣鼓令开张。再有麻烦,带头逃走的,刘秀一定会以将其军法从事,并且知会其军籍和户籍所在之地,让有司按律处罚其家人。而跟刘某并肩作战的,无论出力多少,功劳必有其一份。哪怕他不幸战死了,刘某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赏赐和抚恤,送给他的家人!”
“均输老爷!”队伍前排,几名兵丁哭喊着跪倒,重重叩头。
多年来被上司盘剥,被同伴当中身强力壮者欺压,有谁曾经把他们当做过人看待?而刘秀非但将他们临阵脱逃的罪愆用几句话轻轻揭过,还承诺今后会论功行赏。两相比较,他们心中此刻的感动,可想而知。
“刘均输,俺老宋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好官,你是独一份!”队正老宋,也感动得眼眶发红,走到刘秀身前,冲着这个比自己足足年轻了二十岁的上司单膝跪倒,“若是再遇到麻烦,大人您冲到哪,属下绝不落后半步,如违此誓,让我乱箭攒身!”
说罢,拔出环首刀,朝自己肩头轻轻一抹,血流如注
“刘均输,今后属下这条命,就是你的。风里火里,绝不皱眉!”队副老周不甘屈居人后,也大步走上前,杵刀下拜。
他们俩带头这一拜,其余的官兵和民壮,瞬间也都“哗啦啦”跪了下去。有的连连谢罪,有的大表忠心,还有的痛哭流涕,发誓要戴罪立功……,总而言之,大伙从此对这位智勇双全的均输老爷,都心服口服!
马三娘原本还想凭借以前在凤凰山时积累的经验,协助刘秀收拾这群逃兵。此刻发现刘秀居然无师自通,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将归队者们整顿得服服帖帖,震惊之余,美目中立刻透出了浓浓的自豪。
“奶奶的,都说老子奸,这姓刘的,年纪虽然小,却比老子奸猾十倍!”山贼头子孙登,则忍不住在心中偷偷诋毁。
以前在太行山脚下,接触不到几个真正的豪杰,让他有了一种非常盲目的自信。认为天下英雄都不过如此,比自己聪明的,不如自己勇悍。比自己勇悍的,又都不怎么聪明,所以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就能将其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今天,从头到尾见识了刘秀整顿溃兵的手段,再联想自己刚才跟此人斗智斗勇的经过,孙登才突然明白,原来这太行山外,还有更大的一片天空。
“这蔫吧老三,书果然没白读,早知道他如此有本事,当初就不该只借给他们哥俩儿五千文!”被绑在孙登身侧另外一辆盐车上的刘玄,此刻则又惊又悔。
惊的是,四年多不见,自家堂弟,已经完全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英才。同族其他兄弟当中,恐怕除了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出其右。而悔的则是,当初刘縯因为缺乏送弟弟去长安读书的盘缠,登门告贷,自己和父亲居然只给了五百个大泉,并索要了三分半的利息!
短视,当初真是短视至极!
如果当初直接拿出五万文相赠,今后自己在绿林军中,岂不就多了一条左膀右臂?!
正懊恼间,却看到刘秀大步向自己走来,先挥手一刀挑断了绳索。随即,冷着脸拱手,“这位仁兄,刘某不知道你为何要冒充我亡故多年的堂哥刘玄,但此刻刘某有要事在身,也没工夫跟你计较。车队马上就要出发,咱们就此别过。切记不要继续招摇撞骗,我那堂叔虽然致仕多年,如果得知你冒充他的儿子,给家族招灾惹祸,也一定会派人向你讨还公道!”
“不,不是,我不是……”刘玄一个翻滚从车厢上爬起,双手用力摇摆,“我真……”
刚想说自己真的是为了不牵连家人,才假死埋名的刘玄,猛然间,却看到刘秀握在刀柄上的手背处,隐隐有青筋跳动,赶紧中途改口,“我真的不是故意冒充你的堂兄。我叫刘圣公,不是刘玄,我知道错了,刘兄弟大人大量,请放过我这一回!”
“你自己走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东,就能出山。来人,给他一匹坐骑!”见此人终于开了窍,刘秀缓缓收刀,大声吩咐。
“且,且慢,刘兄弟你且听我说!”用表字当做真名的刘玄,轻轻打了个哆嗦,继续连连摆手,“我虽然不是刘玄,却好歹也姓刘,你如果让我一个人出山,还不如直接把我给宰了!”
说罢,唯恐被刘秀拒绝,一轱辘翻身下车,抱拳长揖,“刘均输有所不知,轵关径这一段,全是孙登的地盘。那些逃散的喽啰不敢招惹你,却绝不会放我活着走出山外!。”
“你这家伙到底要不要脸?”马三娘在旁边越听越来气,忍不住走上前,大声斥责,“既然素昧平生,我们为何要照顾你?况且你是反贼,我家三郎乃是朝廷命官。不杀你,已经是高抬贵手,哪有功夫再管你死活!”
“我,我要招安,我也要招安!”刘玄的脸皮厚度,远超过马三娘的估测。听对方不愿刘秀受自己拖累,立刻大声表态,“我再不成器,也好过孙登!刘均输既然给了孙登一个机会,何必不顺手招安了我。我好歹也是绿林军的鸿庐使,在军中位列第十七!”
“第十七也好意思说,我哥……”马三娘听得好笑,立刻大声奚落。
话才说了一半,却被刘秀低声打断,“三娘,别跟这外人多废话。”
“嗯!我只是见不得癞蛤蟆胡吹大气!”马三娘言听计从,冲刘圣公(玄)翻了个白眼,转身而去。
刘秀冲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刘圣公,笑着说道:“既然圣公兄已经起了悔过之心,刘某倒可以答应你结伴而行。不过,你切记,沿途不可惹事,不可多嘴,否则,休怪刘某翻脸!”
他虽然不齿刘玄的自私,却不能不报答堂叔刘子张当年的借贷之恩,所以,为了避免此人被山贼所杀,只能暂且带着他脱离险地再说。至于招安,双方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出了太行山以后,肯定都不会再提。
“知道,知道!”刘圣公(玄)大喜,冲着刘秀连连拱手,“我一定只看不说,一定唯你的马首……”
刘秀没工夫听他啰嗦,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战马。众兵丁看到,立刻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迅速准备停当。
“启程!”抬头看了看前方曲曲折折的天空,刘秀大喝一声,抖动缰绳,策马前行。车轮滚滚,在他身后,化作一条长龙,越走越高,越走越高,仿佛随时都能破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