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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温柔的夜晚, 他们近在咫尺。
锦书听见自己叹了一声, 随即道:“圣上,何苦如此?”
这分明是不情愿。
圣上微微一笑,倒没有再说别的,手指轻柔抚了抚她面颊:“睡吧。”
看一眼她鼓起的肚子,他道:“再不睡, 它又要胡闹了。”
竟没有再提方才那茬儿。
锦书定定看着他,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终于摇摇头,合眼睡了。
他是可怜, 自己难道过的十分美满么?
都是可怜人, 谁比谁强,她可怜圣上, 谁可怜她。
她这是头一胎, 身子娇弱,在宫中又没个伴儿。
圣上唯恐她心中畏惧不安, 便降旨叫姚轩兄弟二人入宫一见,后脚又请了程老夫人进宫。
几个月时间发酵, 长安勋贵皆知那位备受恩宠是柳贵妃,便是此前的楚王妃, 只是碍于皇家那层尊贵的体面与圣上积威, 方才不敢做声。
姚望最初知道这消息时,怔神许久,随即想起之前圣上叫姚轩兄弟俩入宫, 中午还赐宴,才有所明悟。
他是传统儒家出身,第一个念头便是违逆人伦,只是想起圣上极为爱怜贵妃,乃至于贵妃有孕之事,便目光微闪,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叮嘱儿子几句,似是不知一般,叫他们走了。
程老夫人年过五十,身子倒还硬朗,只是先前传出锦书病逝的消息后,委实病了一场。
她中年丧女,已是大不幸,女儿留下的孩子又早早离去,于老人家而言,更是重重一击,后来姚轩登门,含蓄说了那事,身子方才见好。
人上了年纪,对于世间那些说头反倒没那么在意,只消后代平安,便觉欢喜。
程老夫人一进内殿,锦书便亲自迎出去了,对视一眼,不觉都落了泪。
天家内苑,不好失礼,老人家坚决示礼,方才一道往内室去说话。
“好好好,脸色好,人也见丰润,”锦书诊出身孕后,便仔细将养,入口的都叫太医先瞧,精细照看之下,面色红润,人微微丰腴了些,倒叫程老夫人宽心,出言宽慰她:“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嗳,”锦书见她鬓发含霜,白了大半,心中更是酸涩,含泪应道:“我知道。”
程老夫人这才去瞧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我听说,四个月了?淘不淘气?”
“还好,前不久便会动了,倒是不折腾人。”锦书含笑答道。
“好呀,这说明孩子懂事,”程老夫人欣慰道:“不给做娘的苦头吃。”
老夫人经的事情多,经验也足,唯恐锦书疏忽,倒着意提醒好些。
姚轩兄弟俩不知此前那场风云,见她面色颇佳,也为姐姐有孕觉得欢喜,几人一道用了午膳,锦书方才依依不舍的吩咐人送他们出去。
“娘娘若是惦记家人,召他们进宫便是,”陈嬷嬷见她如此,道:“圣上不会说什么的。”
“罢了,宫妃没有频频召见家眷的规矩,更不必说我身份尴尬,”锦书摇头道:“外头人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想,见一次已经是开恩,哪里能过多奢求。”
陈嬷嬷又劝了几句,锦书依旧摇头,她便停口,不再说了。
圣上毕竟是圣上,对于一个手握权柄的君主而言,想叫心爱的女人平安生产,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锦书人在含元殿里,更遇不上什么风浪,一直顺风顺水的到了年关,也没出过意外。
她的临产期在二月,等到年关,已经是七个月的肚子,行走时都需得别人搀扶才行,侍奉的嬷嬷宫人们愈发尽心,唯恐贵妃这一胎出事,祸及自身。
锦书不是爱热闹的性子,除去被太医嘱咐多出去走走,其余时间倒也不曾游逛,不难伺候。
临近年关,命妇们齐齐入宫请见,锦书身居贵妃,本是后宫最高位分,只是素日无暇理事,方才将宫务交由贤妃打理,可召见命妇这事儿,却不能叫贤妃自己操办。
名不正则言不顺,有贵妃在这儿,哪有叫贤妃当领头羊的道理?
只是锦书大着肚子,不便操劳,含元殿又不好召见命妇,索性同圣上说一声,将地点定在了承明殿。
柳贵妃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没人愿意主动跳出来,将那层遮羞布捅破罢了。
勋贵门楣出身的当家主母们,饶是心中如何鄙薄,也有本事舌灿莲花,叫自己一言一语说到人心坎上去。
锦书还挺喜欢同她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摆着,听到的都是奉承,半句难听的都没有。
圣上元妃早逝,这些年命妇请见,首位自然是贤妃,只是锦书后来居上,便压她一头,这本就叫她有些不自在。
然而,也不知锦书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贤妃安排的坐席,竟是中元宫宴时杨氏所在的位置,虽然知道人已经死了,桌椅碗筷也不是同一套,但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战栗,唯恐沾了什么晦气东西,叫自己诸事不顺。
偏生锦书抽了个空儿,特意问了一句:“我听说,前些日子贤妃生辰时,萧侧妃亲自绣了万寿图做礼?当真有心。”
贤妃坐在那儿,正觉有些别扭,好像有只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自己瞧一样,闻言勉强笑道:“一点儿小玩意罢了,贵妃娘娘见笑。”
“已经足够好了,”锦书笑了一笑,面颊上梨窝浅浅,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道:“呀,听说去年杨氏送的便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寿字玉石,集天地造化,更是难得。”
一句话说完,她面上笑意敛起,微露哀意:“只可惜,好端端的人,这会儿却没了。”
贤妃自从她提起杨氏,心中便有点打鼓,再想起去岁杨氏送的贺礼,与这一次萧淑燕送的一比,更觉毛骨悚然,深宫多年,寻常不会露怯。
将微凉的手掌交握,她叹道:“多好的孩子,我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心疼。”一边说着,竟还落下几滴泪来。
临近年关的好日子,说起这个来未免不美,只是这话头是贵妃起的,倒没人敢说什么,纷纷出言去劝说贤妃。
锦书斜一眼贤妃情态,暗自冷笑,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命妇请见,却缺了几家夫人,皆是有故不能前来,早早便告过罪,仪国公夫人也是其中一个。
人家失了幼女,伤心卧病,这会儿都下不了床了,难为贤妃这样心安理得,不觉半分羞耻。
一席话说完,便到了午膳时分,宫人们鱼贯而入,奉膳过来,陈嬷嬷则到锦书身边去,低声道:“娘娘,静仪长公主到了。”
静仪长公主是圣上胞妹,前些日子方才同驸马一道归京,圣上惦记着她,几次三番请进宫里说话,极为亲近。
只是这位长公主性情倨傲,同锦书并不是很相处的来,头一次见她也爱答不理,颇瞧不上的样子。
锦书月份大了,脾气也渐大,连圣上的面子都不怎么给,如何会同她好声好气,此后她再进宫,圣上请她过去时,也全都推了,拒而不见。
倒是听说贤妃同静仪长公主颇为亲近,早有旧交。
“来就来吧,不过多副碗筷,”那毕竟是圣上胞妹,只要不生事,锦书也不欲折辱,扫一眼周遭桌案,一指身侧:“在这儿添个席位给她便是。”
一侧宫人轻声应了,退将出去,陈嬷嬷眉头微动,也怕这位长公主做出什么来,便留在锦书身侧照应,没有退下。
静仪长公主容貌生的鲜艳,那种凛然贵气与骨子里的倨傲,更加放大了这份昳丽,明动至极,令人不敢逼视。
命妇们都识得这位长公主,纷纷起身见礼,她微抬下巴,向锦书敷衍屈膝,随即便起身,径自往席位上坐了,方才轻轻抬手,示意诸位命妇起身。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皇太后呢。
锦书虽没亲自受着,却也感觉到她身上傲慢,只感命妇们沉得住气,心平气和的见礼后,便坐回自己席位处,含笑同身边人低声寒暄,似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这毕竟同她没什么关系,也不看静仪长公主,轻声吩咐道:“行宴吧。”
身后宫人轻轻点头,随即便有内侍传贵妃令,命妇们一道垂首应声。
说是宫宴,其实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能够进承明殿的命妇,哪个还缺这几口吃的呢。
锦书没理会静仪长公主,静仪长公主也没理她,对着下首的贤妃,径自说的热络。
宫人们另外呈了药膳往锦书那儿去,她身子弱,为安胎起见,太医们还是开了些药膳,叫她每日用些。
静仪长公主嗅到那药香气,停了同贤妃的话头,似笑非笑道:“贵妃病了吗?”
锦书听她语气微妙,不欲同她多说,言简意赅:“没有。”
“哦,”静仪长公主似乎不肯轻易放过,又问道:“那就是安胎的了?”
锦书看她一眼,淡淡点头。
静仪长公主忽的笑了,花枝乱颤,惹得发髻上步摇穗尾轻晃。
“贵妃是有福气的,”她面容带笑,眼尾却是淡淡讥讽:“先前那么久,都没个消息,跟了皇兄之后,这么快就有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粗俗,羞辱贵妃之余,也将那层窗户纸捅开了大半。
一时间,内殿里命妇们都停了动作,神情微敛,目光不安,等待贵妃反应。
是羞愤,惊怒,还是什么别的?
不管怎么做,这事都很难收场了。
锦书确实没想到静仪长公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个了,可实际上,她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静仪长公主说这些。
这殿上命妇们,一个个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可私底下,难道没有议论过这件事?
只怕,她们说的远比静仪长公主难听。
可碍着皇家那层尊贵的体面,打死她们,也不会将这事儿摆到明面上说。
这既是她们的难处,也是她们的软肋。
这会儿最觉得尴尬的,不是锦书,而是她们。
若有可能,谁愿意掺合皇家这些事?
可这并不代表,锦书就要忍下静仪长公主这些话。
那是圣上胞妹,又不是锦书自己的,凭什么要给她脸面?
她以为她是谁。
这会儿她又不是如履薄冰的二皇子妃,她是一贯骄纵的圣上宠妃,冠压后宫的柳贵妃。
妲己,褒姒,狐媚惑主,不知廉耻
外头人在心里不知给她扣了多少难堪名头,再担一个又怎么了?
慵懒一笑,锦书没有回话,只端起面前那碗太烫,暂且凉着的汤,兜头泼了静仪长公主一脸!