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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到了冬日, 近来天气却依旧晴朗, 既未降雪,也无风吹。
这日,国子监无课,姚轩早早便起身,换了衣裳, 预备往祭酒柳无书府上去, 取之前柳无书允诺与他看的笔记。
他整理着装之时, 姚昭正在一侧温书,见兄长这样谨慎, 不觉一笑:“祭酒大人是叫哥哥去取笔记, 又不是相看他家姑娘,怎么这样郑重。”
“在国子监里, 我只是学生, 今日登门,却是拜会, 怎么好失礼?”
姚轩对镜整理仪容,回头去看他, 道:“我若轻慢,被柳家其余人见了, 祭酒大人也跟着面上无光,自然是要仔细些的。”
“好啦好啦, 我就是随口一说, 倒惹得哥哥说教一番。”
姚昭上前打量一番, 伸手为兄长正了正腰带:“已经极好了,哥哥早些去吧,既是学生,又是晚辈,不好叫人久等的。”
姚轩含笑应了一声,同弟弟道别,出门去了。
柳无书身居国子监祭酒,于士林之中极有声望,便是府邸,也颇见风雅韵致,虽是身处长安,却似蒙了一层江南烟雨。
姚轩也是第一次到柳家,虽然好奇,却也未曾东张西望,只是跟随在引者身后,面色从容的往书房去。
柳家建的颇有江南意蕴,山石小溪,长廊弯道,十分旷雅。
姚轩不急不慢的往前走,岔进一条青石小径时,便听少女欢笑声掩在石墙内的那从绿竹之内,极是清灵悦耳。
猜测是柳家女眷,他也不张望,只神色如常的前行。
引者不易察觉的打量他一眼,面上不显,暗自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走进回廊,便听一侧细微的破空声传来,姚轩侧身闪开,便听“咚”的一声闷响,那东西落在了地上。
低头去看,才微微怔神。
原是一颗青枣。
他扫了眼方位,侧过头去,看向西首的小楼。
那里的窗开着,却被轻纱一般的帘遮住内里光景,似乎是有人影闪了一下,旋即便恢复平静。
引者也顺势看了过去,几不可见的一皱眉,正待说话,便听姚轩道:“大抵是他人误投,无需计较,咱们走吧。”
“姚公子大度,”那人听他未曾多提,也就将这一茬掀过去,做了个示意的姿势:“先生的书房就在前边,请吧。”
姚轩礼貌的颔首,走了过去。
一直等他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柳彤云才侧过脸去,微红着脸斥责身后的侍女:“好端端的,你扔他做什么,险些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呗,”侍女冬儿低声打趣她:“我们姑娘这样好看,叫他见一面,难道还亏了他不成。”
“是呀,”侍女秋儿也笑着,随之附和:“姑娘此前见了姚家公子的文章,也只是称颂不已,今日见了真人,怎么反倒红着脸不说话了?”
“好了,”柳彤云面上飞霞,轻声斥责:“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可使不得。”
“外人是不能知道的,亲近人也不行么?”
冬儿看着她,面色郑重,轻声关切道:“姑娘的婚事,大夫人那里已经提过几次了,您若是有意姚家公子,便要早做准备,同夫人提一提才是。”
“冬儿说的是,”秋儿亦是凝声道:“大夫人娘家侄子品貌才学虽也上佳,可光是妾室,都已经有两个了,更不必说私下里的通房了,姑娘要早做计较才是。”
柳彤云面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的清俊少年,低下头,微红着脸,没有言语。
晚间无风,倒也和畅。
内殿暖炉里袅袅的冒着青烟,散着素淡的温雅香气,嗅的久了,叫人一颗心也跟着醉了起来。
圣上今晚似是兴致极佳,晚膳时分,接连饮了许多杯,面色醺然,微微带着几分红。
“过渡饮酒于身体无益,”锦书见他喝的多了,免不得要上前去劝:“圣上,还是节制些吧。”
“怜怜,”圣上撑着额看她,目光隐约迷离,笑吟吟道:“方才叫朕什么?”
锦书脸一热,推他一把,轻声唤道:“七郎。”
“嗳。”圣上含笑应了一声,随即勾住她腰带,整个人抱到了怀里。
“陪朕喝一杯?”他这样问。
“此前说过的,我不擅杯中物。”
锦书半伏在他怀里,伸手去斟了一盏清水喂他,温声道:“七郎喝的全忘了。”
“朕不曾忘,”圣上顺从的饮了杯中清水,方才低头去亲吻她光洁如玉的脖颈:“只是朕一见怜怜,便觉欢喜,总想同你一醉方休,长眠不起才好。”
二人挨得这样近,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到她脖颈,有种麻麻的痒。
连带着,叫她心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撩动了一样,不受控制的难捱。
锦书笑着往一侧偏了偏头,道:“圣上喝的,究竟是酒还是蜜?”
她偎在他肩头,伸手去触他的唇:“嘴巴怎么这样甜?”
“朕醉的这样厉害,饮的自然是酒。”
圣上听得一笑,低头去亲吻她右侧脸颊上的梨涡。
凑近她耳畔,他低声道:“在怀安宫初次见你之后,朕便醉在你这双酒窝里,此生都逃不掉了。”
“才不是,”锦书语笑嫣然,斜眼看他:“我面上的是梨涡,并非酒窝,圣上犯得哪门子醉?”
“梨涡么?”圣上盯着她看了一眼,复而低头去亲吻她左侧脸颊,笑微微的问:“怎么不甜?”
锦书纤纤的手指去戳他面颊,笑着揶揄:“油嘴滑舌。”
“那也只是对你。”圣上捉住她那根手指,轻轻咬了咬,才依依不舍的松开,短短一句话,却也说的极为诚挚。
揽着她坐起身,他亲自为她斟酒,递了过去:“朕今日欢喜,怜怜同朕一道饮几杯。”
锦书不欲扫兴,含笑接过,两口饮下去,便觉那股热辣的暖流进了喉咙,随即到了肺腑,有种麻麻的畅快。
圣上为她添了杯,又为自己续杯,二人相敬,一道饮了下去。
锦书毕竟是第一次饮酒,只两杯下去,便觉心口有种闷闷的热,面色不觉也红了。
晕黄灯光之下,玉面生霞,眼角飞红,别有一番明媚皎皎。
圣上心动之余,也知她到了量,未曾为难,只最后为二人分别续杯,才转向她,低声唤道:“怜怜。”
锦书扶着额,目光略带迷离的回看他:“怎么?”
他伸手过去,将她略微有些乱的发丝挽回耳后,方才轻声问她:“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欢喜?”
锦书眼睫轻眨,似是烛火在晚风之中温柔的跳跃。
她摇摇头,道:“不知。”
圣上揽她入怀,低头去亲吻她额头,极欢喜的道:“钦天监告诉朕,今日大吉,宜嫁娶。”
锦书靠在他怀里,初时还平静,待听到最后,却怔住了。
有些愕然的抬起头,她不无动容的看他,喃喃道:“……七郎。”
皇族的嫁娶,只能用在正妃与皇后身上,侧妃与妾室,只能称纳。
锦书不会轻贱自己,却也不会自视甚高。
她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这个“娶”字的。
“朕不得不考虑前朝,也要顾虑怜怜的声名,所以不能马上迎娶你为后,是朕对不住你。”
圣上抱紧了怀里的心上人,面色歉然,柔声道:“先做贵妃,等到有孕之后,朕再行册封,叫怜怜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七郎不要这样说,”锦书眼圈微红,揽住他腰身,语气哽咽道:“你待我已经足够好。”
“区区小女子,”她合上眼,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我何德何能呢。”
“于朕而言,怜怜是世间最好的,”圣上低头吻去她面上泪珠,道:“这世间,只有配不上你的,没有你配不上的。”
他抬起头向她一笑,将自己腕上那串佛珠脱下,戴在她的手上,随即低下头,将二人脸颊贴在一起。
“今晚,是我们的结发之夜,”他声音低低,似乎即将消散在夜色里:“怜怜,你也同我一般欢喜么?”
锦书含泪点头,低声答他:“我此番心意,与七郎一般无二。”
“那就再饮最后一杯,”圣上执起酒盏,含笑看她:“饮过这一杯,便是至亲夫妻。”
锦书笑着擦了泪,捏起酒盏,同他交臂而饮,一道以空杯示意。
四目相对,皆是面颊微红,目光缱绻。
“怜怜。”他这样唤她。
“七郎。”她亦这样唤他。
圣上听得一笑,捧住她面颊,吻了吻她的唇,便自一侧取出一条红纱,动作轻柔的遮住了她的眼。
锦书由着他如此,等到最后,才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圣上拉着她的手,叫她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锦书听得微怔,随即却松下心来,跟着他,缓缓的走了出去。
红纱遮住了她的视线,见不到任何前物,锦书心中却出奇的安稳,半分惊惶也无。
只是牵着他的手,缓缓前行。
如此走过一段路,拐过一个弯时,便有带着清淡气息的叶子打在她脸上。
锦书嗅了嗅,觉察出那是竹子,正待细思到了何处,圣上却已经带着她,继续前行了。
如此又走了一段距离,她按照圣上的话,抬腿迈过门槛,便听他低低的说:“到了。”
他伸手过来,取下了覆盖在她眼前的红纱。
似乎是点了许多蜡烛一般,周遭是一片晕黄的明亮,夜色之中,明灿灿的,带着温暖的弧度。
红亮的锦缎映衬着灯火的流光,夜色之中,仿佛泛着晚霞的绚烂,同华贵难言的宫宇一道,彰显着它的富丽与堂皇。
仿佛是……新婚时才有的装饰。
他带着她,掀开层层的帷幔,一直到了缀满正红的内殿去。
浮华摇曳,不似人间。
圣上侧过头去,轻轻问她:“喜欢吗?”
他暂时没有办法,叫她光明正大做他的妻子,只能给她妻子的礼遇,盼望能够得到她的欢喜。
“喜欢的,”锦书没有说是否铺张之类的,那些会扫兴的话,只是深深看着他,认真道:“我很喜欢。”
圣上看着她一笑,却忽的提起了另一桩事。
“朕第一次见你那夜,正是七夕,”圣上看着她,缓缓道:“你被朕吓到了,走的惊惶,只留将它留了下来。”
他到床头去,将枕边的一朵绸花拿起,递给她看。
“那日晚间,朕便将它放在了枕边。”
圣上问她:“你知道,那时候朕在想什么吗?”
大抵是隔的有些远,现在回想起,似乎是覆盖了一层迷雾一般。
锦书心中生出几分感怀,含笑问:“在想什么?”
圣上抬手,将那朵绸花簪入她的发间,声音低低,情意漫漫。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